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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州文艺》2019年第8期|张欣:索爱(节选)

来源:《广州文艺》2019年第8期 | 张欣  2019年08月21日07:37

“我认为,电影是以余味定输赢。最近似乎很多人认为动不动就杀人、刺激性强的才是戏剧,但那种东西不是戏剧,只是意外事故。我在想,可以不要意外事故,只以‘是吗’‘是这样啦’‘就是那样啦’的腔调拍出好一点的故事吗?”

——小津安二郎

索爱(节选)

初照的心情有些复杂。

花峰秀仿佛自语道,

“这么重的包袱,

我是扛不动了。”

人物表:

初照——母亲。

初英华——儿子。

陈泥——初英华的父亲,与初照早年离异。

花峰秀——陈泥的现任妻子。

陈可渡——陈泥和花峰秀的女儿。

薛贝凝——初英华的女朋友。

1—1:日,外,内。

缓慢移动的树。

一个打开的旅行箱,里面有衣物,另有增加的衣服、洗漱包落在上面。

移动的树。

旅行箱的万向轮在水磨石地板上滑动。

穿着精致短靴女人拖着箱子。

上海。高铁车站。特有而又熟悉的广播声音。

高铁站内巨幅的广告牌:一张女人可亲近的脸,目光如水。

广告语:家政服务,就选英华。

快速移动的树。

1—2:夜,内。

各种颜色的射灯交叉闪耀,节奏强劲的音乐,星扬健身会所的动感单车室。

各色人等都在音乐声中奋力蹬车,挥汗如雨。

健身教练薛贝凝一身短打运动服,热裤背心,尽显完美火辣的身材。她一边蹬车一边给大家加油打气,大喊坚持,坚持住。

教练休息室。

广告牌上出现过的女人——初照。

初照和薛贝凝面对面坐着,相对无言。

薛贝凝像刚出笼的包子热气腾腾,不时用手背擦汗。

初照从包里拿出纸巾,整包从桌面滑过去。

薛贝凝:“谢谢。”拿出纸巾擦汗。

薛贝凝:“阿姨,事不过三,这是英华第四次跟我提分手了。”

初照:“其实你知道他是喜欢你的。”

薛贝凝:“我也喜欢他啊,所以才拖了这么久,不过总得有个了断吧。”

初照想说什么,薛贝凝的手机响了。

薛贝凝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拿着手机出去了。

她是那种很受欢迎的女孩子。

1—3:夜,内。

儿科病房的走廊。各种医护人员、护工、陪人川流不息。

医生办公室。门口一侧挂着活动示意牌,上面写着值班医生:初英华。

正好有护士进去跟初英华讲医嘱的事。

初照在半开的门外,看见身穿白大褂的初英华胸前有个米色三角巾兜着一个患儿,他一手抱着患儿另一只手在写病历,还要回答护士的疑问。

护士:“我来吧。”哈腰准备接过患儿,刚一触碰到孩子,患儿仍闭着眼睛但是暴哭。

护士缩回双手,“好吧。”

初英华:“你忙去吧。”

护士无奈的神情:“初大夫,你是圣手,这孩子一生病,爸爸妈妈抱都哭得跟死过去一样。圣手圣手。”

初英华苦笑。

初照并没有进办公室,扭头走了。

可以看到她眼角的星点泪光。

医生办公室。桌上的手机示意有微信。

初英华并没有看手机,一直在写病历,这时门被推开,一个三岁男孩歪歪斜斜跑进来,扑到初英华身上,仰脸望着他:“爸爸,爸爸。”

病童妈妈追了进来,一边抱起他一边道歉:“初大夫对不起,他认错人了。”

初英华:“没关系。”

病童妈妈对病童:“你不要乱叫,没礼貌。”

病童:“爸爸,爸爸。”

初英华:“他爸多久没来看他了?”

病童妈妈扔下一句“根本没来过”,抱着孩子走了。

初英华打开微信。

初照的头像,上面写着妈妈。留言:我出差办点事,冰箱里有菜。

初英华回了一个“嗯”字。

1—4:日,外,内。

快速移动的风景。

高铁车厢内,初照倚窗而坐。神情淡漠的脸。

闪回:星扬健身会所的门口,薛贝凝送初照到门口。

薛贝凝:“阿姨,我们必须面对现实,英华他有性格缺陷,他害怕亲密关系,越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越是想逃离。”

初照沉默。

薛贝凝声调降低:“这不是我说的,是心理科大夫说的。”(闪回结束)

