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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好小说》2019年第8期|王秀梅:山市(节选)

来源:《长江文艺·好小说》2019年第8期 | 王秀梅  2019年08月12日09:10

内文摘录|

祖母顿了顿,肯定地说:

“对,你爹是神仙。”

父亲很开心。他感到,这验证了他早上刚刚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他爹正腾云驾雾走在一座大桥上。如果不是神仙,怎么会腾云驾雾呢?要知道,那座桥可不是普通的桥:它是架在天上的。

未几,高垣睥睨,连亘六七里,居然城郭矣。

——蒲松龄《山市》

1

事情过后,祖母站在荒乱不堪的街道上,倾听一只躲在草垛里试图钻出来的母鸡扑棱翅膀的声音。像鸡一样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人们,也陆续顶着杂草或锅灰钻出来,互相辨认和打量着,屋里屋外地搜找着,确认他们最关心的人是否幸免于难。

就是从那天开始,祖母用了她大半辈子的时间,反复讲述玉皇顶山上出现的山市。按照她的讲述,那天的事情是这样的:

一大早,槐花洲镇上的人们刚睡醒没多久,从镇西头那里就传来不祥的消息。祖父听说这个消息后,立即从炕上跳下,抄起八仙桌旁边的枪,在父亲缪一二的小脸蛋上亲了亲,对祖母说:

“这次小鬼子真的来了。你 赶快抱上一二,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后,祖父就跑了出去。祖 母扔下手里湿答答的瓢,不满地咕哝着说:

“小鬼子,又来捣乱了。”

祖母不舍得锅底那一瓢黄灿灿的玉米面粥,她把它们舀到一只大泥碗里,解下围裙兜住大泥碗,然后去喊我父亲。据父亲后来回忆说,他当时正在做梦,祖母喊了两声,见他似醒非醒,遂手忙脚乱给他套上褂子,拽着他的胳膊,把他背起来跑出家门。

镇上的人分成了三类:一类像祖母一样往玉皇顶山上跑;一类来不及跑,只好躲起来;还有一类,跟着祖父,拿着家伙,跑到镇西头去打算阻击小鬼子。这样的事情,槐花洲的人们已经见识过不止一次了。自从小鬼子在十几里地外的一个村庄建起炮楼,这一带十里八村就没安生过。相比起来,槐花洲还算安全的,虽然人们数次遭到小鬼子惊扰而四处躲避,但小鬼子从没有真正进入过镇子。

祖母因为背着父亲,还要照顾那只盛着玉米面粥的大泥碗——她把包袱打了一个结,挎在胳膊上,因此,她比别人跑得慢,不知不觉就落到后面了。跑到东河滩旁边的小窑厂时,她忽然踩塌了一口窑,呼隆隆掉了下去。那十几口土窑很小,只有两米多高,早就废弃了。祖母和父亲掉下去后,上面堆着的一垛庄稼秸秆倾塌下来,把他俩埋住了。

祖母费力地扒拉出喘气的缝隙,叮嘱父亲不要出声。他们听到小鬼子的皮靴扑通扑通跑过去,双方交战的枪声时缓时急。祖母说:

“你爹说得没错,小鬼子这次真打进来了。”

她又辨听了一会儿,对父亲说:

“你爹他们打输了。”

“真的吗?”父亲问。

“当然是真的了,”祖母说,“你没听见小鬼子在追你爹吗?你爹他们在往玉皇顶跑。”

“我爹他们是要去山上跟小鬼子打游击吗?”父亲问。

“听声儿,这次小鬼子来了不少。”祖母叹了口气,说。

“我爹会死吗?”

