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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族文学》2019年第4期|李月玲:雾里台阶

来源:《满族文学》2019年第4期 | 李月玲  2019年09月06日09:26

/壹/

朝山里走,雾气浓烈,纠缠于花草间,萦绕在树隙里。

“快走啊,敌人就在前面。”

你紧握一根开叉的树枝。你把树枝当枪使。猫腰,脚步滞重,朝我一咧嘴,傻傻地笑。

我不想再看你,嫌恶感再一次升腾。你的裤子快掉到胯下,后面的裤缝拧到前面,露出一圈肉,脏兮兮黑乎乎的。奶奶刚把你那条臭烘烘的裤子换掉,又帮你擦了屁股和大腿,可是没擦净,那气味又跑出来。现在你每往前走一步,身上都会散发一股臭粪味儿。

山上有九级台阶。奶奶说过,原先山顶上有座寺庙,庙里住着两个和尚。不知怎的,后来和尚没了,庙也塌了。可庙前的九级台阶还在,台阶很高,两边是万丈深渊,一不小心栽下去就没命了。我问奶奶和尚去哪儿了?她说不知道,有说和尚成仙架着云彩飞到天上去的,有说下山娶媳妇过日子的,也有说从台阶上掉下去摔死的。奶奶嘱咐过我,那台阶又高又陡,整天云雾缭绕,不准到那儿去。

你气喘吁吁,大汗淋漓,总算爬到台阶下面。

我避开你的眼睛,仰望山顶,除了一团团白雾,什么也看不清。我数了数,只能看清五级台阶,往上的隐没在雾里。至于台阶上面的庙,连影子也看不见。

你仍然死死地握着树枝,望着我傻笑,脸上淌着汗,形成一道道黑印子,像隔壁那只老花猫。

我拉你坐在第一级台阶上。我指指远处,你把树枝枪迅速对准那个方向。我清楚,我要继续往前指,严肃地对你说,前面,发现敌人,你肯定一跃而起,顺着台阶,一往直前,踏上隐没在雾里的另几级台阶……然后你就会掉进万丈深渊,也许,会像奶奶说的那样,和那个和尚一起进入仙境和天堂。

弟弟,你别怪我。在你进入天堂之前,我有些话要对你说。不说清楚,我不安。

你别看我,听我说。你让我很没面子。我原想趁着联欢会唱歌时机,给我最喜欢的班长塞情书,为那一刻我准备了好多天。情书写了撕,撕了写,短短几句话,竟然写了三天。给你念念吧,反正再也没机会送出去了。

“晓蕊,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喜欢你。我要为你唱首歌,你要是笑了,就是喜欢我。要是你也喜欢我,就对我笑笑好吗?”

嘿,你说,我写得好吗?我觉得挺好。我把情书塞进裤兜,手一直在裤兜里攥着,手心儿直冒汗。终于到我上场,未开口之前,我瞥见晓蕊的脸红扑扑,笑吟吟,露出雪白的牙,她正给我鼓掌,我心里美翻了,激动得话筒都要拿不住。音乐响起来,我要为心爱的女孩儿唱歌。我盼着她能在我唱完后笑起来,如果她笑了,那笑一定像阳光穿透玻璃,照亮我这颗蒙着自卑之尘的心,我就毫不犹豫地把情书塞给她。

“李志元,你弟又拉裤兜了。”你的同学王小勇突然打开门,站在门口冲我来这么一嗓子。

热烈的气氛瞬间凝固,各种各样的表情向我涌来,我红了脸低下头,感觉所有人的眼光都聚集到我身上,使我浑身难受。不可能唱了,没有勇气再看晓蕊的眼睛,放下话筒时手抖得厉害,眼泪也要出来了。我随王小勇往外走,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站在你面前,你的老师同情地对我说,李志元,妈妈那种情况就不应该生俩,生一个不就没这事儿了吗?多大负担呀,得养弟弟一辈子!

