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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报》2019年第8期|李新勇:苟富贵的忙碌(节选)

来源:《小说月报》2019年第8期 | 李新勇  2019年08月22日08:46

趁前面红灯,上官大泽瞄了一下左手腕,深夜一点半。车载电台正直播一档谈话节目,主持人让听众说出最不喜欢的食物名字,简要谈谈为什么不喜欢。话音刚落,一女士抢先打进电话。女士说我不喜欢吃茄子。女主持人说您不喜欢生茄子还是煮熟的茄子。女士说,都不喜欢。男主持人问,为什么?女士说,我一看到茄子,就想到男人身上某个部位。俩主持人不约而同停顿一下,太出乎预料了,换一般人接不上来,好在主持人久经沙场,干燥地呵呵两声说:“姐姐,你想得太远了!”立即换切成下一个听众的电话。

“牛姐!”上官大泽笑出声来。漫上眉毛的疲倦,褪到裤腰以下。他把车停到九月寓言咖啡馆前。他每晚下班后都习惯到这里喝一杯巴西咖啡,再回家躺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明天早上八点半准时出现在办公室。

进门,不用吩咐,服务生即刻开始为他研磨咖啡。上官大泽习惯性地坐到7号位。7这数字常不被人看好,上官大泽却偏爱这数。坐下来上官大泽注意到,隔着一方小桌面,8号位上坐着一个女孩,埋头耕耘于掌上的手机,披散的头发遮住了脸,看不清五官和表情。

“嘘——”上官大泽长吁一口气,以缓解疲劳。

今天算不得最累,跟线领导上午带了十几个部门的主要领导上北京招商去了。只要所跟的领导不在家,其他科室的跟线秘书即自动放羊:哄孩子、买菜、睡觉、开车出去兜风……只要不违法乱纪,想咋着就咋着。可他不会,多年来,只要睁开眼睛,前来找他解决问题的,你唱罢,我登场,没个停歇的时候。他喜欢帮忙,一方面,源于他刻骨铭心的记忆:少年时代,一家十口挤一间二十平方米的小房子,父亲筹备好钱物,跑了近十年,也没拿到批建手续。一个小小生产队队长,成了无法翻越的悬崖峭壁。二是,给人家把事情帮成了他有成就感。做人不就需要一点成就感嘛。因此,自他进入政府大院那天开始,他发誓,只要不违反原则,能帮则帮。

于是,他成了大院里最忙碌、最累的人。一帮同为“四办”的秘书哥们儿据他名字里的“大泽”二字,借名人陈胜名言,集体送给他一个绰号:苟富贵。“谁都认识苟富贵!”他们在调侃上官大泽的时候这样说。

上午刚把跟线领导送走,揭开茶杯盖子,来不及喝一口,大吕打来电话,说财政局在对下年度各单位预算进行审核,希望上官大泽替他呼吁呼吁,争取多批一点。大吕所在的文联只两人驻会,经费八万,表面上看起来够可以了。事实上,文联所属十六七个协会,集中全市文学、书画、舞蹈、摄影、影视、曲艺等艺术门类的文化精英,却都没固定办公场所,也没经费。每年就搞那么几次活动,文联除给予业务指导,都得给予经费支持,钱就成了非常现实的问题,多少支持一点还说得过去,要是一点不支持,保不定吹胡子瞪眼,一通牢骚。这些情况财政局预算部门并不清楚。这点小忙对他上官大泽,也就一个电话的事。

打完电话喝了两口茶,一个老上访户堵到门上来。这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妈妈,头发花白,五官还算清秀。进了门反手替上官大泽把门关上,坐到大泽对面的椅子上。屁股还没坐稳,嘴巴就开始工作了:“我这辈子太冤枉了!”上官大泽替她沏了杯热茶,热情地说:“老妈妈,请喝茶,慢慢说。”老太太开始重复她说过好几十遍的话题:当年,在她生了两个孩子以后,为响应号召,让丈夫做了结扎手术,限于医疗条件,手术失败了,她丈夫从此性功能障碍。“从做了手术到现在,我就当姑娘当到至今!”老太太越说越激动,眼泪上来了。大泽把抽纸盒放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擦着泪说:“我要讨回我的性福权!”老太太说她年轻的时候不好意思说,如今看看电视读读报纸,脑子醒豁了,她再不讨个说法,眼看就要挂到墙上去了。

早在一年前上官大泽第一次接待老太太就了解到,有关部门根据她的反映,经核查,已给予经济补偿。可老太太觉得心里过不去,这哪是赔钱就完的事呢?谁来还这几十年欠下的性福?于是就成了上访户。有关部门开初接待她还蛮认真的,把老太太劝回去就以为没事了,谁知道没过几天她又来了,陈述的还是那一成不变的内容,就扛不住了,无可奈何地对她说:“该赔偿的赔偿了,还对你丈夫进行了伤残鉴定,按照伤残鉴定级别给予经济补偿,该做的我们都做了,您要我们怎样?您要重返青春,把失去的性福找回来,咱们想办,可全世界没谁办得到!”

这可惹恼了老太太,她干脆进政府大院上访,恰好摸到上官大泽办公室。大泽一听,知道老太太并无恶意,只是心里难受,就想找个地方诉苦。这一次也是这样,接近中午十二点,老太太的苦诉得差不多了,眼泪也不流了,对上官大泽说,补偿还算公道,老头子跟她的身体不错,再活二十几年没问题。然后,起身向上官大泽告辞。出门的时候,老太太说:“耽搁你了,我回去了。”上官大泽刚舒了一口气,走到门边的老太太说,“过几天再来!”上官大泽险些瘫到椅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