“你爹不会死,他可不是普通的人。”

“那我爹是神仙吗?只有神仙不会死。人都要死。”

祖母顿了顿,肯定地说:

“对,你爹是神仙。”

父亲很开心。他感到,这验证了他早上刚刚做过的那个梦。在梦里,他看到他爹正腾云驾雾走在一座大桥上。如果不是神仙,怎么会腾云驾雾呢?要知道,那座桥可不是普通的桥:它是架在天上的。

那天,祖母和父亲在废窑里待了很久。她不记得枪声响了多长时间,只记得听到后来,枪声变得稀稀拉拉;再后来,就听不到枪声了。祖母辨听着,告诉父亲:

“打完了。”

父亲说:

“我要上去。”

父亲当时只有四岁多。他是镇上唯一长到四岁还不会走路的小孩。祖母虽然很担心这一点,但是,她以顽强的信念坚持着这样一个判断:儿子是一个特殊的小孩。老天爷让他这样,必有让他这样的理由。

因此,在那个雾气迷蒙的早上,祖母把落下来的庄稼秸秆、碎砖块一层层摞高,踩在上面,带着父亲攀到地面上之后,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了儿子的话:缪云至踩着一座大桥,到天上去了。

缪云至是我的祖父。

他是一个著名的人。他为什么著名,从槐花洲镇志上可以找到说明。他不是镇长,却比镇长有威望。小鬼子打到胶东来的时候,正因为有我祖父的存在,槐花洲才没像其他镇子一样,早早就立起了炮楼。他有勇有谋,对付小鬼子很有一套,带着镇上的青壮年打过很漂亮的几仗,都被记入了镇志里。

但是,写镇志的人很为一件事犯愁:他不知道如何记载祖父失踪前跟小鬼子干的最后一仗。是的,祖父失踪了。这是让镇志撰写者感到犯难的第一件事。按说,在那个年代,失踪一个人并非什么稀罕事,哪怕是像我祖父这样在十里八乡赫赫有名的人物。但怪就怪在,失踪的不止我祖父一个人,还有跟着他的十几个兄弟;而且这还不是最怪的,最怪的是,小鬼子的一整队人马全部失踪了。当然,去往玉皇顶路上死伤的除外。

据镇上的人回忆,及后来的多方考证,那次突袭槐花洲的小鬼子至少有两个中队。指挥官是新上任的一个少佐,名叫小栗哀野。小栗哀野上任后的首要目标就是拿下槐花洲,在这个棘手的镇子上建起最高的炮楼。但是这个不幸的家伙,在第一场战役中就失踪了。

这么多人集体失踪,不见尸骨,这样的事情如何写进镇志里?

让写镇志的人犯难的第二件事是:从那个早上开始,镇上就弥漫着关于山市的传言。据传言所说,祖父踩着一座通天桥,到天上去了。

无论怎么说,这样的传言都不适合出现在镇志里。因此,基于这两个原因,关于这场离奇的战役,镇志上只有潦草的几句记录——某年某月,缪云至、王大锤、杨西江、缪云集等11人,与小栗哀野率领的日军两个中队激烈奋战,不幸阵亡,双方同归于尽。

镇志的含糊其辞,让这个传言的生命力更加旺盛。想想就行了,日本鬼子两个中队,起码有六七百人的规模,祖父他们只有十几个人,双方力量相差如此悬殊,想要同归于尽,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于是,又有传言说,缪云至不是一般的人。至于他如何不是一般的人,又如何故意把小鬼子引至玉皇顶的山谷之中,用计将之全歼,却没有人知道了。镇上最会编故事的人,也对此无能为力了。

因此,人们虽然不完全相信祖母关于山市的说法,但是,毕竟没有更好的说法支持祖父的失踪,以及祖父不是一个普通人的普遍认识。于是,这个说法就在镇上传了下去。

2

关于山市的传说,在槐花洲的历史上曾经有过。最早的坊间传说还要追溯到宋代,据说一些缪姓人逃避战乱迷路至此,身陷大雾之中,病饿交困,忽然看到东面大山上空缓缓地现出一座大桥,桥上似有人影走动,川流不息。

这些姓缪的人屏住呼吸呆呆地观看,不久就看到大桥尽头现出层叠的房屋和院落,树木参差,炊烟袅袅。

缪姓中最年长的领头人扑通一下跪倒,朝着东面恭恭敬敬地磕头。他身后的族人也都跪倒磕头。磕毕,领头的对他身后的族人说:

“这儿就是我们的栖身之地了。我们是被指引到这里来的。”

领头的人说完这个决定,众人再看东面大山,云雾缓缓流动,变得越来越稀薄,先前的房屋院落一点点消失;然后,大桥也一截截地消失了。最后,云雾散去,大山上空清清静静,连一朵云彩都没有。

