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
来源：新民晚报 | 安谅 2019年09月16日07:27
已逾子夜，街上早已寂静无声。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回家里，家里无一人影。老公出差在外，女儿瑶瑶晚饭后赌气出走，显然还没回来。她原本气恼的心，现在满是担忧和自责。
其实，正念初中的瑶瑶还是比较乖顺的，读书成绩也过得去。母女俩常常姐妹似地聊天，但磕碰拌嘴，也像这南方城市的雷阵雨，来去迅疾。
今天周末，她特意烹饪了几个小菜，犒劳刚期中考试结束的女儿。饭桌上，为了芝麻绿豆的小事，女儿不开心了，她任着性子，多说了几句。女儿气鼓鼓地和她顶起嘴来，她火气蹿上来了：“我养了你，给你吃，给你喝的，骂了你又怎么样，啊！”女儿竟然眼眸朝她一瞪，转身摔门走人了。她气急败坏，情急中厉声喊道：“你不要回来了！”女儿没有回音，也许她嘟囔了一句，她没听见。但她稍后不久，就开始心慌意乱了。她发现女儿的手机扔在了饭桌上，她的卡其色风衣也耷拉在了沙发椅上，她摸了风衣的口袋，她的皮夹子还在里面。她只是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打底衫，而且身无分文，独自外出了。
随着时间无声地流淌，夜色愈发苍白，她的状态如夜色一般愈发深黑，逐渐替代了她的气恼。女儿真倔，倔的脾气，几乎和自己当年也挺相象。就这么不足挂齿的小事和几句气话，好半天就无声无息了。她不知道自己心急如焚吗？她不懂得她是如何疼爱她，就怕她放在嘴里化了，捧在手上掉了吗？她若体贴她的这份心，也应该马上回来呀。
她满大街地去寻找。她相信她跑不远。她还敲了瑶瑶两位好伙伴的门。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夜阑更深，她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她想打电话给远在他乡的老公，想报警，想告诉离这儿不到一站路的老母亲，但她都克制住了。这一切于事无补，甚至可能影响女儿和自己的声誉，她在家门口的几条大街上，来来回回，深深忧虑之时，也开始了强烈的自责。自己少说一句有何不好呢！特别是最后一句，不是逼迫女儿，让她下不了台吗？当年，老母亲也数落过她，有两句话还挺重的，她听得烦死了，受不了，也是转身就出门了，还把门摔得震天一般响，中年的母亲在一门之隔的声音也传了出来，暴跳如雷的喊声：“有种你不要回来！”她当时心里也直冒火，气呼呼地走了。其实，也就是一个人徒步到外滩逛了一大圈。夜色渐凉，她的心也渐趋平静了。她知道母亲是爱自己的，现在一定在焦急和等待自己，但她心里头有一种别扭和抵抗，她不想回去，至少不想这么快回去，她要自己清静清静，可是她也开始担心母亲过于着急，影响她身体，或会做出什么令自己后悔的事情，毕竟她也15岁了，语文考试刚考过苏东坡的那首词，那句话令她对这人生和亲情有了某种深刻的触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想到这，她也会对自己一气之下，摔门而走，泛起一种懊悔和自责。
她一个人踽踽独行，最后是警察叔叔把她送回了家。母亲倚着门框边，一脸的憔悴，仿佛一下子衰老了许多。
而现在如她自己倚靠在弄堂口的那根电线杆上，后背紧贴着坚硬而又有点沁凉的铸铁管，仰望着星星稀落的夜空，心里默默祈祷着，咸咸的泪水涟涟地流入了唇齿之间。
忽然她低下头，看见了母亲向自己走来，头发花白，又满面慈祥，步态有点蹒跚，可走得还算稳当。她终于憋不住，大哭了起来。扑向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笑着安慰她，别担心，别担心，一切都好好的。
她抬起眼，母亲的身后，套着母亲一件老式开衫的宝贝女儿瑶瑶，撅着小嘴，似哭似笑地看着她。
她揉了揉眼，再睁开。她知道这不是梦，这是午夜时分真实地情景，心一酸，泪又愈发夺眶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