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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2019年第4期|江锦灵:星火为号

来源:《星火》2019年第4期 | 江锦灵  2019年08月19日09:03

1

这条黄线像从油菜花地裁出的绶带,束于夜色的瘦腰间。立在黄线以外的接站区,我承认怀揣幸福的紧张,因为即将汹涌而出的人潮中,有我熟知并喜爱的文艺女神。

我示意个头高的天侠兄双手举起《星火》,作为接头暗号。即便相隔夜色,也能感受到周边人起先的惊讶、随后的会心。

众多目光聚焦于出站口,以此为原点,接站的人呈扇形的弧度排列。出站口陆续吐出旅客,也吐芳华,我们不敢错过每一位女子。据范老师的描述,我们要接的著名女作家,拥有高挑的身材,气质颜值俱佳,自然而然会从茫茫人海中脱颖而出。其实我早已关注过她的作品及官方照片,只是未见真人。

循着灯光,我自然踮起脚搜寻,天侠高擎杂志,希望早些收一位窈窕淑女于“麾下”。晃过几位,要么身高欠缺,要么年龄偏大。惊喜的绽放总要耐心的土壤。

终于,我们同时发现对方,彭老师一定看到夜色中绽放的“星火”,才朝气蓬勃地向我们挥手。据说,后来她私信给范老师:星火的接站方式真浪漫啊。外面套一件高腰的休闲长卫衣,秀发微卷,率性垂落在肩,白色旅游鞋,如同从邻家走出的巧笑倩兮的漂亮姐姐。

我不由自主地靠近,却又腼腆无语,只管礼貌接过她的拉杆箱紧随其后;天侠很大方,一边寒暄一边开路。此时是夜晚九点零六分,婺源火车站并不知晓,自身迎来一位才貌双全的女作家。

回民宿约四十分钟的车程,也是品读一部短篇小说的时间。估计我与天侠都在心里思忖:如何与后排坐着的彭老师交谈,以免气氛尴尬。彭老师倒先开口,天侠才打着粉丝的旗号,表达对彭老师的仰慕,并适时过渡到曾于鄱阳举办的一次高规格笔会,当时铁凝主席来鄱阳县无念岛考察,彭老师也在陪同之列。

然后话题就熟络而文坛起来。陷入沉默之际,天侠旋开那将其品位暴露无遗的车载音乐,所幸音量较低。夜色融融,春风微醉而收敛。

为了稀释沉默,也着实是我不想错过与彭老师攀谈的机会,就以她的著作为引子。前段时间正好读了《腰门》,此次并不知道彭老师赴会,否则一定带来索要签名。闲谈就从这部小说延伸,彭老师似乎饶有兴致,一来二去中,她对儿童文学创作以及小学语文教学的见解也就娓娓道来,作为读者和教师的我,无疑与之拥有较为契合的话题。

天侠恍然意识到车载音乐有违和感,可还是勇敢且喜剧地询问彭老师的听感,彭老师直率且微笑地回应:“呵,确实不太喜欢这种音乐。”天侠还不无自嘲地为自身品位开脱:“这只是开车用来提神的。”

目的地逼近,我拨通范老师的电话,准备迎接彭学军老师。

在彭老师现身民宿的一刹那,迎候在大厅的文友们,不约而同以静默的热情表达礼貌的景仰。这或许是彭老师最认可的仪式,也是我们应有的状态。

2

浙源的油菜花开得正好,太阳犹抱云朵半遮面,恰巧增添拍摄的情趣。为了呈现最佳的画面感,“演员”、道具、摄影机均准备妥当,只待“灯光”适时从天而降,如神的旨意洒满大地。

云块与云块的间隙,泄漏阳光。油菜花的黄,更加生动辉煌,星火旗帜像一团幸福的火焰,燃起春风。

昨天的蔡瑛和烟火,今日的彭学军,皆如一条条鲜活灵动的美人鱼,被她们游弋过的油菜花海,从生物的黄渐变出文艺的金。倘若这片花海是一首壮丽的诗,她们就是诗眼。谭导的镜头甚为贪婪。

在彭老师这位绝对女主角面前,“群众演员”自发形成。她与油菜花是如何渐融成一幅自然的画卷,我们见证过。她是以单数对复数,却毫无势单力薄之虞,无论走动还是慢跑,或静静捧起一本书,都能引发美丽的风暴。

当《星火》在油菜花地被翻阅,女作家成为读者,这本身就是富有情节的画面,更何况风和阳光不时地加戏,我们怎能不忽略自己的戏码?