缪姓的人起初有些害怕,但领头的长者坚信这是一个神秘的指引,是他们祖上的灵魂在冥冥中为他们寻找栖身之所。于是,这些姓缪的人蹚过杂草和灌木,进入一片开阔地带。他们发现这里三面环山,生长着数不清的槐树,正值槐花开放,香气四溢,静谧安详,恍若世外桃源,遂相信了祖上的指引,在这里安居下来。

缪姓的人不知道如何给他们看到的奇景进行命名。起初他们称其为仙境、雾境、幻境……不一而足。后来,年长的领头人有天夜里梦见一个面目模糊的人,那人告诉他说,他们看到的奇观是山市。年长的领头人梦醒之后告诉族人,山市几十数百年难得一见,见到了,就意味着将有重大的事情发生。

果真,缪姓的人此后数十年再没有看到过山市。他们成功地避过了战乱,没人知道这个三面环山的静谧之所。此后,陆续有逃难的人、想离群索居的人、避灾的人误打误撞地来到槐花洲,缪姓人善良地收留了他们。后来,住在这里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族姓也杂了,缪姓成为八姓之一,并且在人口上并不占据优势。到我这一辈,反倒是王姓人占了多数。但尽管如此,缪姓在镇上永远是最受尊敬的。

在槐花洲的坊间传说里,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都是有故事的人。他们或者逃避天灾,或者逃避人祸。据说曾经有宋代的一个忠良武官被抄家灭门,其最小的襁褓婴孩被好心人调包,辗转带到槐花洲,从此隐姓埋名住了下来。这个婴孩再没有离开过槐花洲。几代过去之后,已经没人能确切地说出当年那个婴孩到底是哪家的老祖宗了。

山市第二次出现是在明代。据说有一伙倭寇从玉皇顶背面的沿海登陆,曾经翻过山脉,到达过这里。槐花洲的人感到很惊惶,他们离世索居那么久,已经不想也不习惯跟外界发生关系。他们不知道这伙人是倭寇,只是惊异于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一口陌生的语言,惊异于他们矮小精瘦的身材,惊异于他们手中所执的奇怪的弯刀。而且,那弯刀不是像镰刀那样用来收割庄稼的,而是杀人的。

其实,别说是杀人了,即便是收割庄稼,或是随便拎着弯刀走走看看,对槐花洲的人来说,都是遭遇了莫大的侵入。他们平时就算是偶尔外出,在街市上除了跟外人用野物换点日用品,也绝不进行额外的交谈;返回时就更谨慎了,绝不带进任何一个外人。别人想尾随进来,那简直太难了。槐花洲的人长期以来练就了非凡的警觉,他们把进出的道路设置成了重重的迷宫,任何人都休想进入。

但让他们没想到的是,玉皇顶背面杳无人迹的大海,给他们送来了一群并不友好的入侵者。以缪姓为首的人们组织起来,开始把倭寇往外赶。他们从庄里打到大山里,一边打一边死人。倭寇虽然个子矮小,但十分善战,个个光着脚,却腾挪跳跃如履平地,弯刀更是使得出神入化。

这就是缪姓人所剩不多的原因。据说,最令人悲痛的是缪家最有威望的领头人在那次战斗中逝去。他是庄里的第N代领头人。多年来,槐花洲的领头人一直出在缪姓中,每一任领头人都不负众望,成为全庄人的主心骨。

在他逝去的那天,槐花洲的人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山市。而上一次目睹山市出现,已经是他们祖上的经历了。

人们看到他们的领头人走在一条大桥上,在云雾缥缈之中,走向高深错落的空中房邸。人们说,那是天堂里的槐花洲。他们的领头人不是死了,是升天了。

传说毕竟只是传说。亲眼看见过山市的人,当他们白发苍苍的时候,从他们口中说出的那些景致,在后代人听来,多少显得有点神魔色彩。到我父亲缪一二那辈的时候,祖母絮叨得无论多么传神,儿孙们也只是听一半过滤一半。父亲的表现比较中庸,他大多时候保持沉默,不予置评;我的堂叔缪三四可不买账,直言那是最正常不过的光线折射现象。这时候祖母就会反问:光线能把咱们的老祖上折射到大桥上去吗?

