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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2019年第9期|戴时昌:母亲

来源:《山花》2019年第9期 | 戴时昌  2019年09月25日22:43

兴义的天气就是这样平稳,没有感受到夏天的热浪滚滚,就到了秋天。

昨晚上下了一场雨,空气就更清新了。早晨起来,推开窗户,凉风习习吹来,轻吻着肌肤,我打了一个冷噤,顿觉全身上下像有小蚂蚁爬行一样,痒痒的,舒服极了。这种舒服是从外到内的,直到心里。

母亲煮好早饭,一家人就津津有味的吃起来。

“今天你们洗碗,我要开会去了。”母亲放下碗筷,一边说一边起身往里屋走去。一会儿,她换了一身喜庆的衣服,胸前别着党徽,精神矍铄地走出来,微笑着举起右手向我们挥了挥,就向门外走去。看到母亲远去的背影,一些往事就在脑海里浮现出来。

母亲90岁了,会议却是不会缺席的,开会回来还要向身边的亲戚讲解会议精神。

母亲没有上过学堂,在她身上却流淌着中国传统的、先进的文化。新中国成立那年,她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后来任了大队妇女主任,帮助老百姓做了不少好事,至今村里的老百姓还念叨着她呢。

小时候,母亲对我们几个子女既关心又严格。我上四年级的时候,一天,起晚了,小跑到学校门口,老师进教室了,我不敢进去。因为迟到是要被罚站和罚扫地的,我犹豫了一会,想了一个“好办法”:等到下课,请一个同学给老师递上一张病假条。老师是个热心人,中午就跑到我家来看我的病好了没有。见老师上门,母亲瞪着我,半晌才对老师说:“好了好了。”母亲说着麻烦老师谢谢老师的话送走了老师,把我拉到她的面前,用粗糙的手摸着我的头问:“你真的病了吗?”我不敢作答。母亲接着说:“我就知道你是迟到了装病,你那点花花肠子哄得了老师还哄得了我?刚才我对老师说你病好了,是给你面子,省得被批评。以后不能这样了!”我的眼泪吧嗒吧嗒就流下了,母亲紧紧地抱着我,鼓励说:“男子汉,不许哭!”看到和蔼的母亲,我才觉得母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我收住了眼泪。

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也许我是“幺儿”的缘故,母亲对我的爱会更多一些,记不清是几岁光景,我和姐姐每天放学后都要去抬水,我抬前面,姐姐抬后面,一次,要起步的时候,姐姐就把绳子往前移动,我放下来又移动到中间,等我转身蹬下去,姐姐又把绳子往前移动,连续几次都是这样,我好想发火,但转念一想,我真发火了,可能也没有好果子吃,但是被欺负了,也不能就这样算了,我不敢发火,就想让父亲和母亲来管。如果光是状告姐姐移动绳子,是不会引起父母注意的。我灵机一动,把自己的帽子往水里丢进去,等全部浸透了,再捞起来,拎着水淋淋的帽子小跑回家,任凭姐姐在后面叫喊,也没有回头。进了家门就对对母亲说,是姐姐给我丢在水里的,母亲信以为真,我窃喜。姐姐回来,虽然没有受皮肉之苦,也被母亲好好“歌颂”了一顿,姐姐要辩理,母亲却说:“连弟弟都不能够让一点,在学校怎么能够团结同学呢?”母亲把我和姐姐都叫到面前,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们要记住:吃得亏打得堆;气力是个怪,今天用了明天在。哪个多抬一点又有哪样呢?一个让一点,就不会吵架了。”接着又给我们讲一支筷子容易被折断,十支筷子就不容易被折断的道理,教育我们要相互团结,相互体谅。母亲说完,又叫我和姐姐去把水抬回来。后来,家里的水还是我和姐姐抬,谁都没有再移动绳子了。

小时候,母亲对于我是呵护,长大后,我对于母亲是依赖。我结婚后,就把母亲接到城里来。1998年,组织上要我到乌沙镇任职,我是乐意的,但想到女儿还不到两岁,妻子又要上夜班,母亲一个人照管女儿,太累了,就有些犹豫。母亲却说:“你们要有自己的事业,安心去工作吧!孩子我帮你们带。”母亲这样支持,我还能说什么?心想也只有好好工作来报答母亲。2001年,组织上又安排我到仓更镇工作,这对我来说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的事业又进了一步,忧的是那里离兴义较远,路也不好走。母亲知道后,对我说:“在哪里都是为人民服务。远一点又有什么?只要你为老百姓做事情,老百姓高兴我做母亲的也就高兴了。”