见同行的女文友相继与彭老师单独合影,我也想。但最终打消念头,觉得衬于彭老师身旁,至少高度就尴尬了几许,还是混入人群与之同框更适宜。就像作为男士不宜与具体一枝或一簇油菜花摆拍,立身花海,淡化身影地定格,乃最好的景致。

3

等风来。

有人以45度角斜向天空要风,果然要得有礼有节。

导演也在等。星火旗帜更是。但几乎没有人显得特别着急。正好趁此闲暇,打量低处的草与花,春泥的香适时与鼻息寒暄。或干脆在鲜花灿烂中发呆,以远方为目标,也为背景。

我最喜欢这样一帧照片:五六个文艺青年,在田埂上坐成一排,目光斜向前方,微风拂面,发丝摇曳出草木一样的姿势,《星火》随意放在双膝,旁边静立着稻秆垛子,其上擎起稻草人,背后是油菜花,再远些是青山,青山脚下是安详的小村庄。

切回三年前挺进那座村庄的山路,我的视线被脚下一块刻有阴文的石板打劫。俯身细看,竟然是块墓碑。用手揩拭掉碑面上的泥灰,辨识一二,似乎有些年头,心想应值些价钱吧。私念闯入我的脑海,当了两秒钟的不速之客,又瞬间被拒之身外。

残损的墓碑,低眉顺眼成一块普通的山路石,与前后的石块和两边的草土缝合得浑然天成。谁还忍心用脚尖或器械抠一抠、撬一撬?

平常认为不可亵渎的墓碑,乃祖辈曾历人间的冷硬证据,在此地,却由肃立转为卧躺。即使不奢求后辈的顶礼膜拜,至少也不要被践踏脚下吧!而浙源的村民并不这么认为。墓碑低成路的一部分,习以为常。

这样也好,墓碑静卧于青山绿水,先辈的灵魂仍可伴随并参与后辈的烟火人生……

风一来,仿佛从青山绿水中拧出的旗帜便舒展曼妙的身姿,“女主人公”的文艺范即时点亮这片草坪,又恰好冲兑草坪外围的油菜花,把油菜花的光风霁月向远处的村庄和山水倾斜。

4

浙源的油菜花恪守华丽的宁静,一溪流水或几声鸟鸣时而把宁静恰时拎起。我们如同蜜蜂一般,逐花颜,吮花香,更想在油菜花的背景里打捞最松弛的自己。镜头是任性的,阳光谨慎而矜持。

我们误入一场以油菜花为主旋律的交响音乐会,或许我们也是旋律的一部分:那虚化形体的指挥,挥舞无形的指挥棒,早已有预案地把我们编入某个章节。

某段时间,我静静地坐在油菜花深处,身心静静浸润花香,仿佛也在无声无息地粒子化,化为花分子、水分子、阳光分子、风分子。我一定在某时段解体过,融入花海。我有着风来时,与油菜花一样的倾斜;有着阳光洒下时,与油菜花一样的色泽;有着水流时,与油菜花一样的呼吸;有着蜂蝶振翅时,与油菜花一样的福祉。

这是在参与星火春季片拍摄过后的充实与自足。我们可以三三两两独坐于田塍或路牙子,微仰着头,风啊阳光啊花香啊会有节奏地浇灌,共享洗礼的圣洁与祥和。

以普通一员的身份参与航拍,是一种全新尝试,也是一种创作,不仅要激情,还要以体力一次又一次地投入。作品成型后,体力和激情的具象又将隐去,凸显的乃一种氛围与情怀。

5

已记不清多少次漫步在樟树下,假如再论樟树的年龄,已然落入俗套;称颂树干的粗壮,或树冠遮盖面大,甚至枝条的虬曲,也显得不够有创意。《星火》的来到,正好赋予樟树新的内涵。

一群爱好读书的文艺青年,聚集于虹关的千年古樟下,不便像以往那般各自搬一把小竹椅,且席地而坐,静谧在树荫下;如果阳光恰好透进来,就率性地捡拾从枝叶间筛下的光屑,吟诗,听风。

有诗友捧着《星火》杂志,从人群中走出,把读诗的声音就着风声,在阳光轻弹、落叶轻响的氛围中回馈人群。住在周边的老百姓自发前来欣赏,就是看热闹也无妨。

这次非正式的香樟笔会颇具戏剧性,一条白毛的田园犬不请自来,列席诗会,与诗友亲昵互动之后,倒也识时务地端坐下来,认真聆听女诗人的曼妙诗音。

诗,仿佛可以打破物种的界限,如此推导,我们身边的落叶、附近的流水,乃至樟树本身或许也可以听懂诗,只是以它们各自的方式和角度。或许在我们经验缺席的领域,还有“诗犬”“诗水”“诗树”等称谓。

