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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作家陈楸帆 :技术可以升级人类,也会“降级”人类

来源:澎湃新闻 | 徐明徽 徐子凡  2019年09月19日16:04

如果并非只有人类拥有灵魂?如果并非只有生物才能进化?如果我们的未来必须穿过地狱之门?进步浪潮席卷之处,人的灵魂一片荒芜。

科幻作家陈楸帆的代表作《荒潮》,将故事设置在了近未来的硅屿——一座被进步浪潮抛弃的垃圾之岛,对生态灾难习以为常的麻木岛民迎来了不可预知的变化:宣称要用环保技术造福硅屿的外来资本精英;在底层苦苦挣扎沉湎于电子毒品的垃圾少女;为拯救受未知病毒感染的爱子而不惜代价的宗族老大……在人与机器交相辉映的共生时代,个体的灵魂与命运如同风暴中的苇草,彼此交织缠绕,在人类文明飞升前夜谱出一首恢弘、繁复、迷幻、黑暗的荒潮狂想曲。

近日,《荒潮》由读客文化再次出版。9月14日,陈楸帆来到上海做客“光的空间·新华书店”,与上海文艺出版社副社长李伟长展开了一场科幻与文学的对谈,现场座无虚席。陈楸帆被不少读者称为“刘慈欣接班人”,《荒潮》也被翻译到英、美、法等多个国家,是《三体》之后最被看好的国产科幻作品之一。

刘慈欣评价该书“以罕见力度刻画出一个我们在有生之年就可能身处其中的近未来时代。资本入侵对生态的破坏、人机融合、族群冲突,这些现已开始的进程将塑造一个超出想象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类和机器同时开始升华与堕落,创造出邪恶与希望并存的史诗。”

国产科幻后劲不足

近年来,科幻作品在中国越来越热。但谈及科幻热,文学评论家李伟长却表示不容乐观,“‘科幻热’不代表‘国产科幻热’,尽管《三体》让中国科幻实现了弯道超车,但国内科幻创作群体的整体受关注度还较低。”

陈楸帆表示同意:“这么多年来,可能刘慈欣老师一个人的作品,就占到了整个中国原创科幻作品销售量的80%以上,我不知道这个数字会不会过于保守,一个人占据了某一个品类80%以上的市场,放到全球任何一个图书市场里,都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情。所以这也证明了我们当下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三体》之后没有更多的作品,没有更多的作者能够赶上来,能够撑得住这个市场。”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青黄不接的现象,陈楸帆认为和“科幻作家的门槛”也有关系。“在我看来,科幻小说比一般的传统文学更难写作,因为它不光要处理文学性的问题,比如叙事结构、人物等传统文学需要处理的问题,它还需要处理科技的维度。科技需要和文学有机的融合到一块去,成为完整的嵌合体,而不是把传统的文学故事加一层科幻的皮,就把它叫做科幻小说。这种门槛决定了,不是每个人都能写科幻小说。”

陈楸帆说:“在传统的主流文学里,在探讨人与人,人与自然,人与社会,各自关系之间的这种张力,以往写作者很少去触碰技术,直到第一次工业革命之后,技术才真正被嵌入到大众叙事的话语体系里面来。写作者才开始去探讨、去思考这背后到底存在着一些什么样的复杂矛盾、冲突、或者恐惧焦虑,科幻小说也因此应运而生”

对于科幻这种文学形式,陈楸帆认为它在审美上、叙事策略上承担了主流文学无法充分表达、无法去充分探讨的一些议题,以及一些审美的特点。

“我之前一直在提一个观点,叫科幻现实主义,在当下这个时代,科幻有可能是一种更加接近我们生存的现实,更加能够充分的去探讨我们的一些人类的困境,包括我们每个个体,包括群体,跟这种科技在深度的复杂的交互,互动的状态中,所要呈现出来的一种张力关系,我觉得这可能是目前科幻,它所能去抵达的,所能去触碰的一些领域。”