初照黯然神伤地看着窗外。

1—5:日,内,外。

高铁车窗框内的景物画风渐变,奇峰秀美,植被苍翠。

雨。雨中的山水宛如烟雨水墨画卷。

一面三角旗的特写:画中游旅行社。

一个女孩把小旗子架在肩上搓手,穿戴臃肿,可见天气寒凉。

阳朔高铁站,门前清冷,只有几个黑车司机。

有旅客出站,人群各自散去。女孩重新举起旗子。

初照走到她的面前,“你好,我是初照。”

女孩:“初老师好,我是负责接待你的小宋,宋玉莲。”

宋玉莲接过初照的行李箱,一手拖着,一边带着初照往车库走去。

阴天,重新下起细雨。行驶中的金杯车。

车内。

宋玉莲坐副驾驶,回头:“初老师,这是司机小邓,公司派我们俩接待你。”

初照:“嗯,谢谢。”

宋玉莲递给初照一张纸,“初老师,这是最受欢迎的几条旅游线路,你可以任意选择。”

初照接过示意图,并没有看,折叠放入包内,“好的,我们电话联系吧,我今天想自由活动。”

宋玉莲:“好的好的。”

初照望向窗外,“好像人不多啊。”

宋玉莲:“现在都十一月底了,是淡季,天冷了。”

初照:“哦。”

宋玉莲:“再过一个月,就一个客人也没有了。”

1—6:日,外,内。

平静温吞的漓江。

望江楼精品客栈。门口搭着宽阔的遮雨棚,棚下有若干桌椅,有零星的客人坐在棚下悠闲地喝茶。

望江楼前台,非常小的面积里放满了各种小商品、酒类等等。

宋玉莲在陪初照办入住手续。

望江楼的四楼客房内,干净整洁,有一个小阳台正对漓江。

初照打开箱子,把简单的衣服挂好。

初照坐在床上打开手机定位,她输入“千里情民宿”,定位系统开始工作,地图一圈一圈放大。

1—7:日,外,内。

千里情民宿的简易招牌。一座红砖的陈旧小楼,三层。相当冷清。

初照拾级而上,门是开的,她便走了进去,所谓的厅房摆着几张桌子,椅子架在桌上,显然许久没有客人了。

楼上有说话的声音,初照站在木质楼梯口,犹豫上不上去。突然有一盒东西猛砸过来,她本能地侧身,那盒东西已经在她的脚边摔得四分五裂——是一套高档护肤品,盒子上的韩国女星微微一笑很倾城。

一个年轻女孩子疾步下楼,看也不看初照,直接蹲下希望拯救护肤品,但已经完全没有可能,她索性把捡到手里的半罐面霜扔掉,黑着脸走了。

楼上传来吵架的声音。

女:“你骂她就骂她,摔东西干吗?”

男:“当然要摔烂,叫她死了这条心,给她补习功课的钱买这种东西,她是鸡吗?要擦两千五一套的护肤品。”

女:“买都买了,你很有钱吗?那么贵的东西。”

男:“这不是钱的问题,这孩子没良心,我们民宿没什么客人,她没看见吗?挣两千五容易吗?”

两个人边吵边下楼。

女:“所以你要去拉客啊。”

男:“我又不是鸡。”

女:“陈泥你不要一口一个鸡的,老实告诉你当鸡都比跟着你强。”

陈泥要动手,女的也不怕他。

这时陈泥发现了站在楼下的初照。

千里情民宿的后院,也有遮雨棚,下面有若干桌椅。

其中的一张桌前,初照和陈泥相对而坐。

女的送上茶来,“大姐,您喝茶。”

陈泥:“什么大姐,你又不认识人家,叫那么亲热。”

女:“我怎么不认识她,著名企业家,我在电视上见过她。”

初照起身双手接茶:“谢谢,谢谢。”

陈泥不耐烦地挥挥手。

女:“大姐,我叫花峰秀,你叫我秀秀就好了。”

花峰秀离开,在院子里找了扫把和垃圾铲去清刷摔烂的护肤品。

可以看见院子里有几间正宗的农舍,田园风。

陈泥梳着马尾巴,穿得乱七八糟,满脸的不在乎。

陈泥:“你到这边来干吗?出差吗?”

初照强忍嫌弃,没搭理他,隔了一会儿,“英华要结婚了。”

陈泥:“好事啊,他多大了?”

初照:“三十四。”

陈泥:“嗯,是该结婚了。”

初照:“他希望你能参加他的婚礼。”

陈泥:“我就不去了吧。”

初照火起,但是声调并没有提高,“自从他九岁的时候你离开我们,就再也没露过面,你都不觉得亏欠孩子吗?”

