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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19年7月下半月刊|周西西:阳光向下,麦芒朝上

来源:《诗刊》2019年7月下半月刊 | 周西西  2019年10月08日14:25

白云阁登高

 

海拔三百五十米的早春,寒意料峭

白云阁行人罕至。我从山下来

每上一层,就向天空近一分

更高处,风声清寂,托着白云缓缓游动

几只鸟雀向下,飞往低处的人间

 

山林苍郁,湖泊泛着微光,仿佛

旧日模样。只是时光如悬崖

故人已抱着石头离开

白云阁像一枚钉子,楔在坚硬的时间里

又似一只悬置在生活里的空酒杯

 

此处晚霞过火,蝴蝶远遁

缘木求鱼的人不宜久留。南山寺里

带发修行的银杏

只管见证,不问抒情

山腰传来鸟的歌声,有坠落,也有上升

 

 

一只鹰在飞。看久了,才看清楚

它不是在飞,是在空中奔跑

看再久一些,它也不像是鹰

是一只(黑色的)(落单的)鸟

在奔跑,它跑得像飞

那么快,分不清是追赶还是逃离

我相信它有漂亮的羽毛、明净出水的眼眸

有凌空振翅的勇气和愤怒

后来,我看不到任何一只鸟

只有蓝色木板上一枚小小的钉子

扎得越来越深,越来越深

 

很 快

 

商玉客栈的酒是快的

快是一种缺陷,不是美德

为了跟上节奏,我不得不用更快的口气

篡改方言的出生地,以此证明

理想先于生活到达目的地

与一切无形之物对峙,我都深陷必败之局

 

说起来天气无常,这么快就冷了

我喜欢山间的果子胜于酒杯里起伏的心跳

我喜欢杯壁上挂着的酒滴,像潜伏在体内的泪

我喜欢的雪,迟迟

没有从月亮上落下来——

有些事情,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接近于结束

 

他乡月亮打了个踉跄,很快下落不明

北风浩荡,像夜色笼罩南北湖,也笼罩众生

树林上空闪烁其词的星星

看得出夜晚很快,人世很快,它看透

但绝口不提无辜者的无辜

很快,被过路的云朵遮住了脸

 

登山记

 

晨起即上山,石径斜。峰岭尚半裸

挽一阵风跟鸟雀交换些露水

它们占据路的两侧,把寂静叫碎

 

给我一把砍刀,我就是个樵夫

只砍不开花的草,不砍树

对那些高过头颅的物种,我都怀敬畏之心

需要仰望的,还有被白云

提着上升的溪流

石头和树桩下面,住着一些望乡的人

只有他们,才有资格俯视人间

 

恍惚的瞬间,一群孩童从身边掠过

我无法分辨他们是在向上

还是往下,两臂张开的起伏

像枝条摇摆又像时光流逝

他们自带风景,不同于树木的形状

(其中一个像我)曾经

隐没在阴影里,又在阳光中把自己找回

 

占山为王是多么奢侈的想法

从早到晚,我只做一件事:遗忘

把每一步都放到身后

万物轻浮,苍生细小。天空越来越低

从晚风里伸出来的一双手,把草木之青

慢慢塞进气喘吁吁的肺叶里

 

雨中过南山石跳桥

——兼致松良兄

 

春天就要漫过脚背了。雨落在对面竹林里

仿佛那么多人挤在一起,寒暄彼此的如梦初醒

雨落在石像的脚窝里,一汪泥水

被风激起心里的忐忑和踉跄

 

我数到二,便走过石跳桥。溯溪流

往上,泥泞公然篡改上山的路

雾霭在山谷中升起,像白茫茫的遗忘。你知道

那些翠绿了半辈子的竹,都装着一节节空心的疼

 

选择原路退回,春意冷冽,新芽骑旧枝

我们要允许飞过的鸟

听不到自己的鸣叫,原谅那些拆除历史心无空山的人

 

南山石跳桥:从彼岸到此岸,还是两步

溪水一半躺着,一半站立

 

草帽之歌

 

黄昏一点点收拢昏黄的光,一个

又一个小小的麦垛,在收割后的麦地里穿行

 

更早的时候,阳光向下,麦芒朝上

遍地奢阔的黄金像流水汤汤

 

他坐下来。随手搁在田埂上的麦秸草帽

不是问候疼痛的麦茬,而是在向土地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