其实,祖父还健在的时候,他是最不相信山市传说的。每当祖母讲起老缪家的辉煌传说,祖父就会说,不要迷信。祖父那时候已经是槐花洲的第NN代领头人,槐花洲早已不像过去那么闭塞。人们进进出出,早已踩出一条通向外界的土路。不过,早先人们刻意制造迷宫的习惯依然流传了下来,使得唯一的那条通往外界的土路,巧妙地借用了地形地势,形状曲里拐弯,内里迷途处处,甚至妙趣横生,小孩子们经常在那条路上捉迷藏。外面挑担子叫卖的货郎如果想来槐花洲,多半要在路上转悠好久,进入镇子后,常常已经晕头转向。

祖父当领头人的时候,槐花洲已经成为一个规模不大也不小的镇子。他肩负着历代缪姓人的使命,毫不懈怠地保护着镇子。但他是一个务实的人,不相信关于祖上的那两则传说。在这一点上,他跟自己的侄子、我的堂叔缪三四观点一致。当他嘲笑祖母迷信的时候,却一点不曾想到,有一天,他也成为传说中的人。

3

这么数算下来,祖父是缪姓人中第三个出现在山市里的领头人。据祖母说,那天早上,枪声寂灭之后,她把砖块和秸秆摞叠起来,踩在上面,把自己和父亲送回地面。

父亲站在坍塌的土窑旁边,呆呆地看着东方。祖母还在抖围裙上的土渣——那里面包着泥碗,碗里的玉米面粥已经洒去大半,只剩下碗底的一小圈,混合着草秆和土块。

“这些天杀的小鬼子。可惜了我的粥。”祖母恨恨地说。

祖母正在心疼玉米面粥,没有注意到父亲。等她抬头寻找父亲的时候,他已经跑出去十米远了。祖母悲喜交加,朝父亲喊:

“一二!缪一二!你终于会走路了!”

父亲是槐花洲镇上的一个异人。提到异人,槐花洲可不是一个缺异人的地方。从宋代开始,陆续来到这里定居的人,都是三教九流的各路英豪,据说当年走在街上的一个痴汉你都不能小瞧,没准他身怀绝世武功,是名门之后。

所以,父亲直到四岁还不会走路,在槐花洲人看来并不是先天不足,而预示着他是一个异人。槐花洲的人有种跟外面人不一样的智慧,他们能穿透事物的表面看到里面的奇异之处。这想必也是几个朝代沿袭下来形成的一种素养。他们认为,缪一二这个孩子虽然到四岁了还不会走路,但他并不缺乏智慧,而且他是缪姓后代,这件事里蕴藏着常人勘破不了的玄机。

故而,那天早上,父亲熟练地跑出十米开外,完全没有初学走路的蹒跚和恐惧,仿佛他已经那样跑了几十年,这就完全不足为奇了。我多次问过父亲,他直到四岁才走路,是不是刻意为之,想给人们制造一种莫测高深的印象,以便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毕竟作为缪姓人,每人都希望这个族姓的优良血统能在自己身上发扬光大。但是父亲从没有正面回答过我,他总是含糊其辞,或是避而不答,或是假装没有听见。

每逢父亲这样,母亲就用鼻孔发出各种不敬的声音,以示对父亲的耻笑。在母亲看来,父亲不是一个正常人。我认为,这跟他一辈子在外面修建桥梁涵洞有关。他严重地怠慢了我的母亲,导致她对他极其不满。

回到那天早上。祖母顾不得手里的泥碗,她扔下它,让它掉入废窑堆里,不顾一切地跑上去追赶父亲。但父亲跑得风快,祖母好不容易才追上他,把他抱住。毕竟山里的战斗情况不明。父亲指着东方的玉皇顶山,对祖母说:

“是我爹!”