陈泥:“我有什么亏欠他的,我是一个渣男,在他的成长期努力回避他,这不就是感动中国嘛。叫他一心一意跟着你,你那么好,一身正气,他准差不了。”

初照生气,却又一时无言以对。

陈泥:“这可不是反话啊,你就是一身正气,就是一面风月宝鉴,我们一照全是骷髅头。”

初照:“你一点都没变,原来多烂,现在还是多烂。”

陈泥轻松自若地:“我是真心拥护改革开放,价值观多元了啊,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做一个社会渣子。这样挺好的。”

1—8:夜,外。

西街。热闹非常,各种食肆店铺各出奇招招揽顾客。

酒吧的玻璃窗内,穿着清凉的女孩子随着音乐节奏摇摆,白色的纱裙透出里面的三点式,还有天使的翅膀。许多游客驻足拍照。

陈泥的档口。到处挂着画有春宫图的汗衫:半裸的女人,猫,桃花,漫画式的偷情男女。陈泥一边画一边接待客人。

画面特写:一个穿着肚兜的年轻女子慵懒地靠在绣床上。

画旁题字:荷叶沉香,半夏梦长,犹记那年蔷薇凉。

陈泥档口写着“手绘汗衫——汗衫界的金瓶梅”。

不远处,初照看着陈泥,气不打一处来。

她的脑海里迅速闪回:

绚丽的舞台,女主持人:“下面请出的是青年画家陈泥,他的画作《怒梅》获得本界双年展的金奖。”

掌声、音乐声响起。《怒梅》水墨画作的巨幅投影,画面生机勃勃。

年轻时的陈泥在舞台上高举奖牌,平头,有些腼腆地微笑。

1—9:夜,外,同时空。

前面在千里情民宿出现过的女孩子的脸,没有表情地凝视前方。

“可渡,可渡。”有人叫她,女孩低下头去,叫她的是花峰秀。

西街地摊,一堆山寨运动鞋,陈可渡穿着一只假耐克,花峰秀给她系好鞋带,“合适吗?”又捏了捏鞋的前面。

陈可渡不说话,仍旧看着前方,街对面是耐克正品专卖店。

花峰秀:“多少钱啊?”

卖货人:“八十。”

花峰秀表情夸张:“这么贵,抢钱哦。”

卖货人不理她,招呼别的客人。

花峰秀:“六十嘛。”

卖货人:“最低七十五。”

花峰秀:“六十五。”

陈可渡脱掉鞋子,独自走了。

花峰秀:“喂,喂,你这孩子。”

花峰秀的目光停留在不远处的地方。

她看见初照一直在陈泥摊位的附近看着陈泥。

花峰秀若有所思的脸。

1—10:夜,内。

望江楼客房里。

桌上超薄的苹果笔记本电脑开着,初照在跟初英华视频聊天。

初照:“冰箱里的菜吃了吗?”

初英华:“我在医院吃完回来的。”

初照:“你就是懒得加热,微波炉叮一下菜会死啊。”

初英华笑,“不瞒你说,我上厕所都想坐轮椅,太累了。”

初照:“贝凝给你来电话了吗?”

初英华:“没有。”

初照:“那你就给她打。”

初英华:“还演啊,我自己都看烦了。”转移话题,“唉,对了,你这是在哪儿啊?”

初照:“南宁,我在南宁开会。别转移话题,我劝你还是给贝凝打个电话,她不是好,她是合适,你们是互补型的。”

初英华:“她就是好,所以才不想耽误她。是我的问题,都是我的问题。”

初照正要说话,门铃声响起。

两个人结束了视频。

初照起身开门。

1—11:夜,内。

望江楼初照的房间。有两张会客单人沙发,茶几上放着茶具和初照的个人用品,另有一兜柑橘。

初照和花峰秀侧对而坐。

初照温和微笑地:“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

花峰秀调整坐姿以掩饰自己的唐突窘迫,“嗯,那我就直说了吧……你吃柑橘,刚下来的,很新鲜……你还是把陈泥带回上海吧。”

初照直接蒙了:“什么意思?”

花峰秀:“就是……就是你把他带走吧。”

初照:“他现在是你的老公,我为什么要把他带走啊?”

花峰秀:“你看你那么有钱,”迅速扫了一眼茶几上的高级护肤品:“你肯定对他还有点感情才来找他的吧……”

初照:“你等等你等等,先说说你为什么不想要他呢?”

