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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心未泯任溶溶

来源:《红蔓》杂志2019年第5期 | 金波   2019年09月25日09:32

“大包”得奖,病房“笔记”最爽心

爷爷上茶楼/孙子带头跑/这个小孙子/像只小饿猫/爷爷一上来/给他吃大包/鸡球包/叉烧包/莲蓉包/豆沙包/小孙子这只小饿猫/大口大口咬/几个包子吃下去/他的肚子饱又饱。

这首儿童诗叫《吃大包的故事》。熟悉儿童诗的读者也许读几行就猜到了:任溶溶老先生的诗!没错,这是96岁的儿童文学家、翻译家任溶溶先生的作品,创作于两年前,去年发表在《好儿童画报》。

任老的“大包”打动了儿童文学奖的评委们:善于从平凡生活中挖掘细节,传递了祖孙之间的脉脉温情。不久前公布的第8届2018年度儿童文学“上海好作品”,《吃大包的故事》上 榜。

上世纪50年代初,任溶溶开始写儿童诗,直 到90多岁竟依然保持着创作激情。如果大家知道他的几首新作是在怎样的状况下完成的,也许更会感到不可思议。

2016年6月上旬,我在报业集团大楼遇到《文汇报》的吴东昆,他告诉我:“任老病了,住进了华山医院……”原来,半个多月前的一天早上,任老在床上迷迷糊糊,呼吸困难,于是被急送医院。所幸经过救治,任老苏醒了。

走进住院部,天已暗了。我没想打扰老人家,便蹑手蹑脚从任老的病房前走过。我瞥见任老穿着白底蓝条的病号服,正坐在床沿。他面向房门,神情自若,手搭在折叠桌上。他的小儿子荣炼脸朝父亲,在床头柜前整理东西。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

没等踏进门,却见任老戴上了吸氧的面罩,他朝我点头示意,还拱了拱手。任老瘦了,头理得光光的。荣炼简单向我讲述了父亲的病情:主要是肺气肿致使呼吸功能障碍,现在稳定了。刚吃完饭,现在除了吃饭,吸氧面罩不能脱。医生说以后也只能这样了。

不久,任老出院了。“我父亲在病房里天天写‘笔记’。”荣炼的话让我很惊喜,书籍、电 影、音乐、京剧、美食……任老是位大玩家,而写作更是他最爽心、好玩的乐事。

半小时挥就”新解

路易斯是只天生发不出声音的哑天鹅,它学会了默读和写字,可路易斯钟情的天鹅小姐看不懂它写在石板上的字。于是,路易斯便脖子上挂着石板、石笔和小号,去夏令营担任吹号手。它学会了吹奏许多优美的乐曲,不但名闻全国,还赢得了天鹅小姐的爱。

《吹小号的天鹅》是任溶溶翻译的美国作家怀特享誉国际的儿童文学作品。任溶溶想让孩子们从中体悟,如何通过与命运抗争、克服种种困难获得成功。

暮年的他经常通过口述、由荣炼记录的方式来写作。戴上面罩吐字不清了,他就像哑天鹅路易斯,又把笔化作了小号:没有风/树叶不会动/有微风/树叶微微动/刮大风/树叶就乱动/……如今树叶全不动/因为没有风/可是有片叶/动得很活跃/……那不是树叶/是只小麻雀。

《风·树叶·麻雀》是他94岁戴着面罩创作的儿童诗。次年它被选为上海市“诗韵童心”中外诗歌少儿朗诵比赛的作品。

任溶溶最早创作儿童诗是在1953年,与他1956年写童话一样,那时他的儿童文学创作仅仅是翻译之余的“客串”。谁知一“客串”就串出了经典。他的童话数量不多,最著名的要数《“没头脑”和“不高兴”》《一个天才杂技演员》。截稿前任老在咖啡馆“半小时挥就”《“没头脑”和“不高兴”》的佳话业界尽知。几年前带着疑惑采访他老人家时,他侃侃而谈:类似的故事,他在少年宫给孩子们讲了无数遍,滚瓜烂熟。最近,与荣炼交谈,我问他:“任老书写速度很快吗?”没等他答话,我 又“提示”:“每秒超过3字?”荣炼笑了:“不可能!”

