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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19年第4期|光盘:水与火(节选)

来源:《芙蓉》2019年第4期 | 光盘  2019年08月06日08:51

66中学高一女生丁悦跟好朋友吵架,受不了好朋友的“背叛”,一怒之下跳楼自杀。正是课间休息,同学们在走廊里打打闹闹,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同学注意到丁悦跟好朋友的争吵。丁悦跳楼事发突然,没人来得及阻拦。

丁悦父亲丁东来是66中校长,政治学科带头人,母亲李希也是66中老师,教数学,在瓦城数学老师当中,李希名气很大。丁悦是他们的独生女。校长女儿因小事跳楼,人们的议论就多了,感慨中国教育怎么了,丁东来自己女儿都教育不好,凭什么当上校长。

事故发生十个月后,还没从巨大痛苦中走出来的丁东来就开始规划未来了。他要再生个孩子,李希超龄,无法为他完成这个宏伟计划。他的计划得到家里大姐弟弟小妹的支持。丁东来刚满50岁,对亲生一个孩子充满信心。大姐小妹私下行动起来。丁东来虽然条件不错,但毕竟年满50,想找个条件好的年轻女子并不太容易。一个月下来,反馈回来的信息均为没有消息。有好心人劝说丁东来及其姐妹,要不去抱养一个吧。丁东来意见跟家里人一样,绝不抱养孩子,必须将自己的血脉延续下去。

不间断寻找几个月,大网里终于网住一条鱼。那女子在六合菜市场卖猪肉,35岁,生育过一个孩子,离异。孩子前夫带走,据说带到很远的外地,也许上海也许北京。介绍人安排两人见面。地点安排在一家小饭馆里,包厢破破烂烂,前来用餐的外来务工人员嗓门大,饭馆像热闹的自由市场。丁东来晚介绍人和女子到。他一到就感觉到这里环境不好,生怕对不起女子。但女子并不在意,介绍人介绍完双方后,丁东来说:“这地方档次太低,换个地方吧。”这个叫苗花的女子说:“这里很好的呀,不用换。”

苗花长得五大三粗,但五官搭配和谐。她红光满面,声音洪亮,看样子身体很健康。丁东来满意。苗花穿了件新衣,只是手上的油腻粗糙掩盖不住她劳动人民的本色。介绍人说她初中毕业,她立即纠正说小学毕业,家在乡下,到瓦城卖猪肉七八年了。她每天清早到屠宰场进货,一天大约卖两头,大节日的时候能卖到三头。挣个辛苦钱。丁东来表扬说:“劳动挣钱最光荣。”苗花说:“卖猪肉前,我跟着人行骗,只要来钱,什么行骗的事都敢干。终于被公安逮住。从看守所出来后,就走了正道,卖猪肉自食其力了。”丁东来说:“能改正错误就是好人。”

“我没文化,别的事干不来,只能干卖猪肉这种死活。如果现在摆到面前有轻松行骗又能挣钱的活,我还是愿意行骗。”苗花笑着说。丁东来知道她在开玩笑,也跟着笑。

苗花问丁东来每月收入多少,丁东来说七八千吧。苗花说你一个大校长才七八千啊,太少了。我卖猪肉也能挣六七千呢。出现短暂的沉默,介绍人出来打圆场。丁东来厌恶苗花钻进钱眼里的性格,她一身俗气。但丁东来强露笑容,顺着她的意思说话。快分手时,苗花说:“我对你不太满意。你月收入不过一万也好意思跟我交往。”

经历一次次挫折,这几个月来丁东来找对象的条件一再放宽(除了必须能生孩子这个条件不变),好不容易遇上一个愿意见面的人,不能轻易放过。他说:“我对你比较满意,先处着看呗。”

丁东来带着复杂的心情回到家。李希还是那种痴呆的表现,她怀抱女儿照片,脸色苍白。李希年轻时是美人坯子,女儿跳楼身亡前也风韵犹存。丁东来私下相亲,她一无所知。丁东来需要亲生孩子,但又不知道如何对李希说。时间不等人,他必须争分夺秒,有了对象再回头处理跟李希的关系。丁东来将木鸡似的李希抱起来,平放到沙发上。

“吃了吗?”他说。

她没回答。除了眼珠是活的,整个人似乎已死去。

“我去给你弄吃的。稀饭吃吗?”他说。不管她表不表态,他都下了厨房。她对他熬制的稀饭视而不见。数月来,也就是他打定主意另找女子生育孩子开始,他强迫自己吃好喝好,把身体养好,并且无微不至地照料李希。今天他突然来了脾气,恶毒地说:“饿死了才好!”