几年后,我调回城里,在季节上,经常会有老百姓送点新苞谷、板栗之类的土特产来,把地上踩得脏兮兮的,但母亲从来不嫌弃,又是留下吃饭又是回送水果什么的,对每个人都是一样。客人走后,还要打扫卫生。这个时候,母亲是最开心的,看见她开心,我的心里就甜蜜蜜的。母亲说:“你离开一个地方,还有老乡记着你,说明你与老百姓相处得不错,你做到了这一点,我就特别高兴。”

父亲与母亲的爱情我不得而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彼此都深爱着对方。父亲年轻时入伍,在部队任排长。复员后,组织安排他在贵阳一家大型国有企业任保卫科长,算是端上了铁饭碗,这应该是足以自豪的,可是,父亲想到母亲晕车,不能够到贵阳团聚,也想到兄弟姊妹都在外工作,几位老人没有人照顾,就毅然辞去工作,回到兴义与母亲团聚。

母亲和父亲长期的生活还形成了一种默契。那个年代,山里人几乎家家缺粮,一年春节,邻居无米下锅,就到我家借粮食,母亲把仅有的一升玉米面借了半升给邻居。邻居千恩万谢,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父亲安慰说:“天塌下来就像毛盖绳子断,有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大米和玉米,我们就吃芭蕉芋嘛。我家还有芭蕉芋面,拿点去渡过难关。”

长期劳作,营养也不足,父亲患上了肾炎,不能干重活,母亲既要上山干活,还要照顾父亲。那时家里很困难,没有钱送父亲到医院治疗,母亲就去亲戚家借了一本药书回来,摆在父亲面前说:“你有文化,看看这书能不能找到治病的药。”于是,父亲就从药书中寻求良方,父亲翻书,母亲就记住药的样子,上山把药挖出来。父亲吃了无数种药,终于把病治好了。父亲和母亲都记住了这味药,还用来为许多患者解除了疾苦。老家有位老师患肾炎病多年,到几家医院花掉所有积蓄,也没有治好,父亲知道了,就急忙送药去。那位老师病愈后,拿钱感谢父亲,父亲怎么也不收,他对那老师说:“人人都会遇到困难,只要我们相互帮助,困难就过去了。”

我家虽然没有丰厚的物质生活,却时时充满阳光般的幸福和快乐。艰苦的岁月就像滚滚东流的河水,一去不复返。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的时候,父亲却突然离开了我们。

父亲去世后,母亲继续为乡亲们找药。邻村一个贫困老乡患肾炎病,母亲知道后,急忙上山采药送去。老乡病好了,为母亲送来一只大公鸡,母亲说:“你的病才好,更需要营养,拿回去自己吃吧,或者拿到市场上卖了,买点营养品回去补补。”老乡说什么也不肯,母亲只好收下。

老乡走的时候,母亲把家里的白糖、水果等装了一大包送给老乡。

父亲的坟就在离家不远的一座小山下。那年国家建火电厂,父亲的坟被搬迁。有人对母亲说,一家人人顺顺顺利利的,搬坟不好。

母亲说:“没有国家的发展,哪有一家人的顺利?国家建设需要,该搬就搬,不要影响国家建设。只有国家强大了,老百姓才能更幸福。”母亲安排我们定好日子,给父亲把坟迁了。

我的思绪就像脱缰的骏马,在脑海里狂奔,这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是母亲回来了。

看到母亲神采奕奕的,我就问母亲,今天的会议精神是什么啊?

母亲边进门边说:“不忘初心,牢记使命……”

戴时昌:1965年1月生。高级记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享受贵州省人民政府津贴。现任黔西南州文化广电旅游党组书记、局长。贵州省作家协会委员,黔西南州作家协会主席。有作品刊发在《十月》《中国作家》《贵州日报》、中国作家网、《山花》《贵州作家》《当代写作》《黔西南日报》《万峰湖》等媒体。报告文学《让石头开花的追梦人》获贵州省第十三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和第二届贵州少数民族文学“金贵奖”; 报告文学《姜仕坤》获贵州省第十四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奖”、第二届“中山古镇灯都杯•中国作家报告文学奖”、2017年度贵州省优秀文艺作品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