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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塞书》

来源:中国作家网 | 梁晓阳  2019年10月09日09:29

作者:梁晓阳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8月 ISBN:9787521203462

认识阿依那年,小城还没几个人有手机。有一次,我打电话到妇幼保健医院找魏凡,接电话的女子说:“魏凡啊?他今天补休不上班。”一口很好听的北方普通话,让我十分好奇。在满城尽说土白话的1995年,一位说普通话的女子总能引起小城人的奇思异想,我自然不能例外。曾经,小城那家叫“南方夜总会”的饭店来了一位湖北坐台小姐,结果小城过半的男人都拥往那里看稀奇,把饭店大堂直至酒店门外的兴宁路挤了个水泄不通。

我请求她去宿舍楼帮忙喊一声魏凡,她说:“去不了,办公室现在就我一个人。”我再请求,她就说,“你这人咋这么啰唆呢,上班时间不能擅离岗位你知道吗?”然后“嗒”的一声挂了电话。

后来我和魏凡喝茶,问起她的情况,魏凡说:“佢(她)啊,新疆妹!”

魏凡的话立刻就让我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冲动。我脑海里出现了大漠,出现了天山,还出现了——霍青桐,那时的霍青桐——

大约也是十八九岁,腰插匕首,长辫垂肩,一身鹅黄衫子,头戴金丝绣的小帽,帽边插了一根长长的翠绿羽毛,革履青马,旖旎如画。

《书剑恩仇录》里对霍青桐的描写,对那时见多了头戴斗笠、发留刘海、一身粗布衣衫、满身汗水滴湿胸前两只布袋一样奶子的南方女人的我来说,自然像七月天吃了冒着腾腾冷气的冰棒,通身被刺激得清爽惬意。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文学和金庸像一对侠侣一样驰骋校园。金庸的小说中,我接触得最早又最爱读的就是《书剑恩仇录》,我幻想着自己做一个手提长剑走在漫漫黄沙中的少年侠客,每一次拔剑既是为了快意恩仇,也是为了得到一场来自天山的爱情。

报刊隔三岔五就会出现顾城、北岛、舒婷。我所能看到的《中学生作文》和《校园文学》上,封面和封底都是衣着光鲜文青味十足的中学生诗人,比如遥远如新疆的邱华栋、黑龙江的潘洗尘,邻近如湖南的马萧萧、广东的赵红尘,还有江南才貌双全的朱晓琳……他们那潮湿而多汁的句子带给我青春的诱惑。初二第一学期,我神经兮兮地背着同学写那些“雨季不再来”的文字,并且品尝到了文字营造的世界带来的欢乐和忧伤——是的,因为家境拮据,父母要借钱供我们三兄弟读书,时而遭遇借不到钱的尴尬场面。我体味到了一种孤独和自卑,面对一个渐渐开放的世界,我却更多把自己隐藏在一个自我倾诉的王国里。

我渐渐从一些文论上知道了有一家诗刊叫《绿风》,新疆石河子文联主办,那上面发的诗歌叫新边塞诗。

我怦然心动。“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我脑海里出现了岑参高适王之涣王昌龄;“射雕引弓塞外奔驰,笑傲此生无厌倦……”金庸作品电视剧的歌声也开始唱响。

第二学期,我硬是从每月五十多元的伙食费里一块几毛地攒了十二元,订阅了全年六期的《绿风》。我成了当时班上唯一订阅文学期刊的学生。我阅读诗刊上每一个栏目的作品,像接触一场场新电影一样兴奋而惊奇。

我读到了周涛的《野马群》:

兀立荒原

任漠风吹散长鬃

引颈怅望远方天地之交

那永远不可企及的地平线

三五成群

以空旷天地间的鼎足之势

组成一幅相依为命的画面

……

我读到了章德益的《卜居》:

岩层的地基崩裂

古海岸涸死而成的门闩

于我梦中还魂成一枝

缀满星光的远海花枝

……

我读到了刘宏亮的《大漠孤烟》:

风沙裹一串湿漉漉的谣曲

有条河自红柳丛怯怯走来

淙淙地流向那片辉煌的落霞

虽不是命运却无法再走回头路了

一位西部诗人忧郁地望着它

……

我如饥似渴地读,像农忙时节冒着烈日担了十担稻穗后汗流浃背跑到稀得照见睫毛的大锅前起劲喝粥那样读。我知道了什么是“西部诗潮”,什么是“第二梯队”,什么是“第三诗国”。

至今留在记忆里的还有,李瑜那组《为了爱情,巴格达不嫌远》:

只有等到夜莺歌唱倦了

才能听到不息红柳

恢宏涛声里的悄声碎语

这是曾回荡遥远岁月

那个夜晚的悄声碎语

依然还那样亲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