花峰秀:“太穷了,不好好挣钱,民宿生意惨淡,从早到晚就我一个人顶着,他每天晚上喝大酒……”

1—12:夜,外。

街边的小饭店,延伸到门外占道经营。

陈泥跟一堆看上去莫名其妙的男人喝酒,桌上放着下酒菜。

陈泥扬手,“老板,再来一瓶江小白。”

有人摇晃着站起来,“不喝了不喝了,江小白是民工酒,喝着有棱角。”

陈泥:“你不是民工你是艺术家吗?有棱角,还有平行四边形呐,你没喝出来啊。”

众人起哄,有人按下站起来的人。

“他是不能喝斋酒,有女人的话喝酒精都行。”

老板送酒过来。

1—13:夜,内。

望江楼的房间里。

花峰秀:“都是些穷鬼艺术家,每天喝。他喝大酒喝到人人都认识他,有一天早上扫大街的人来找我,他倒在街边睡了一夜,人家扫到他了,还没醒……你说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什么?”

初照无言以对。

花峰秀:“我都是给穷鬼艺术家害的,当年人家说他拿起画笔是个天才,放下画笔是个流氓。我怎么觉得他拿起画笔放下画笔都是流氓啊,你看他画的那些画,那不是流氓是什么。老话说床上的夫妻床下的客,有把什么都往外画的吗?好吧,挣钱也行,也不挣啊。”

初照仍旧沉默。

花峰秀:“你还是把他带回上海吧,你有公司,养个把闲人也不是问题,没准养着养着他又成天才了。你能想起他来,还是你识货。”

初照的心情有些复杂。

花峰秀仿佛自语道:“这么重的包袱,我是扛不动了。”

1—14:日,外。

阳朔。十里画廊,阴天无雨,景致优美。

宋玉莲陪着初照观赏风景并介绍民俗。

宋玉莲的手机响,被她两次直接挂断。

初照:“你接电话吧,没关系。”

宋玉莲:“不理他。”

初照:“男朋友啊?”

宋玉莲不吭气,两个人默默走了一段。

宋玉莲忍不住:“老跟我说结婚,我不想结婚。”

初照:“他很穷吗?”

宋玉莲:“也还好吧。”

初照:“那为什么?”

宋玉莲沉吟片刻:“就是不想。……我从小看着我爸妈老是吵架,还动手,我说你们实在过不下去就分开算了,他们又一起来骂我,说我没心肝,又说为了我弟也要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他们重男轻女,什么现代化,还不是重男轻女,我学习好也没学上,整天叫我赚钱,存起来以后给弟弟买房。”

初照无言以对。

宋玉莲:“我不想结婚,也不想害我男朋友,我只要结婚,他们就会去跟他要钱,丢人死了。”

初照想起昨天晚上与花峰秀的交谈。

闪回:望江楼的客房内。

初照:“既然你这么坦诚,我也跟你说实话,我对陈泥半点感情也没了,可以一辈子不见他,但是孩子不行,零父爱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心理障碍。我还把他带走?恨他都来不及。”

花峰秀:“你想跟他要爱哦?他哪有?他连自己都不爱,你还想他爱孩子?你想都不要想,你想要一百瓦的灯泡,厕所的如果七瓦他连五瓦都不到。”

(闪回结束)

1—15:日,外。

一双手撑平的二十元人民币的背面:漓江上拍的阳朔山水的图案。

片刻,与人民币图案一模一样的阳朔山水的实景出现了,双景同框。

是宋玉莲的手,她和初照站在漓江游览船的船头,观赏这一美景。

宋玉莲给初照拍照片。

实景中的初照与人民币上的图案重合。

定格。

2—1:一个月以后,夜,外。

上海南北高架路上的车流。

上海外滩的灯光秀。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着即将到来的2018年。

到处都是超大城市喜迎新年的各种攻略和阵势。

2—2:夜,外。

星扬健身会所的门口,一如既往的酷,只有黑底白色霓虹灯的印章一般的方块,上书星扬健身。并没有张灯结彩,与热闹的外滩形成对照。

薛贝凝身穿厚羽绒服从会所走出来。

她看见了等在外面的初英华,愣了一下,又不觉得奇怪。

两人对视,似乎是温馨的场面。

薛贝凝爆发地:“初英华,你恶心不恶心啊,去年,前年,你都是这个时间这个点站在这里,你空虚了对吗?你发现这样的节假日你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对吗?你想起我来了。平时呢,我找你的时候呢,你像个冰棍,说你害怕亲密关系,内心极度排斥……”

初英华不说话,不由分说要抱薛贝凝,被薛贝凝推开。

薛贝凝推开他,“你打住,少来,谁他妈不是单亲家庭出身,我他妈也是,照样阳光灿烂。咱们不要再纠缠了,又不是演电影,有意思吗?”

初英华低声地:“你不是现代女性吗?一纸婚书有那么重要吗?”