是啊,要是没有你,该多好啊。

你的同学,个个捂着嘴和鼻子,皱眉,也不怪他们,你把整个教室弄得像厕所,臭气熏天。我替你羞耻,因为你还在笑,看见我你笑得更欢。

唉,要是我唱了歌,情书送出去,晓蕊会不会答应我成为我的女朋友呢?都是你坏了我的好事。

你好像不爱听我说话了,站起来继续朝上走。我还没反应过来,你已经跨过第二走到第三级台阶。我一把拽住你,我还没说完呢,你干嘛那么着急呀。

下决心带你来这儿,不光是你害我失去追求晓蕊的机会,还有奶奶那句话。我回家之后,把你老师说的那些话告诉奶奶,当时我哭得很伤心,埋怨奶奶,为什么让妈妈生下你,明知妈妈傻,生下孩子有可能也傻,还要生。奶奶叹气,她让我别难过,她说会拼命攒钱,将来也给我买个媳妇儿。正是这句话,让我产生了带你到这来的想法。要怪你就怪她吧,谁让她说出这么让人绝望的话来。

你应该知道,爸爸是个瘸子,又结巴,娶不上媳妇,奶奶就买了个傻子给他当媳妇。奶奶的钱只够买个傻子。她还打算将来给我买个傻子回来,再生个像你这样的傻子。我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奶奶肯定会这样做的,我都能看到自己未来的命运。

雾气越来越浓,你往上一蹿,身后迅速聚拢一层白雾。我伸手要拽你,只抓住一把虚幻的潮气,你也跟那雾气一起虚幻起来。我本想不再追你,奈何话没说完,说不完我不安心,我怕你怪我。

你到了第八级台阶。第九级上飘着一层雾气,隐隐约约看不真切。真像奶奶说的,台阶够窄够陡,稍有不慎,身子一趔趄或者脚下一滑,就掉下去了。

你站在第八级台阶上,依然端着树枝枪,冲着我笑。白雾滤去你脸上的黑印子,我索性就这样对着雾中的你继续说,一个瘸爸爸,一个傻妈妈,已经够我受的了,再加上你,我这辈子还有好日子过吗?如果没有这么多负担,也许我还有希望,有追求董晓蕊的机会。我对你发出最后一道指令,最后一个敌人,在那里。倏忽一下,你跃上第九级台阶,瞬间不见了。

我想喊,却发不出声。我害怕。第九级台阶忽然在雾中飘摇,我吓得扭头就跑,飘飘忽忽飞起来,好像驾着风,白雾在我面前迅速向两边闪躲,一眨眼的工夫,我逃回了家。

奶奶站在门口,朝我招手。我生怕她问起你的去向。幸好她没问,她朝房檐下一指,我这才看到那里站着两个人,登时迈不开步,愣愣地站在院中。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晓蕊和她同桌。她看我不动,朝我走过来,大大方方递过一个纸包,说,同学们都很佩服你,把弟弟照顾得那么好。这是大家的一点心意,请你收下,给弟弟买些衣服吧。

这回轮到我傻了,傻那儿不会动了。天哪,我的弟弟,我照顾得好?我顾不上董晓蕊,转身往山里跑。

雾气没完没了,我跌跌撞撞,手脚并用爬上去,猛一抬头,隐约看见你站在庙前,呀,庙没塌,和尚也在。和尚说,阿弥陀佛,突然一闪,和尚不见了,你也不见了……

/贰/

要是你不傻,肯定是个漂亮女人!奶奶这么说过。

只可惜你傻。打我记事起,就知道村里小孩儿天天嘲弄你。奶奶说,买你来时孩子们就学你走路。你走路姿势太特殊了,右脚朝外撇,左脚往里拐,一拧,一拧,仿佛你不是走路,就为了拧那双鞋。

你背起花蒌,四周尘土飞扬,飞扬的尘土里,罩着一群孩子,他们在嘁嘁喳喳,嘲笑你的傻样。你的头发虽然被奶奶剪得精短,像个男人,可仍旧乱糟糟地蓬在脑袋上。你往大门外走,右脚往外撇,左脚往里拐,我真心疼那双鞋,看被你踩成了什么怪模样,好像侧翻的船,又像奶奶编的鸡窝。奶奶一给你买鞋就骂你,这是人脚吗?简直长了狗牙,吃鞋呢!

