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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是什么,我们真的知道吗?

来源:人民文学出版社(微信公众号) | 心台  2019年09月16日08:39

今年可以说是科幻大热的一年。年初一部《流浪地球》带着中国科幻文学与电影产业几十年的期待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其在口碑与票房的双丰收,让科幻这一相对小众的领域,真正走入了大众的视野。尽管下半年上映的《上海堡垒》饱受争议,但科幻依然成为当下的热门话题。“科幻热”的整体氛围为中国科幻文学的发展提供了宝贵的土壤,我们也不妨借此机会,聊一聊科幻与文学。

《流浪地球》海报

中国科幻文学真正受到广泛关注是从刘慈欣在2015年凭借《三体》获得雨果奖开始的。之后,其又在2018年获得克拉克想象力服务社会奖。有人评价说,刘慈欣以一人之力将中国科幻推上了世界的高度。知名科幻作家王晋康、宝树、张冉等也普遍认为,目前中国科幻文学基本形成了一个刘慈欣式的主潮——传统科幻、硬科幻。《流浪地球》最早受到赞誉,也因其“硬核科幻大片”特质。

《流浪地球》剧照

关于“软硬”科幻的提法,源于新世纪前后的一场辩论。当时国内很多科幻作者和读者在《科幻世界》等文学期刊平台上广泛参与了讨论,并最终形成了“硬”科幻的话语胜利。刘慈欣就是“硬科幻”创作的中坚力量。实际上,这种硬科幻的审美潮流是受到西方世界的影响。早先在儒勒·凡尔纳的科幻文学浪漫主义传统中,人和地球是主要的探索对象。但到了20世纪50年代,美苏太空竞赛为科幻文学探索宇宙提供了源动力。太空航行、地外生命、星际战争等越来越多地成为了科幻文学的主题。如科幻文学巨匠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银河帝国》三部曲,克拉克的《2001:太空漫游》等都是在这一大背景下诞生的。而这些作品正是许多国内科幻文学作者的启蒙读物。除了刘慈欣外,早期科幻作家如王晋康、何夕、韩松等都是靠宏大的宇宙架构、硬核的物理知识赢得读者的芳心。

尽管作为中国硬派科幻代表作的《三体》,有时也会因缺少人文精神而被指摘,但在刘慈欣和他的读者看来,人类生存法则就是最大的人文。

《2001:太空漫游》剧照

在这一传统的照拂下,许多科幻作家和出版者也都在为科幻宇宙的丰富做着努力。

201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中国科幻文学“银河奖”得主凌晨的长篇力作《睡豚,醒来》。该书缘起于一个名为SimWorld的虚拟世界计划,即“多人构造同一世界”。该计划的构想是通过科幻作家、爱好者和网友们的努力,构建出一个虚拟的世界,从具体的星球、生物的描写到虚拟的历史文化、构筑,无所不包,在此基础上衍生出艺术作品。这为科幻写作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

2018年,人文社又推出了由东西方专业科幻人士共同主编的幻想文库“银河边缘”系列,进一步推动中国科幻文学与国际接轨。

《睡豚,醒来》封面

随着时代发展,科学技术已经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核心的、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越来越多的作者开始关注、重视科幻文学,并加入到创作中来。写《潜伏》的龙一,2018年出版了长篇科幻《地球省》;70后实力作家王十月的长篇科幻《如果末日无期》也于近期由人文社重磅推出。应该说这一现象对于科幻文学的发展有着积极的影响。刘慈欣本人就曾多次表达,如果更多有文学才华的人来写科幻,会提升整个科幻文学的审美含量。

但关于纯文学作家“跨界”写作能否写出“真正”的科幻作品;关于科幻文学的“软硬”之争和多样化形态等问题,又引起了大家的讨论。

《如果末日无期》新版封面

王十月的《如果末日无期》由五个相互关联的故事组成。其中,《子世界》想象生命是一串可以改写的代码,我们生活在计算机的虚拟世界,虚拟又会创造虚拟,于是爱情在中间穿梭,分不清前世今生。《我心永恒》写机器人有了情感,人工智能时代真正来临。《莫比乌斯时间带》写脑联网,蜂巢思维矩阵裁决生活,未来决定今天。《胜利日》写游戏战胜了现实,病毒统治了世界,芯片裸露了真相。最后一章《如果末日无期》写人类终于实现了永生的梦想,太阳都变黑了,月亮不再发光,但人还活着,站在末日世界的废墟上……

该书出版后,读者评价褒贬两极,褒扬者称赞小说浓郁的人文精神是当下中国科幻文学所稀缺的;而贬低者则认为《如果末日无期》人文味道过于浓郁,不能算科幻小说。

面对这种质疑,王十月在书的后记和相关文章采访中都给予了回应。首先作者并不认为自己所写的是科幻小说,而将其定义为“未来现实主义”小说,即借未来之壳,装自己所体察与思考的现实社会与人生。同时王十月敏锐地指出,这种两极化评价的出现,源自“纯文学”与“科幻文学”之间、科幻文学界内部依然存在的“傲慢与偏见”。

