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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海在召唤

来源:解放军报 | 黄传会  2019年09月02日08:06

一个人,70岁,耄耋之年,老了。

1949-2019,中国海军也70岁了,对于这支舰队来说,70岁却意气风发,正韶华。

1949年4月23日,在百万大军过大江的炮火硝烟中,中央军委命令三野组建华东军区海军,任命张爱萍为司令员兼政委。来不及召开成立大会,当天,张爱萍便带领4名干部8名战士,离开泰州白马庙,紧急赶往江阴要塞接收国民党起义部队。

从白马庙刚刚起航时,这支年轻的舰队简直可以说是“老”“破”“旧”“残”。全部家当只有百余艘舰船,其中有清朝购自日本的“楚”字号,也有民国初年江南造船厂造的“永”字号,还有来自美、英、法、德、加等国二战前的舰艇。里面最老的舰龄有50多“岁”。舰船型号杂乱,主副机机型多达300余种。许多舰船年久失修,缺“胳膊”少“腿”。全部舰船总吨位还不如清末北洋海军。

1950年5月,人民海军成立后的首次海战——万山海战打响。16艘参战的舰船面对的是拥有30多艘舰艇、总吨位超过1万吨的国民党海军第三舰队。

战斗中,我海军木壳小炮艇“解放号”冲入敌阵,直扑国民党旗舰“太和”号,从500米一直打到50米,“太和”号被打蒙了,舰上一片鬼哭狼嚎。

一个被俘的国民党海军舰长不服气地说:“海军打仗都是舰对舰、炮对炮,没见过扔手榴弹的,也没见过端着刺刀跳到人家甲板上抓人的!”

刚刚从战场上转隶而来的陆军官兵,用惯了步枪和手榴弹,根本不知道海战应该怎么打。

同样的,肖劲光、刘道生、王宏坤、罗舜初、周希汉、方强、苏振华这些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身经百战、历尽磨难、屡建奇功的红军将领,原以为仗打完了,蒋介石被赶到台湾岛,全国解放了,该脱下战袍去参加社会主义经济建设了。当听说要他们去海军工作时,感到十分突然,觉得自己是“旱鸭子”如何干得了海军?但是,他们听到召唤声了,一阵阵撞击心怀的召唤声——波涛汹涌的大海在召唤,人民海军在召唤!

在海军档案馆里,我翻阅到了一份1953年时任海军参谋长周希汉给肖劲光司令员的《请辞信》。信中言:从陆军到海军,从单一兵种到多兵种,由于作战的战场、任务和手段的不同,自己在战争年代熟悉、擅长的那一套作战方法已经用不上了。而新的战役训练、军事理论、图上作业、图上导演、司令部(首长)带通信工具的演习和实兵演习等,这些内容的实施都必须由参谋长唱主角。难、难、难!放牛娃出身的海军参谋长发怵了,情急之下,递了请辞信。

没有文化的苦恼,让周希汉主动请辞,表现出他对知识的敬畏和不计名利的大局观。当然,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此后,在海军参谋长任上,周希汉刻苦学习、宵衣旰食,干得风生水起。周恩来总理表扬他:周希汉勤奋学习,是海军的专家,是建设海军的功臣。

我曾经采访过海军原副司令员杨国宇。这位1930年参加革命的老红军,调入海军青岛基地任参谋长前是陆军第11军参谋长。

第一次与苏联顾问见面,顾问问:“参谋长毕业于哪所军事学院?”

杨国宇笑着说:“啥子军事学院哦?‘雪山’‘草地’算不算军事学院?”

顾问又问:“你是基地参谋长,我再问你,你们这个防区应该布置多少门海岸炮?青岛码头应该布设多少个高炮营?”

杨国宇摇了摇头说:“我刚到海军,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

基地政委出来解围:“我们基地几位领导,从小就出来当红军,文化水平都不高,更没上过什么军事学院。”

杨国宇心里很憋屈。自己参加革命20年,打过大大小小的仗数不清。谁知到了海军,却成了个不合格的参谋长。没有退路,只有从头学起。

他在回忆录里写道:我是参谋头儿,要领导参谋,更要拼命地学。那时学的东西很多,天文、地文航海,鱼雷、水雷、声呐、雷达,各型舰艇、飞机和岸炮,以及化学等。我开始向苏联专家学,但需要翻译太费劲,便改向咱们自己懂业务的同志学,请了8个专业干部对我单个教练。两个月后,当我在潜艇上列出空气再生板的化学公式时,苏联海军潜艇专家看到后,当即伸出大拇指。以后苏联专家再也不小看我们了。我们的技术干部干什么学什么,经过三四个月的专业培训,就敢操艇出海了。

1980年,杨国宇率领海军舰船编队,远航太平洋,保障运载火箭试验。只是,组成这个编队的或是科研船,或是辅助船,还称不上是真正的海军编队。

杨国宇在任上曾带领海军编队巡逻南沙群岛海域,抵达南中国海最南面的曾母暗沙,那是他带领战舰走得最远的一次。临终前,他曾对身旁的工作人员说:“我这一生最遗憾的是无法率领海军舰队走得更远……”

走向深蓝,成为几代海军官兵苦苦追寻的梦想。

从1985年中国海军舰艇编队首次穿越马六甲海峡,首次航行在印度洋上,到2000年横跨太平洋、印度洋和大西洋,首访非洲大陆;从2001年中国海军首航红海、地中海,首访欧洲大陆的德国、英国、法国和意大利,到2002年历时132天,航程3.3万海里,横跨三大洋,远涉五大洲,完成了中华民族历史上的首次环球航行。向海图强,只能是一海里一海里向外延伸。

