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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19长篇专号(秋卷)|郭楠:花团锦簇(节选)

来源:《收获》 | 郭楠  2019年10月08日13:52

繁华的岛屿都市,海风携带着热带植物馥郁的香气,年轻的男留学生结识了豪宅内深居简出的太太;学艺术的女子恋上出身名门、家庭美满的大提琴家;投资房产的家庭主妇遭遇丈夫与芭蕾舞者的出轨;移居新加坡的官太太全力营造幸福美满的生活假象……人与人之间纠葛重重,仿佛一个纷红骇绿的迷宫,锦簇花团下,藤蔓交织,心机算尽,最终,每个人却不得不独自寻找出口。

 

在浓郁的芒果香味里,梁晓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小岛时的情形。他闭上眼睛却仍然可以看见一片炽热耀眼的金色,树木茂盛繁花似锦的岛屿矗立在蓝色的海面上,浪花轻轻地抚摸着人工铺成的沙滩,繁忙的港口,高楼林立的商业区,整座岛屿设计成一座大花园的样子,生活区街道商场镶嵌在大大小小的公园之间。即使身处闹市,梁晓仍然可以闻到大海的味道,混合着浓烈的芒果香气。

这一带种了很多芒果树,最高大的两棵正在他家门前,枝叶略呈收拢之势。树下是红褐色雕花大铁门,门两边立着一对雕刻精美的小石狮子,狮子脖子上系的小红布条颜色已经褪尽了,不仔细看分不出。大铁门里面一半是瓷砖一半是草坪,瓷砖上并排停着一辆旧款的银色宝马七系和一辆新款的深蓝色宝马X5。新款的是他的,旧款的是他太太的。草坪上有两棵姿态优美的鸡蛋花树,一棵开出来的花是殷红的血色,另一棵是标准的黄心白花,偶尔风把花吹到游泳池里,鲜艳娇嫩的颜色在蓝色的水面载沉载浮。沿着院墙种了各色花草树木,摆放着姿态各异的盆栽,这些盆栽大多是三四十年前栽下,以满福木、富贵花、野柿居多,也有海芙蓉、锡兰叶下珠……屋檐下靠墙的瓷砖地上整齐地堆放着儿童户外玩的玩具。靠近木门处有一盆罗汉松,错落有致,层次分明,大处开阔,小处细腻,一方紫砂盆古雅朴拙,上刻“宁静致远”。细小的叶子有时会被风吹到泳池里,和那些鸡蛋花一样,泡上一段时间,就渐渐沉了,但不会沉多久,又会被女佣用带小网子的细长竿子捞起来。连周围的邻居都知道他家特别爱干净,沾不得一丝一毫的灰尘脏乱。

一个邻居开着一辆新款的枣红色敞篷保时捷从院子里飞快地倒出来。热带炙热的阳光下藏蓝色的软顶和枣红色的车身反射着刺目的光芒。这些年在这里买地皮的中国移民多了起来,连房子带院子推倒重建,那红蓝瓦粉白墙的南洋式房子便一个一个的少了,多出许多现代派的大洋房来,深色高院墙、茶褐色玻璃、森严的摄像头……线条、材料、配色……无一不透着著名设计师的功底,和他们喜欢的新款宾利保时捷一样簇新硬冷。

他微微眯起眼睛。温润的海风带着蒸腾着的馥郁的花香海浪一样向他袭来。那辆保时捷转了方向盘,轰鸣而去。炙热猛烈的阳光照在脸上,他忽然想起那时飞机降落在这海岛上时的情形。

夜来香

他第一次坐国际航班,买的最廉价的机票,因此需要再三转机。机舱狭小逼仄,他长时间地凝视着机舱外广袤的黑暗,将额头贴在冰凉的舷窗上俯视着大海,偶尔海面上会有散乱的珍珠一样的微弱的亮光。起飞之前他找空姐要了报纸,也没看两页,就塞在前面的储物袋里,一路上散发出油墨的味道。在长时间的飞行里,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胡思乱想,思绪胡乱飘着,此时的他想着随身包包里的那本诗集,是难得的精装本,赭红色的布封皮些微泛着些白,他想起里面的一首小诗,“渔夫,砰地关上车门,然后,驶离了那片湖泊。”他尽量巧妙地舒展了一下双腿,觉得愉快起来。