星火杂志社拍摄文艺宣传片,肯定有剧本的,可万万没想到,被一条具有文艺气质的田园犬“篡改”。

白色田园犬是“白犬王子”,执着地免费为《星火》代言,这是自然向文艺水到渠成的介入。

就此,在香樟笔会的历史上,迎来一名特殊的诗友。田园犬的站姿与坐姿一点也不油腻,文艺范十足,不得不说,它打破了原先笔会的节奏,却又赋予了新的景致。连一向高冷的范老师也情不自禁放低身姿,伸出手不断“邀宠”,并示意大伙向这条田园犬围拢,来张全家福。

田园犬处于“C位”,人类靠边或散居,大自然暂时复兴原有的秩序。

6

我坚信:油菜花与游人、樟树、路、桥、山、牲畜、以徽派建筑为主的民居等,存在某种比例关系。在浙源,我仿佛找到了它们逼近完美的配比。

相对于婺源的其他乡镇,浙源更为内秀,是我喜欢的样子。吴楚分源的界碑可以作证,浙源近乎于一片处女地,可谓婺源家庭中的小女,养在深闺人未谙。可是,禁不住油菜花的芳华乍泄。卿本佳人,迟早撩动探寻的目光。

多次来婺源,尤其时隔三年重回浙源,我情不自禁要下阶段性的结论,世间的油菜花有两种:一种是油菜花;另一种是婺源的油菜花。

浙源油菜花的格局与气质可以概括为:一定要连成片,即便散居,也是相互呼应,甚至藕断丝连的;背景一定要有青山,不高不矮的那种,而且还要适当地起伏;山脚下最好要有小村庄,那民居无疑是黛瓦白墙,错落有致;在油菜花深处,协奏隐约的流水,以及间歇的鸟鸣。

徜徉偌大的油菜花地,空气添了新的成分,密度骤增,仿佛能哄抬起人的嗅觉,嗅觉在花海浸染久了,仿佛能哄抬起人的身子。

清风徐来,阳光倾斜出好看的弧度,油菜花仿佛随着阳光的倾斜而微微流溢,我们的身子就像漂浮在花浪里。不经意把视线远抛,仿佛村庄也有了瞬息的倾斜,村庄后的浙岭似乎只需一阵风的引诱,便能跃跃欲飞。都是陶醉的姿势。

都是春天的悸动。虽不无艳丽,质地却是水墨的。

固执以为,油菜花长在其他地域往往很俗艳,因为缺乏相应的屋、桥、山、水,乃至拥有书卷气或纯朴的人来勾兑并协奏。可在婺源,尤其浙源,就清新了,并非油菜花多么惊艳,着实是沾了婺源的光。

今年春天,在浙源的油菜花还具备了文艺气质,因为《星火》,因为一群与《星火》一起燃烧的人。是《星火》,翻阅出油菜花海的文艺篇章。

7

在浙源的村庄,随处可见柴垛子,仿佛油菜花交响曲的休止符,可供路人适时怀念冬天的温度。一截一截的圆柱形小木段,疏密有致地垒起,守望在院子一角,多半呈圆台体,也有倒陀螺状的,上头覆盖干净的稻草,仿佛戴了一顶素雅毡帽。

站在不远处打量,柴垛子肌理清晰、棱角分明。每根木段长半尺多,直径两三寸不等,青皮白心,在暖暖的阳光下,微微辐射特有的木质清香,鼻子忍不住凑近,再凑近,嗅了又嗅,恨不得把这一摞木段的香味压缩打包,悉数收纳进肺腑的文件夹。

还有倚在墙根的柴火堆,虽谈不上多么优美,却也方正有型,独自经营一份紧致的宁静。圆状的小段,如同一个个像素,缜密又疏朗。方中有圆,圆外有方,颇具古典哲学意味,又像一首首格律诗。

一两处柴垛子,是挨家挨户的标配,往往被路人忽视,或杵在院落,或紧贴墙根,仿佛随时待命于炊烟,这是审美价值与实用价值的巧妙融合。或许浙源人自身都不知晓——

这片土地不仅有田园屋桥能诗情画意,与日常生活紧密相连的柴垛子,也如一首首隽永的小诗,吟咏于锅碗瓢盆的日子。

他们还不知晓的是,星火旗帜已然飘过。 

江锦灵,江西余干人,教师,星火余干锦书驿驿长,江西省第四届作家班学员,江西省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