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哪吒不一样
《哪吒之魔童降世》在影市之热,近日与不断飙升的气温试比高。一部国产动漫为何这么“燃”?
今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举办期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在上世纪60年代制作的《大闹天宫》和80年代制作的《天书奇谭》放映,再度引起轰动。只能说,好作品的魅力不会褪色。老片之热,也折射影迷对“国漫”过去一些年表现的不满意,不论银幕荧屏,多见剧情低幼、台词单调、画面粗糙之作,既不贴现实生活,想象力也堪忧。当动漫人的努力中终于涌现出少量头部作品如《西游记之大圣归来》《白蛇:缘起》等,观众才会那么激动——不只因为对“国漫”有情怀,更因为它们在品质与呈现水准上“当得起”。
《哪吒之魔童降世》之成功,首要是讲好了一个充满精神气质的中国故事。
哪吒故事在中国家喻户晓,改编之难也不言而喻。曾经的上海美影厂版本中,哪吒是一个似乎天然疾恶如仇、充满救世担当的正义少年,且在他献身后得到“封神”。新版电影若照搬前人创作路径,必然难以超越。这一版“魔童降世”的特别创意,在于颠覆“人设”。它把哪吒从降世之日就“命定”为“魔”,用生动曼妙的动画语言,讲述哪吒从一个令人生畏的“小魔头”,被残酷环境“逼”成暴烈与倔强性格,然而,当他得知自己的一切人际与亲情沟通困境皆由“天命”注定,终于在包括父母在内的全体陈塘镇人面临灭顶之灾的生死关头,吼出那一句振聋发聩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是谁”,是文学影视作品中常见的母题。近期斩获高票房的《狮子王》探讨的是来自莎士比亚原作中的这一母题,辛巴的成长,是背负家族情仇的复仇者的成长;哪吒则遭遇三年成魔后被天雷摧毁的更加残酷的“命定”,面对的是所有族人的唾弃、隔膜甚至憎恶。“我是魔”的设定让哪吒迷茫与痛苦,他并不了解父母亲对他深沉的爱意与不忍,身边没有像彭彭和丁满这等仁慈伙伴,不是众望所归的“王位继承人”,而是“全民公敌”。显然,这一版里,哪吒的人物转变难度更高,需要用更合理的情节来推动。让人惊喜的是,片中哪吒在魔性与人性的对抗中走向柔软和坚强,关键剧情的几乎每一步都“走”得有理有据。新片对敖丙形象的全新设计,也助力剧情的扭转。与哪吒同日降生的小龙子敖丙,在降生之时得到本应属于哪吒的“灵珠”加持,但他背负着龙族永远不能升“仙”的诅咒,纠结痛苦。一次海边互救,让敖丙与哪吒成为同样受到命运捉弄、但最终超越家族情仇和命定轨迹而共同战斗的伙伴。如是处理,使得哪吒的最后选择,在双线命运的互衬下,显得更加可信、可佩。
因为指向“我是谁”,好看的剧情被赋予了深层次的哲学与命运忧思。也因为编导懂得用起承转合、双线对比和埋伏好故事的“梗”来传递“道”,而不是通过生硬的台词和旁白来讲道理,影片的表达初心被落在了实处。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片中的中国文化元素亮眼。关键角色太乙真人的道具——江山图的运用,让人格外惊喜。山水画卷是中华文化瑰宝,导演让它内藏乾坤,派上了大用场。顽劣的哪吒因为好奇进入了画中世界,其中一切山川瀑布、花鸟鱼虫都能用画笔画出,只待人带着想象挥毫。在那里,哪吒在师傅和父母的陪伴下潜心学习法术,安心度过两年时光。最后的四人大战,江山图还作为追逐打戏的场景,奉献了一场酣畅淋漓的视觉盛宴,效果并不逊色于外国动漫中的异世界大战。另一个让人会心一笑的中国元素是毽子。作为中国传统民间体育活动的毽子成为串起哪吒与父母亲以及龙太子敖丙的感情线的重要道具。以毽喻情、以毽传情,深深打动人心。如若把踢毽子换成其他游乐项目,显然达不到这种效果。
正因为在细微处的情感表达和文化元素呈现上做到位,有了好故事框架的这部中国动漫才有了质感。
新版“哪吒”也有不尽如人意之处。影片在一些笑料的设置上值得商榷。片中玩了很多年轻人喜闻乐见的笑梗,如让尖利的女声为一个胆小的彪形糙汉形象配音,靠反差形成笑料,这种方式在周星驰的无厘头电影里大量存在,一再使用,让人笑得僵硬。太乙真人使用密码和指纹解锁的桥段则借用当代密码科技的“梗”,但把它嫁接到古人身上,总有为搞笑而搞笑的技穷感。近年,很多文艺作品都有运用和穿插当下流行语的做法,“穿越”和“错位”的笑梗偶一运用,效果不俗,但一部有着立意追求与独特价值观的作品,过度追求嫁接流行文化的桥段,反而会减损之前“江山图”所带来的纯正古典文化美感,分分钟让人出戏。这从一定程度上暴露了创作者的不自信,也暴露了对观众的不自信——看似是一种迎合,实质上又何尝不是一种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