第二天上午,他处理完学校的公事,来到六合菜市场。苗花在那里招呼客人,每个猪肉摊点上都满是顾客。丁东来站在队伍后面。后来苗花发现了他:“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挑肉啊。我家猪肉天下第一。”菜市场里光线不太好,苗花忙昏了头,第一眼并没看出是他。当她近了看,认出他时,大声叫喊起来:“我男朋友来啦!”生怕前后左右邻摊听不见,再次叫道:“大家注意了,我男朋友来啦!”邻摊们停下手中的活,朝这边看过来。

“他,我男朋友。”苗花用大砍刀指着丁东来对旁人说。

丁东来微笑着向她的邻摊同行点头致意。

“你是干什么的,跟大家说说。”苗花说。

丁东来笑笑没说,这种场合他不可能大声介绍自己身份。学校出大事,女儿跳楼,教育局有过撤换他校长职务改为书记的想法,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没换。丁东来的人品和才能有目共睹,但女儿一跳,他的优点大打折扣。苗花见他不说话,又大喊大叫:“还不好意思,呵呵。他,我男朋友,学校校长。”她的大砍刀仍然指着他,随着说话声起伏不定。

“说,是不是想我了?憋不住跑来看我?”她仍然不放过他。

“你吃早餐没有?”他说。

“吃了,如果你给我买米粉,我兴许还能吃一碗。”苗花声音还是那般大。她调门原本就大,加上刻意,整个猪肉区都能听到。

丁东来给她买来一碗米粉。她接过来吃了一口,大发感慨:“男朋友买的米粉就是香啊!”她的邻摊们低声笑骂:“真是骚得很啊!”

早上的这一碗米粉奠定两人交往的基础。丁东来去到她的出租屋。那是在城郊接合部,乱糟糟的地方。这里住的都是“光脚的”,多乱都不怕。丁东来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浑身生起鸡皮疙瘩。直到进屋关了门,才好受一点。苗花劲头猛,她说:“送上门来的男人不能放过。”当晚她将丁东来睡了。苗花沉睡的欲望被点燃,一发不可收。丁东来不得不每天晚上过来陪她。

丁东来住的是自购的大户型商品房,他家还有一套房改房,正出租。昨晚从苗花出租屋出来后,他想到了自家的房改房。他跟苗花约会于乱糟糟地方心里不踏实,每当苗花拼了命地大叫时,他特别害怕。他不像她那般忘乎所以,他脑子里想到许多事。他给租他房子的人打电话,提出收回房子。对方不答应,称合同没到期。双方争论一番,对方退一步说可以加租金,房子不能退。丁东来有急用,宁可双倍赔偿。最后对方说考虑考虑。

租客在那里住了很多年,习惯了,不想随便就搬离。搬房子牵涉到许多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丁东来理解对方,但他遇到了麻烦,急需收回房子,具体的麻烦不便跟租客说。过了三天,好消息来了,租客答应退房,也不要双倍赔偿,只要赔偿一点点搬家产生的费用就可以了。丁东来曾经帮过租客的忙,租客有个亲戚要进66中,丁东来出面帮解决了。租客也念旧情,为人着想。

租客把房子当自己的爱护着,搬空后,房子干干净净。丁东来稍作清扫,添置家具,就接苗花住进去了。这房93个平方米,小三房,四楼。苗花见了,欢天喜地。她从没住过这么好的房子,非常满意。

不久,苗花怀孕了,她提出结婚。丁东来没管住嘴,说:“等我离了婚立即跟你扯结婚证。”

苗花还不知道他不是单身,听说还没离婚,不高兴了,骂他是流氓,要跳楼。丁东来抱住她跟她解释。他说女儿跳楼了,需要一个亲生孩子。丁东来能说会道,他那张政治老师的嘴发挥出极大作用,说得苗花没了脾气,去了跳楼念头,还认定自己特别重要。

“我们的孩子出生前,我俩绝对能成为合法夫妻。”丁东来说。

“这也太久了吧,我限你一个月内解决。等到我肚子大了,婚礼上不好看。”

想到婚礼,丁东来头就大了。这个年龄了他不想抛头露面,不想办任何酒席,只想悄悄地拿到结婚证,生个孩子抚养成人。当初他跟李希的婚礼就办得非常简朴,当时在学校食堂里,就五六十个学校老师和至亲,朋友同学都没请。

理想很浪漫,现实却残酷。想到要跟李希离婚,丁东来心里绞痛。他和李希感情好,女儿出事前,家庭很幸福。女儿像许多独生子女一样,身上毛病多,但搁在当下也见怪不怪。女儿学习成绩一直好,可心理脆弱。以前别人对当下教育说三道四,他不服气,自从女儿跳了楼,他默认了。教育在发展、成熟,但也遇到许多问题。好多问题不该粉饰,需要面对、解决。

李希大约吃过些饭,脸色比前段时间好看些。“回来啦?”她对他说,“吃饭了吗?菜凉了我给你热。”