科幻小说家不仅是作家,还是互联网技术翻译家

之所以出现国产科幻断层,李伟长表示,不同于传统文学,科幻小说不仅仅依赖语言能力和叙事方式,在今天还承担起了新技术翻译家的作用。“现在大家为什么爱看科幻?是因为很多技术,老百姓只通过网络已经看不懂了,比如我们只知道基因编码这件事,但不知道里面的编码到底是怎么完成的。这只是医学领域,天文学呢?还有航天航空很多学问,包括计算机本身,这些复杂的技术已经发展到我们需要一个中介者来帮我们翻译。那么在文学里面,我们同样需要一个文学的中介,这个任务就由科幻小说家来承担”。

除了中介的作用,科幻小说家也要具备对现实的关怀,不仅仅是单纯的人类命运怎样发展,更重要的是,一位科幻小说家在面临技术时,他能不能思考,人类将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技术又是否可靠。

李伟长说:“我认为实际上就是科幻小说家他要具备的现实关怀,而不仅仅是单纯的人类命运怎么样,一个人群他所遭遇的不公平,这些东西当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说,一个小说家,他能不能想一想,我们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技术可靠吗?”

陈楸帆毕业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及艺术系,曾就职于谷歌中国、百度等高新技术公司,对文学、艺术、前沿科技等领域有着深刻的理解。无疑,这样的求学和工作经历让陈楸帆既有人文主义关怀,又有硬核科学技术支撑,给他的科幻小说创作带来便利。

技术可以用来升级人类,也可以用来降级人类。在《荒潮》中,陈楸帆设置了诸多这样的探讨,“比如AI技术,在匹配的环境里,可以带来很多日常生活的便利,但如果在一个不匹配的,人其实没有那么多的信息获取权,或者说是没有被授予自由选择信息的能力,这种技术会沦为一种滥用。打个比方,现在有很多留守儿童,最想得到的其实不是书,其实是一部手机,拿手机来做什么?玩儿游戏、看抖音、看快手,技术在里面是一个媒介物,但它背后隐藏了更多的是一种权力的信息的结构性的不平等。”

陈楸帆认为,上述这个例子,作者如何设计这个信息、如何设计每个人获取信息、获取技术的路径或规则,会影响到每一个人最后从信息或者从技术里去获益,或者是受害的这种可能性。“这在科幻中会经常被探讨的,也是《荒潮》一直在探讨的。”

我想写可以流传的作品,而不是一次性消费的东西

《荒潮》的故事发生在若干年后的近未来世界,在这里,科技发展神速,网络空间成为第二个现实世界;义肢乃至人造器官可以任意更换;机器人和AI成为有钱人的玩具……书中不但探讨了垃圾分类、VR技术、AI智能等技术问题,还涉及了社会分工、技术滥用等社会问题。陈楸帆强调,他写的是科幻现实主义,探讨的是一种更加接近我们生存的现实,是人类现实生活的问题和正在面临的困境。

在《荒潮》再版的时候,有人问过陈楸帆:“你的作品明明可以再增加很多字数去适应网络时代的碎片化阅读,为什么还要保持这样信息密度很大的写作呢?”

陈楸帆回答:“我就想让这本书变成这样。如果把《荒潮》变成网络小说,它的形式,它的节奏,甚至它的内涵都会不一样。因为网络读者和纸质书的读者,虽然看的都是科幻,但关注的重点和追求的阅读感受还是有很大区别。

“现在回看《1984》、《美丽新世界》这样的著作,近年来不断地加印,而且经常登上畅销书的排行榜,一本那么多年前的著作,现在还是这么具有冲击力和预见性,我们就可以看出,它其实不是以科技为核心的去写的,它其实是围绕着科技可能给人类带来的人性、社会、伦理道德的种种冲击,以及人类在这个洪流中如何寻找自己的位置,这样一个永恒的话题,才让它保留到现在,并且不断被重新读解,而且可以无缝嵌入到每一个时代,每一个社会,这样的故事对于我们当下才是有意义的,这样的东西才是我想去追求的科幻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