据祖母说,父亲看到云雾缭绕的山顶上空,半隐半现着一座大桥,祖父就走在那座大桥上。他像平常那样甩着手臂,拎着枪,好像还回头朝他们笑了一下。父亲大声喊着祖父,挣扎着,想跑到大桥上。他觉得祖父走在云雾上面一定很好玩。但是祖母紧紧地抱住父亲,不让他乱跑。几分钟过后,房舍和大桥都消失了,父亲怅然若失,对祖母说:

“我爹走了。他果真是神仙。”

那天,祖母牵着父亲的手回到镇上。街道上慌乱不堪,一只躲在草垛里的母鸡试图钻出来,它扑棱着翅膀,发出惊魂未定的声音。它的几个孩子都被鬼子捅死了,它非常懊悔,鬼子来的时候它没有跟孩子们待在一起,而是钻在草垛里面找虫子。

同样惊魂未定的还有像鸡一样躲在犄角旮旯里的人们。他们陆续顶着杂草或锅灰钻出来,互相辨认和打量着,屋里屋外地搜找着,确认他们最关心的人是否幸免于难。那些找到亲人尸体的人,开始哭着或沉默着为他们清理血迹,准备收殓。

人们看到祖母牵着父亲的手回到镇街上,都围上来询问祖父缪云至的情况。祖母没有说话,人们看到她的眼神呆呆怔怔,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辨不清是悲伤还是释然,抑或是悲伤到了极点以至于此。人们大都相信后者,认为祖母处在大悲的木讷之中。虽然他们十分不愿意相信他们的领头人,那个无所不能的人,已经牺牲在玉皇顶的战斗之中。

主要是,那些跟随祖父的青年人也都没有回来。槐花洲的人在遇到灾难时从来不缺冷静的智慧,他们认为,那场战斗的激烈程度已经超出他们的经验。小鬼子的数量如此之多,敌众我寡,因此完全应该理性地判断:缪云至他们已经遭难。

祖母依然没有说话,似乎沉浸在跟战斗无关的某个梦境当中。梦的内容是什么,旁人无从知晓。这时候,父亲突然说话了:

“我爹走了。他在大桥上,去了山市。”

镇上年龄较老的人对山市传说有着衣钵传承的自觉,他们立即化悲伤为庄重,仔细询问起来。年轻一些的比较关注父亲的双腿,他们蹲下身摸摸那两条沉睡到四岁的腿,敲敲关节,问:

“缪一二,你怎么忽然会走了呢?”

父亲皱着眉,仿佛这个问题非常低级:

“我该走的时候自然就会走了啊。”

这是一句很哲学的回答,立即止住了人们的继续探索。于是,所有人的思维都集中到山市上来。毕竟人长了腿就是用来走路的,走得晚并不是什么怪事,而山市却是来自老祖宗的传说,镇上全体人都没有见过。

但是祖母依旧保持着先前的表情和状态,不与任何人说话,仿佛灵魂已经出尘幻化。还是父亲在那一刻表现得像个大人,他不紧不慢地向人们叙述了自己看到的场景:房屋树木都特别像槐花洲。街上走动着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那座桥很大很长,像彩虹一样高高拱起。缪云至拎着枪走在桥上,神态轻松,甚至回头看了看。说不清他在看什么,也许在看槐花洲。几分钟之后,稠浓的云雾开始消散,丝丝缕缕,像炊烟一样。大桥在缪云至身后一截一截消失,直到彻底消失。房舍树木、人、鸡狗,也都一样样消失不见。

“所以,我爹走了。”父亲说。

“你爹走了,”其中一个人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他去哪儿了?”

父亲又皱起了眉,不满地说:

“还用说吗。”

人们继续追问“还要说吗”是什么意思,父亲已经闭口不语了。于是,人们转而问我祖母。毕竟这是槐花洲的大事。祖母继续保持出尘状态,甚至嘴角扯开一抹诡秘的笑纹,无视周围的一切。镇上的大夫所幸没在这场战斗中死掉,他告诉众人,祖母的魔怔状况恐怕要持续上几天,让人们不要打扰她。

……

(全文请阅《长江文艺·好小说》2019年第8期)

选自《大家》2019年第3期

王秀梅,山东烟台人。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一九三八年的铁》、小说集《去槐花洲》《见识冰块的下午》、儿童文学《初朵的秋天》等二十余部。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当代》等期刊,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选刊转载,多次入选各种文学选本。曾获泰山文艺奖等奖项。有作品被译为英、希腊等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