“我吃过了。你吃了吗?”丁东来说。

“在哪吃的?这段时间你挺忙的,是工作应酬吗?”她说。李希一直病休在家,女儿出事后就没去过学校。这种情况下,谁都不可能上好课,学校老师同情她。

丁东来支支吾吾应付。丁东来不爱应酬,实在推不掉才出去,能推的都让书记或者副校长去。“是工作应酬。”他补充说。她没表态,起身向房间走去。她的背影像个老太婆,他鼻子一阵发酸。“我们离婚吧”,话到嘴边,他咽了回去。他准备上了床黑灯瞎火后再提出来,那样不会因为看见对方表情而难堪。屋子异常安静。女儿在的时候,屋子里生机盎然,女儿一走,屋子死了。想到这里丁东来又难过起来。

他静坐了一个多小时才进房间。经过女儿房间,他停下脚步,开灯看,里面仍然保留女儿那天早上离家的样子。他的心被针扎了一下。李希房间灯已熄灭。他摸黑躺到她身边。

“睡着了吗?”他轻声说。

她没有回答,身子动了动。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他说。

她身子又动了动,作为回应。女儿出事后,她除了泪流满面,平均一天说不到三句话。丁东来还是开不了口,她以动身子来反问。

“睡吧,其实也没什么事。明天再说。”他说。

丁东来的大姐弟弟小妹,生活在南方瓦城的不同城区。父母都不在了,平时有要事都聚集到大姐家商议。丁东来到大姐家后,弟弟妹妹也到了。丁东来向家里人汇报近况,告诉家里人苗花怀孕了。弟弟姐妹们听了很高兴。他们谁都还没见过苗花,只听他描述过苗花。苗花的相貌职业出身,都不管了,只要能为丁家生个孩子,延续血脉。“尽快带苗花上我这里来。”大姐说。

听说他还没离婚,家里人为他打气说:“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刘晓庆都说过,没有离不成的婚,只有结不成的婚。”

“离婚的话我说不出口。”丁东来说,“我们这么做太欺负李希了。”

“谈不上欺负,生活所迫啊。想到你要跟李希离婚,我心里同样难过。”大姐说,“你马上打电话给苗花上我家来,我看看她长什么样。”大姐说一不二,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苗花刚卖完一头猪,第二头才开始卖,天气太热,销量不够理想。接到丁东来电话,她说:“你们一家是不是神经病啊,明知道我这个时候是卖猪肉的关键时刻,还要捣乱!”大姐抢过电话说:“过来吧,打车过来,大姐给你做好吃的。”

“你算老几,叫我过来就过来?”苗花加大嗓门,满脸得意神色。

“我不算老几,我是大姐啊。”大姐仍然笑着。

“我怀着丁家的种,让我打车过去就完了?还有一头猪没卖,损失算谁的?”苗花大声嚷嚷。大姐答应叫小弟来接,不光小弟来,丁东来陪大姐、妹妹也来。小弟有辆七座商务车,座位宽余。

“我男朋友一家接我去吃饭。”苗花对邻摊说,他俩以前为争顾客闹过架,她动手打过他,他不跟女斗,回头叫老婆来打苗花。苗花力大,他老婆吃了亏。后来一直没和好。今天苗花却兴奋得忘记了“仇恨”,对邻摊说:“我原谅你了,从现在开始我俩恩仇一笔勾销。我怀上男朋友的孩子了,我不能再跟你一般见识。”邻摊说:“和解我同意。但你去男朋友家吃饭睡觉,不关我的事,你不需要告诉我。”

“纠正你一下,不是去男朋友家,去大姐家。长姐如母。”苗花说,“你帮我看着点摊,有人要肉,你帮割,如果顾客愿意,可以自己动手随便割。”

大姐住得远,周末街上车辆多。苗花催问丁东来到哪里了,丁东来如实告知。小弟批评丁东来太诚实,就不能说快到了吗?关于苗花,她给姐弟妹三人第一印象不好。这四姐弟都受过高等教育,知识分子家庭,苗花那般粗野,他们受不了。但有什么办法呢,黄昏的蔬菜了,没条件讲价。见到苗花,都大倒胃口。不光她五大三粗的身材,她一举一动都显出无教养无素质。在车上,大姐发信息给丁东来:你动作也太快,不该让她怀了孕,现在一点退路没有。大姐发完信息又后悔了,补充一条说:当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家就是这个命。苗花坐在副驾驶,因为她要求坐这儿,原本坐那里的小妹让出座位。坐后排车门边的大姐探出身子跟苗花说话,问她怀孕反应强烈不强烈。苗花说:“有点反应,但我能扛住,不就怀个孕生个娃吗,多大点事。”大姐平时不做菜,大姐夫能做一手好菜,可是他出差去了。大姐决定上饭店吃,打电话到五星宾馆订包厢。

小妹咬大姐耳朵说:“有必要上豪华饭店去吗?这个不配。”