“傻子,扭一个。”当街的孩子们在冲你喊。我想躲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况且我已无力阻止。

你在咧嘴笑,阳光照在你脸上、身上。其实你笑起来挺好看。奶奶说过,我的眼睛像你,又大又黑。

你一边笑,一边扭身子,歪歪斜斜,胳膊上下晃动,背上的花蒌也跟着左右摇晃,你的两只脚更用力地朝外撇,往里拐,每拧一下,鞋底朝天,鞋帮贴地,眼看就要掉下来。我很生气,终于捡起一块石头朝打头的王小勇夯过去,骂他不要脸,没妈的货。他们吓跑了,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你,一脸得意。好像在说,没妈也比你妈强!

我使劲咬住下嘴唇,忽然恨起你来,你为什么不像王小勇他妈那样跑掉呢?王小勇他妈也是买来的,虽然跑了,可人家不傻。

“别扭啦!”我冲你吼。

你一哆嗦,立刻老实了,低着头一拧一拧地往山里走。

你每天就知道做这一件事,背花蒌上山,装回一篓子乱七八糟野草树枝,有时中午回来,有时下午回,反正你从不看时间,只管肚子,什么时候饿了什么时候回。本来奶奶不让你出门,她怕你走丢了,可在家呆着你就闹,没办法,奶奶就安排你的瘸子丈夫看着你。

这天早上,一拧一拧的在前面,一瘸一瘸的紧随其后。要是你再也不回来,多好!我忽然冒出个想法:拦住瘸子。

怎么才能不让瘸子跟着你呢?我突然喊了声爸,声音太小,瘸子没反应。

我虽然觉得很为难,可为了达到目的我只能豁出去了,我憋了口气,使劲一喊,回声环绕,四面山谷都在回荡,爸——爸——爸——

瘸子回过头怔怔地看着我,像被雷击似的成了木头。我向他走过去,他忽然抬起胳膊,用袖子擦眼睛。嘴唇哆哆嗦嗦,发出哦哦额额声。我皱眉,再也不肯说话。他一边哭,一边含混地叫我名字,志元。

看得出,他沉浸在当爸的喜悦里,因为,我都不记得我喊过他爸。他停住脚步,不再跟着你,觍着脸冲我笑。至于吗?他激动,搓手跺脚,又想伸手摸我的头。我比他高出一个脑袋,轻易就躲开了。

我朝山口望,那里一片白,什么也没有,看来你已经进山了。

我心里笑话他,扭头往回走。

这时,他好像想起你,一瘸一拐追进白雾里。

我想,他是再也追不上你了!

/叁/

你一瘸一瘸进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脸上身上都是灰尘草棍,鼻孔里黑乎乎的。进门就桂、桂、桂地喊,花字始终说不出来,眼泪却出来了,哭了起来。奶奶没明白,训斥你,叫你闭嘴,先别挤尿,好好说。奶奶最烦你哭,一哭她就说你挤尿。你不再挤尿,用袖子擦一把鼻涕眼泪,继续桂、桂、桂,眼睛瞅着我。

奶奶问我,怎么回事?

我冲奶奶摇头。其实我知道,你是在说,我妈丢了。

你忽然奔到我面前,一脸哀求。我扭头看向窗外。眼看天就黑了,我低头摆弄我的作业本。

这时,奶奶才恍然大悟,呀,傻媳妇呢?以往这时候傻媳妇早该回来了,她是不能饿肚子的。奶奶这才认真地问你,你媳妇怎么了?你抱起头,喊了声,没了!这句没了说得很连贯,很清晰。

奶奶叫我到外面去找,她也往外走。我只好去街上。奶奶着急了,逢人就问,看见我家那傻媳妇了吗?