薛贝凝:“又来了是吧,我告诉你初英华,我不是现代女性,我觉得婚姻很重要,可以吗?我28岁了,我要生孩子。你不要婚姻不要孩子要在空中飘那是你的选择,我们不要彼此耽误,这才是现代性吧。”

初英华:“可是我真的喜欢你。”

薛贝凝瞬间泪奔:“如果你真心喜欢过我,就请你放过我,行吗?”

汽车喇叭的声音,薛贝凝迅速离开,上了别人的轿车。

初英华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2—3:夜,内。

初照的家中。电视机开着,播着动画片,客厅的电视机前的地毯上坐着一个4岁左右的男孩,身边有不少玩具,他一边玩蜘蛛侠一边看电视。

初照在餐桌前吃剩饭剩菜。

门响,初英华走了进来。初照有些意外。

初英华走到餐桌前,“今晚就吃这个?”

初照:“你不是说不回来吃吗?家里有菜,我现在就热。”起身张罗。

初英华:“丁丁也在。”

初照:“好像是他爷爷犯病了,他妈妈就把他扔这儿了。”

初英华:“嗯嗯,我们跟丁丁是中国好邻居。”抱起丁丁举高高,丁丁笑。

初照:“还以为你不回来呢。”

初英华:“本来单位聚餐的,临时取消了。”

初照一边热菜,“那正好,咱俩可以喝点。”

初英华让丁丁骑在自己脖子上,“嗯,我去拿红酒。”

一切准备停当,转眼间餐桌上有菜,有酒,有高脚杯。

初照和初英华相对而坐,丁丁坐在初英华腿上,初英华用筷子蘸酒喂丁丁,丁丁皱眉头,呸呸呸。挣脱初英华跑掉了,继续到电视机前看动画片。

初英华喝了一口红酒,“妈,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

初照:“什么大冒险?”

初英华:“真心话大冒险,就是平时不敢说,不愿提的事,借着酒劲都说出来。”

初照:“算了吧,这是你们年轻人玩的。”

初英华笑,“你心里不是有那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初照:“好吧好吧,怎么玩?”

初英华:“我先问你,然后换你问我。”

初照也喝了一口酒,“来吧,谁怕谁啊。”

初英华:“妈,说实话,你跟我爸分手这么多年,就没有碰到过喜欢的人吗?”

初照:“没有。”

初英华:“你看你就是不说真心话,我觉得侯叔叔挺喜欢你的。”

初照:“哪有,别乱讲。”

初英华:“他帮你成立公司,扶上马还送一程,当年也是他提醒你要买房子,陪着你到处看房子,付首期款的时候我们根本没钱,他还借给你钱。”

初照:“那也是好朋友,他和娄阿姨是模范夫妻,都是特别好的人。”

初英华:“我小时候在学校被人欺负,是侯叔叔找的老师帮我出头。我那时候就知道侯叔叔喜欢你。”

初照:“当年我当护士长,老是在医院加班,你就跟现在的丁丁一样,整天跟着娄阿姨,是个小跟屁虫。……对于我们这一代人来说,有些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丁丁跑过来,又爬到初英华身上,初英华喂他吃炒鸡蛋。

初照:“英华,你说你这么爱孩子,干吗不自己要个孩子?”

初英华:“我在儿科见得太多了,生病的孩子太弱小太无助,可是不想负责任的家长比比皆是,父母只要有一个人缺失对孩子都是毁灭性的伤害。你看我直到现在都有心理阴影,我从三年级开始就没见过父亲了,这个几乎不存在的人却有可能影响我的一生。我不想我的孩子也是这个遭遇,至少生不生我还是可以控制的。”

初照有些黯然神伤。

初英华:“妈你千万别自责,你是天下最好的妈妈。这不是真心话大冒险嘛。”

初照:“可是你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也是可以控制的啊。”

初英华沉吟片刻,“妈,其实我根本不是心理问题,我直接就是生理问题,一想到结婚我就呼吸困难,胸闷透不过气来,是有症状的,这个最要命……我都没跟你说,有一次我在科里值班,自己偷偷吸了半个小时氧。”

初照:“真的假的,你别吓我。”

门铃响。

初照:“是丁丁妈妈。”走过来从初英华手上接过丁丁:“走,找妈妈去。”对初英华:“你赶紧吃点吧,空肚子喝酒对胃不好。”

初照抱着丁丁打开门,愣住了。

门口站着提着旅行袋的陈泥。

半天没有动静。

初英华的画外音:“妈,是谁啊?”

初英华出现在初照的身边。

……

张欣,当代著名作家。经历过15年军旅生涯,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现任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广州市作家协会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深喉》《不在梅边在柳边》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