2008年12月26日,由“武汉”号、“海口”号导弹驱逐舰和“微山湖”号综合补给舰组成的海军舰艇编队,奔赴亚丁湾、索马里海域执行护航任务,这是人民海军首次走出国门执行非战争军事任务。10年来,中国海军共为3400艘外国船舶实施了护航,约占我护航船舶总数的51.5%;解救、接护的船舶中,外国船舶约占一半。

披坚执锐,搏风斗浪。

如果说海军初建头四五年那段从无到有的历史可歌可泣,那么近10年, 强军兴军的征程波澜壮阔,更值得好好书写。

辽宁舰入列,国产航母、万吨级大型驱逐舰下水试航,新型潜艇、综合补给舰、两栖船坞登陆舰密集入列,人民海军装备自主建设的步伐越来越快、越走越稳,发展受制于人越来越少。

人是战斗力的第一要素,血性历来是胜战的刀锋。这几年下部队,我发现这支原本以农家子弟为主体的、我非常熟悉的舰队变得陌生了,一大批年轻指挥员革弊鼎新,凤凰涅槃,正从大海崛起。

2018年4月12日,48艘战舰,76架战机,万余名官兵参加,新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海上阅兵在南海举行。当驾驶着辽宁舰从检阅舰前经过时,刘喆舰长神色肃穆、激情澎湃。

刘喆获得军事科学院战略学博士学位后,经过一番风浪磨砺,成为一名护卫舰舰长。有一年,美国海军太平洋舰队旗舰蓝岭号访问上海。在甲板招待会上,刘喆端着酒杯对蓝岭号舰长说:“让我们为黄浦江美景干杯!”蓝岭号舰长说:“也为你的军舰干杯。虽然它很小,但很漂亮!”不远处停泊着刘喆所在的那艘两千吨的护卫舰,在两万吨级的蓝岭号面前,像是孩子站在一位巨人身旁。蓝岭号舰长的话让刘喆暗暗立志:以后,我一定要成为一名大舰舰长、航母舰长!刘喆真的成为航母舰长,偶然之中带着必然。刘喆说:“辽宁舰上的官兵都有几分‘焦虑’,一艘战舰从入列到形成战斗力,需要我们去学习创新的事情太多太多……”正因为有这么一种紧迫感,海军航母人奋起直追,勠力前行。

作为航母编队的“带刀侍卫”,海军首艘万吨级大型驱逐舰被视为未来中国海军编队的核心战舰。2017年6月,时任临沂舰舰长的高克,调任该舰首任舰长。高克被称为“金牌舰长”,拥有包括航母在内的海军7种舰型舰艇工作经历,接受过航空兵专业培训,参加了中俄联演。两年前,高克奉命率领正在执行第19批亚丁湾护航任务的临沂舰,紧急奔赴也门履行撤侨任务,9天内3进亚丁港和荷台达港,将163名中国同胞和13个国家的269名外国公民护送至吉布提,履行了我大国的责任,展示了人民海军的良好形象。高克的成长路线,是海军着眼转型建设、全面建成世界一流海军,打造过硬舰艇长队伍的一个缩影。

舰载机飞行员被称为“刀尖上的舞者”。西方断言“即便中国有了航母,但舰载战斗机十年落不到辽宁舰甲板上”。然而就在辽宁舰入列三个月后,中国海军第一代舰载战斗机飞行员戴明盟驾驶歼-15战机在辽宁舰成功着落、起飞。

中流击水,勇进者胜。我军这支最年轻的部队,牢固树立战斗力这个唯一的根本的标准,强化训练。2017年初冬的一个夜晚,一架歼-15战斗机成功地在辽宁舰完成起降。舰载航空兵某部参谋长徐英带领团队,一举攻克舰载战斗机夜间着舰技术难关。此后,他多次指挥飞行员成功完成超低空突击、空中攻防等实战背景下的战术训练考核。

70岁,人民海军正韶华。

青春朝气,彰显在驰骋深蓝的征途上。2019年年初,由海军合肥舰、运城舰、长白山舰和洪湖舰组成的远海训练编队,在南海、西太平洋等海域进行远海联合训练后返回母港。34天,10000海里。如今,这样的出洋训练已是常态化。在远海大洋,海军编队东进西出、南征北战,纵横驰骋。微山湖舰液货班班长凌章权曾经7赴亚丁湾护航,在这片危机四伏、云谲波诡的海域工作、战斗、生活了1000余天。凌章权说:“每次到亚丁湾护航,便对使命感和责任感有了更深的感受。”

青春朝气,洋溢在海军官兵的眉宇间。在海军的主战舰艇,你随便问问普通的官兵出访过哪些国家,有的回答七八个、十几个,多的二十几个。他们可以随口说出一片片陌生的海域、一道道著名的海峡。海军编队走得越远,年轻官兵的视野越开阔、胸襟越宽广。2017年国外一位战略研究者参观海口舰时,敏锐地捕捉到海口舰年轻官兵自信的目光,他说:“他们履行的国际义务越来越多,训练也不断向远海远域拓展,官兵们变得越来越自信。”

70年,乘风破浪,挺进深蓝。

青春永在,人民海军正韶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