飞机开始降落的时候舷窗左侧出现了巨大的壮观的发光体,密集璀璨的灯光勾勒显现出海岛的轮廓,飞机从夜空中缓缓降落,像一艘巨轮徐缓而温柔地驶进繁华的港湾。出了机场,发达的都市掩隐在藤蔓繁花之中,带着热带植物香气的海风抚过他的身体,他仍然有一种恍惚感,仿佛抵达的不是港湾,而是一艘正准备起航的巨大的邮轮。他甚至能感受到来自船内引擎的轰鸣与颤抖。

语言学校的学生宿舍位于热闹的居民区,三个房间,每个房间住两个人。等他都安顿好了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室友孔松杰才从外面回来,一面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一面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物品。两个人聊了聊,发现彼此背景都差不多,又年纪相仿,是班上年纪最大的两位,心里又多了几分亲近。当看到他的床沿边挨着墙摆了一排书的时候,孔松杰这才放松下来粲然一笑,说:“这个班上看书的人恐怕也就只有我们两个。”

这所语言学校的学生大多家境良好,课上得懒散,对于吃和玩倒很认真,常常一起高高兴兴地结伴出去找餐厅。也有同学打电话回家说吃不惯南洋的食物,家乡菜便来了,抽了真空,用联邦快递递过来,大家热热闹闹地换着吃。他和孔松杰很少参加这些活动。孔松杰喜欢一个人往外跑。他没有地方去,学生证又不能打工,手头也没有宽绰到可以经常和其他同学一起到处吃吃喝喝,因此更宁愿呆在宿舍里看书。宿舍里没有空调,两个人合资买了一个小而圆的镀镍不锈钢电风扇,一天到晚开着,缓缓地摇着头。晚上睡觉开着窗户,有时会被吵醒,有时被热醒,都醒着的时候就会聊几句。“总有机会的。”孔松杰总是说:“机会总会来的。”

孔松杰个子不高,很瘦,特别注重穿着和发型,常常穿着松垮变形的三角裤在房间里认认真真地烫衬衫,他的衬衫件件都别出心裁——颜色跳脱的门襟,过肩上的绣花,镂空小银角子,黑底暗花,白底碎花,枝枝叶叶铺了一身。修剪的层次分明的头发被精心地染成深棕色,用吹风机吹的竖立在头顶,再用发胶固定。这个发型既缓和了他古板的脸型和严肃的表情也与之形成了有意思的不协调的对比。他带过来的书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心理学著作。当梁晓将带来的艾略特诗集推荐给他的时候,他一边在脸上显现出宽容的微笑一边说:“倒不是说我不欣赏这些,只是我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去读那些充满诗意的东西。”他看了看梁晓又说:“你别误会我,心理学是这个世界上最有用的东西。而这班上最需要务实的恐怕就是我们两个了。”

虽然来的时间也不长,但孔松杰人脉很广,每天忙来忙去有许多的应酬和聚会。中秋聚餐就是他带他去的。前一天晚上孔松杰在外面呆到很晚,结果起来晚了,又要洗澡换衣服还要吹头发,着急说这下只好打车了,便问他要不要一起,大家平摊车费,吃饭的钱可以不用出。他问都有谁去。孔松杰说宋婷婷也去。

宋婷婷是他在班上很谈得来的女同学,他常常和她谈论他喜欢的诗人,在喧嚣的路边大排档背诵自己读书时代背熟了的诗歌。她曾和他单独吃过几次饭,两个人轮流请。最后一次两个人在美式餐厅吃烤肋排,喝啤酒。排骨多汁嫩滑,沙拉冰凉味道足,洋葱圈里面酥软甜烂。一切都很愉快。买单的时候照例争抢了一下,她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大额钞票,夹在服务生递过来的收银夹里,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服务生回来找零,催了两三次那服务生也始终没回来,她便笑着说,要不然算了,不要了吧。他当时非常吃惊,这吃惊反映在脸上,宋婷婷看见他那表情也有些惊讶。后来他听其他同学说宋婷婷不仅在班上长相打扮都是最精致的,家境也是最好。今天听见有她,他便快手快脚换了件新买的Polo衫。

……

郭楠,女,生于湖北武汉,中短篇作品散见《收获》《上海文学》《小说界》《山花》,曾被《小说选刊》《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转载,出版长篇小说若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