一条街都找遍了,天完全黑下来。你拉着奶奶往山里指,奶奶明白了,她还在山里?我不是叫你看着她吗?你咋看的?没用的东西!养你个没用的东西!

我也觉得你没用。你从来不会自己去做事,都是奶奶吩咐你,上山或者下地,一样一样交代好,什么时候去打柴,什么时候把肥撒到田里,什么时候拔光田里的草。就是这样,还常常被奶奶骂,什么也做不好!一年到头粮食也收不来几颗。要是奶奶不吩咐你,你只会发呆。

你被奶奶骂得低下头,像河马群里残疾的老河马一样垂头丧气。要是河马群在草原上奔跑,你准被落在最后,正好给一头捕猎的狮子吃掉。那头狮子为什么不在很早的时候吃掉你呢?在很早很早的时候,那时你还没娶妈妈,更不会有我和弟弟,那样的话,奶奶就可以潇洒地在草原上四处游荡,只管自己吃饱就好了。她会活很久很久,久到再也跑不动,自然地老去。那我也不用跟着你们受罪。

奶奶又说,怎么生了你这个窝囊废!

我也觉得你是个窝囊废。村里那个放羊的老光棍儿总是觊觎你那傻媳妇,可你却不敢瞅人家。一个男人保护不了自己媳妇,那还算个男人吗?即使媳妇是个傻子!老光棍虽然老了点儿,可人家身体健康,走路生风,跟他的羊一个速度。那个老光棍被太阳晒得黢黑,一双眼睛又小又贼。要是有一天,在他贼溜溜地乱看时,你骑到他头上,像武松打虎一样狠狠揍他一顿多好呀!

可惜,你只能眼睁睁瞅着奶奶,看奶奶求乡亲们去山里寻你媳妇。

我站在街上,整个街面空空荡荡……

/肆/

夜色迷蒙,笼罩你伛偻的身子,你发如乱草,瘦小枯干。

王小勇奶奶跟我说,爷爷走后,村里刘大脑袋想娶你,可你怕拖累人家,生生拒绝了人家的好意。王小勇奶奶说完怕我不明白什么是好意,特意解释了一番,说刘大脑袋想帮你一块儿养孩子,就你那样的孩子,有人愿意替你养就是好意。我还挺遗憾的,虽然刘大脑袋人不好看,可是能干活呀,他要帮你,你不是能多攒下些钱吗?我觉得你也挺傻的。

我被一阵窸窸窣窣声惊醒,翻过身,正看见你去摸柜子上的锁。柜子里锁着你的钱,你是不放心,确认柜子到底锁没锁好?还是打算拿出钱来雇人找妈妈和弟弟?我正猜着,听见你嘟嘟囔囔道,唉,不省心啊,死老头子,那么早就走了,你省心了,让我一个人遭罪。为给老李家留下香火,我容易吗?这点钱够干什么的?还不够给志元娶媳妇呢!说着,你又锁好柜子,把钥匙放在枕头底下,侧过身子睡去了。

天啊,你还想着给我买媳妇呢!我睡意全无,彻底绝望。

屋子里静得只有你的呼噜声。窗外有朦朦月亮,照在你枕头上。一切变得模糊,苍白,朦胧。你的枕头突然变成了钥匙,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攒了多少钱,够给我买个什么样的媳妇。于是,我拿起钥匙悄悄去开锁。屋子忽然又变黑了,什么也看不见,看不清锁眼,我急得满头大汗。这时,你突然翻身,我好像藏起来,又好像赶紧蹲下来,缩进阴影里。我变成谍战片里的特工,在执行一项特殊任务。看你不再动了,呼噜声又均匀地响起来,我迅速抓住锁,打开。拿出你放钱的小匣子时我的手抖得厉害,我盼着能有许多钱,这样不至于给我买个傻子吧。结果令我十分失望,匣子里躺着薄薄几张纸币。看来我猜得没错啊,你就想用这点钱把我的将来打发了,哼,我可不想过那种生活。