荣炼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大为钦佩:“我也同父亲讨论过,认为半小时根本来不及。他虽然有时会来点夸张,但主要是他创作时思维像孩子,尤其对于时间概念。”荣炼“就地取材”举证:“比如《‘没头脑’和 ‘不高兴’》中有段滑梯下楼的描写,‘一分钟十五米’,我父亲认为很快。我对他说恰恰相反,比走路慢。”“是否笔误呢?把‘秒’写成了‘分’?”我为任老辩解。“我认为不像笔误,就是他的数字感觉。我哥荣康打圆场:‘尊重原著吧’。有趣的是,从来没有读者提出过异议。”

我想,在一篇幽默、夸张的经典童话里,读者犹如在哈哈镜里看两位小主角“没头脑”与“不高兴”,是艺术的真实在变形中彻底“俘虏”了读者吧。

天天“做笔记”,越写越短

几十年来,任老翻译了大量童话、童诗,他精通英语、俄语、世界语,兼通法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瑞典语、日语、韩语。他在翻译上的严谨,翻译家们最有发言权。冯春先生1958年大学毕业进入新文艺出版社,他编辑的第一本书是任溶溶翻译的《小驼马》。他说当年完全没法改一个字,不知所措。“我是几十年的老编辑了,即使是现在,《小驼马》我仍无法改一个字。我也译诗,诗讲究结构、字数、压韵,任老真是精益求精。”

任老曾对儿子荣康聊起童诗翻译和创作:“翻译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儿童诗。上世纪50年代,我真花了很大力气译儿童诗,包括俄国叶尔肖夫的长篇童话诗《小驼马》。”“我翻译了那么多儿童诗,慢慢觉得我也有很多东西不比苏联作家差。我觉得他们那种写法假使照我的写法改一改,恐怕就更好,更能够吸引人……我有一个小本子,上面记着一些题材。我发现生活中有趣的事,与外国儿童诗所写的比较起来毫不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泰兴路上的“四维邨”,是“年龄”比任老小8岁的新式里弄。2个月前,我再次在任老居住了77年的家里见到了戴着面罩的老人家。1942年,任老到位于现今南京西路梅龙镇酒家楼上的大夏大学中国文学系就学,有幸成为著名教育家、古典文学家、语言学家郭绍虞的弟子。毕业时郭先生甚至挽留他当助教,可他已心有所属。当年,父亲为儿子读书就近方便,购下“四维邨 ”一幢住所。直到96岁了,他仍安安静静地在老房子里天天写——记笔记!荣炼说,我父亲记性差了,常重复写过去写过的,而且越写越短。他发表在新民晚报、文汇报、文学报、文艺报上的文章,有时是几篇合在一起刊登。荣炼是父亲的“贴身秘书”,他为父亲新书所绘插图,也总是得到父亲的夸赞。

前些日子,任老着凉了,“笔记写得像天书”。家人不免担忧,前几次送医院急诊的先兆又出现了。荣炼更是焦虑:高温天,又要携带呼吸机,如果送父亲入院,他太受折腾了。好在验血后发现虽有炎症,但可吃药控制,这才没送医院。“这几天逐渐好转了。”荣炼告诉我。

“我属猪,我现在戴着面罩,真成猪八戒了。”回想着任老调侃自己的话语,今年春节任家风趣的一幕在眼前浮现。草婴先生的女儿盛姗姗、儿子元良来为任老拜年,特别喜爱猪的任老向姗姗提议,为我画张猪吧。在众人的笑声中,姗姗一连画了好几张。手捧那么多猪宝宝,“八戒”喜不自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