《如果末日无期》作者 王十月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科幻文学被视为通俗文学,甚至被归类为儿童文学这样边缘化的位置,不被主流文学圈接纳。纯文学作家认为科幻文学人文精神稀薄,不屑与其为伍。而到了科幻成为热潮的当下,传统科幻文学支持者们终于扬眉吐气,可以行使“傲慢与偏见”,定义何为真科幻,何为伪科幻。他们认为科幻文学如果没有硬核科学支撑就谢绝入内。

王十月进一步指出,这背后呈现的是两种不同的文学观:

前者认为科幻文学说到底是文学,科幻为文学服务,文学是目的,科幻是手段。

后者认为科幻文学重要的是科幻,文学为科幻服务,科幻是目的,文学是手段。

这也造就了不同作家在其创作中主要描写对象和关注重点的不同。

同为70后实力作家的石一枫曾说,假如一定要赋予文学一个功能,那就是它让我们认识活生生的人。

因此,如王十月这般以文学为目的的现实主义作家始终将自己的关注点放在“人”上。在其看来,科幻小说从本质上讲还是基于人类对自身状态的展望与反思。“我不太在意去描写未来世界里科技多么发达,一秒钟就能到达银河系中心之类,我更多的是考虑科技发展中,我们会失去什么?”无论在怎样的先进科技和宏大宇宙背景下,其追问的始终是: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

对人文精神本质的坚持,也让王十月无法认同在刘慈欣和他的读者看来,“人类生存法则就是最大的人文”这一观点。他认为,宇宙生存法则不能替代文学法则。文学要做的不是为吃人找到理论支持,而是让人告别吃人告别野蛮,走向文明和伟大。

进而,在“软硬科幻”之外,王十月又提出了科幻文学的“宇宙流”和“生命流”的划分。前者着力描写高科技背景下宇宙星际间的战争与和平,后者则重视对生命本质的探索。《如果末日无期》显然是“生命流”小说。

知名科幻作家 刘慈欣

尽管刘慈欣也担忧,科幻界的一个隐痛,就是专业性有余、文学性不够。但不同于现实主义作家,以其为代表的传统科幻作者,仍然认为“科学是科幻小说力量的源泉”。他在《科幻小说创作随笔》一文中写道,“在主流文学中产生文学诗意的主体:人物的文学形象,在科幻小说中相当一部分被世界设定所取代,环境和种族可以在科幻小说中作为独立的文学形象存在,在塑造这种形象时表现出来的想象力和创意是科幻诗意的重要来源。”甚至可以说“科幻小说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其幻想的奇丽与震撼的程度”。

而相对于探索人类个体命题,刘慈欣更关注的是渺小的人与宏大的宇宙之间的关系,并强调“不是那种哲学的形而上的关系,不是某人仰望星空深有感慨和感悟进而确立新的世界观人生观之类的,描写这样的人和宇宙关系的小说不是科幻小说,仍然是现实主义小说。我努力在科幻小说中想象人和宇宙的直接和实在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宇宙的演化和变迁与每个人的生活和命运息息相关。”

如果我们进一步探讨,在科幻文学中应该是重科幻还是重人文;究竟科幻与人文各占多少比例才算科幻文学或不算科幻文学,恐怕是很难有定论的。

但随着80、90后新生代作家的涌现和成长,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现象。新一代的科幻作者们正在走向越来越多样化的形态,他们希望摆脱类型的束缚,不拘于一种文学形式、更自由地表达自己对于人、社会和科技的思考。这极大丰富了科幻文学的内涵。

国内另一位雨果奖得主、80后科幻作家郝景芳就是其中代表。她曾在《“类型”之惑》一文中谈到,自己在早期创作时也经常会遇到不知作品该如何定位的问题。纯文学杂志认为她的小说是科幻文学,而科幻文学杂志认为她的作品不够科幻。即使是《北京折叠》获得雨果奖之后,我们也能听到质疑其是“软科幻”,甚至是“伪科幻”的声音。

不过在持续的创作中,她逐渐认清了自己的方向,文学没有类型,只要能表达心中的感受,就是最合适的形式,“我用科幻写现实,也用现实主义写虚无”。青年科幻作家王侃瑜将其称为“无类型”书写。郝景芳在作品中不断探讨现实与幻想的相处之道,认为,“虚幻现实可以让现实以更纯净的方式凸显出来。这就好比在化学实验室里将气体提纯,从而点燃混合气体永远无法产生的蓝色火焰。”而她想做的就是“用幻想中的蓝色火苗映照现实中的灰色大地。”

同为80后科幻作家代表人物的陈楸帆更直言:“科幻,就是人类最大的现实主义。”他认为,在科技飞速发展的时代背景下,科幻文学作为探讨人与科技之间互动关系的文学门类,可以成为主流文学的重要补充,以新的视角全面反映现实、探索现实。

而青年科幻作家糖匪的观点似乎更能在处理科幻与文学结合的问题上,给我们一些新的启发。糖匪指出,科幻不同于其他类型文学,它没有固定的故事母题,像影子一样可以附着在所有类型文学(包括纯文学小说)的故事母题中。

综上所述,当科幻遇到文学,我们该如何在文学作品中探索人和宇宙的边界,对于创作者、出版者和读者而言,都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我们相信,只要持续思考,不断创作实践,终会有所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