一蹦就到大门口了,我充满豪情壮志。兜里的钱足够我的路费,也够我在找到工作前的吃住费用。再见了,亲爱的奶奶,我不想再帮你照顾他们了,更不想要你给我安排的生活,我要自己去闯世界喽。

我很得意,边走边想,等你发现钱没了,我也没了,你一定疯了一样出来找,这点钱虽然不多,可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呀。我得先躲起来,躲哪儿呢?边往前走边观察,最后走到隧道口。穿过隧道就安全了,可是隧道很长,我从来没走过,一个人走进去挺吓人的。后面有车从我身边经过,唰,风一样,吓得我直哆嗦。我犹豫着,要不要进去?这时候你一定醒了吧?我一咬牙,一头钻进隧道里。隧道好黑啊,我忽然离了地面,飞起来,特别快地往前飞,一会儿贴着墙,一会儿又挨着隧道顶,呼呼风声在耳边吹过。飞呀,飞呀,怎么也飞不到头,隧道好长啊,我越来越害怕。唰,一道白光闪过,终于出来了。路上刚好有班车经过,蹿上车时,我觉得自己真了不起,像个英雄。

卖票的人走过来,呀,我认识他,他是本村一个叔叔。他问我去哪儿?什么时候出来的?我警觉起来,他怎么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他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吗?

“你这小子,什么时候从家里出来的?你们家着火了你不知道?火可大了,也不知道人咋样。”

我愣在那儿,老半天才反应过来。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呼啦啦大火烧着了屋子,瘸子爸爸可能醒了,也可能还睡着,他总是爱睡懒觉;奶奶应该醒了,但她一定先去找她的钱,找不到钱她一定不肯出来……算了,想那么多干嘛,反正我决心要逃,说什么也不回去,就算你们有什么三长两短关我什么事?我耸耸肩,想吹口哨高兴一下子,却怎么也吹不出来。班车开得飞快,眼看离你们越来越远,车窗外的一切变得模糊,像笼罩一层雾气,雾气弥漫,我看见第九级台阶上站着和尚,他说,阿弥陀佛……我低下头,眼睛不舒服。车像飞起来似的,怎么这么快呢?我一点儿也不想你们,我根本不愿意想你们,可是,为什么眼前老是晃着你们的身影呢,还有火,多大的火呢?你们,会不会……奶奶常说我们是一个窝里的鸟,常常说我们是一窝,一窝,鸟也好,蛋也好,一窝,就是一个整体,现在,恐怕连窝也要没了……

“师傅停车,停车,停车。”我突然喊起来,流着泪跳下车,变成风,滚回我们的窝。

真的着火了,整个房子在火里燃烧。人群围得密密麻麻,有人朝屋里喊着什么。有人说,这个老太太呀,都出来了,怎么又跑回去了? 哎呀,你一定是回去找你的钱匣子了。

我拼命往火里冲,后面好像有人拽着,我怎么使劲也动不了。

我大声喊,奶奶——

我听见奶奶在喊,志元,志元!起来!我一激灵,奶奶站在我面前。我懵懵地转头,弟弟在旁边睡得正香,涎水顺着嘴角溢出,洇湿布满污渍的枕头。我赶紧看奶奶锁钱的柜子,原封不动。房子还是原来那破房子。

“志元,快点儿起来,上学去!”奶奶催促道。

我的魂儿还没完全回来。腾地跳起来,蹿进东屋,炕上躺着妈妈和爸爸。

奶奶说,志元你神经了!

我是神经了。我做了一夜的梦。又累又恐惧。我可不是一个没有亲情心狠手辣的孩子呀!老师和同学,还有村里人,都说我是好孩子。

早饭时,我照例为奶奶、爸爸、妈妈和弟弟,一人盛一碗饭。吃完饭,我扯上傻弟弟,走,上学去。路上,我一直在想,山上究竟有没有个庙?庙前有没有九级台阶?我在梦里为什么看不清第九级台阶?放学后,我要领着弟弟上山,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