大姐说:“什么配不配的,她怀了丁家种就是你大嫂,对她客气些。”

对苗花来说,在哪里吃都一样,上了五星饭店,她除了啧啧惊叹外,并没多少受用的话。豪华包厢里规矩多,苗花才不管,她想干啥就干啥,处处暴露出无礼貌无修养。小妹悄悄对大姐说:“我们能不能跟她做一笔交易,她帮我们家生孩子,拿钱,走人。”大姐说:“这交易恐怕做不成,能成当然好啊。”

小妹将意思表达出来,说得含蓄,苗花不能理解。小弟接过话说:“意思就是你生下孩子后,付你一笔钱,你与我们丁家再无瓜葛。”

丁东来从没想过借腹生子,小弟小妹一说,他吓了一跳。苗花不生气,笑着说:“我掐死孩子也不会给你们。”

大姐假装怒斥小弟小妹,说:“这种玩笑以后不许开。”

“你离成婚了吗?”苗花问丁东来,“你们全家这个阵势,我以为叫我过来订婚。我不是那么好骗的,我从前就是骗子,现在重新当骗子不难办到。你们要是敢骗我,不会有好下场。我备有堕胎药,随时让肚子里的孩子消失。”

饭吃得不愉快,丁东来借玩手机给大姐他们群发了一条信息:以后你们都不要插手,我来处理吧。小妹小弟回信息说:我一刻也不想见到这个女人。

结账时,花了四千多。这算便宜的。大姐生怕对不起苗花,大姐唯一欣慰的是,一桌菜都没剩下,大半进了苗花肚子。听了服务员念账单,苗花叫起来:“你们家也太像地主资本家了,比资本家还浪费。花的虽然不是我的钱,早晓得这么贵,我就不跟你们来了。听了这个账单我心口痛。”

“第一次上我们家,不能亏待了你啊。”大姐说。

“只要把我娶回丁家,你们怎么做都算不上亏待。”苗花说。

苗花无素质,与她的生活环境、受教育程度有关,可她的直率质朴接地气,还是难能可贵的。想到这些,大姐原谅了苗花,分手前,大姐对丁东来、苗花说:“好好相处,离婚的事抓紧时间办。”

丁东来打的送苗花去六合菜市场。猪肉区只剩苗花那头猪没卖掉,别人都卖光收摊离开或者所剩不多了。苗花破口大骂同行,怀疑邻摊使手段拉走她的顾客。

李希在大姐门前站着,她在这里等候许久了。几个月来,她第一次上大姐家。大姐说:“来前你打我电话啊。”

李希有气无力地说:“你们的电话我记不得了。我也没带手机。”几个月前李希记得全家所有人的号码,女儿跳楼后,她记忆严重衰退。苗花跟李希,地下天上。要不是丁东来受难,大姐不会拿正眼瞧苗花。李希心力交瘁,神情活像六七十岁老太婆,大姐心疼,眼泪跟着涌出来。大姐原想明天上她家看她,并且说说想法,提出离婚事宜。见到李希的惨景,大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就住我这里吧,大姐跟你好好说说话。等养好身体你再离开,再上班。”大姐说。

“住你这里当然好啊,可是,谁来管丁东来呢。”李希说。

“他一个男人,还用得着你管?由他去吧,出不了问题。”大姐说。

“他现在变多了,在家待的时间少,有时候晚上回来很晚,有时候整夜不归。我担心他在外面遇上麻烦。”

“怎么会呢,不会的!”

小弟小妹听说他们的嫂子在大姐家,立即赶回来。今天是周末,晚上他们可以聚一下。见到嫂子,弟妹原来想提离婚的事,也说不出口。嫂子是多好的嫂子。他们既要嫂子又想要一个亲生侄儿。晚上九点,李希要回去,留不住。小弟开车送她。她到家后,丁东来不在家,她回忆了许久也没回忆起他的电话号码。她从前记忆好,家人电话随口就能说出,因此不需要写在笔记本上,不用存入手机中。丁东来不在家,她想不清楚他会去哪里,想不清楚就不去想了。她去整理女儿的遗物,翻看女儿照片。看着照片,她一时忘记女儿已不在人世,看到那些淘气的照片,她忍不住会心一笑。

丁东来跟苗花在一起。苗花正数钱,这些都是上午卖猪肉所得。没卖掉的那大半头猪她低价卖给一家小饭馆了。往时卖完猪肉她留下成本和当天的开支,剩下的存到银行。今天没来得及存银行。她手中的钞票数了又数,钞票拍打手心,叹息今日只打了个平手,一分没赚到。“今天我的损失谁来赔?你大姐叫我去吃饭的,她应该赔。”苗花说。

“我赔。叫大姐赔,我怎么开口。”丁东来说。

“你赔?这不是左口袋放右口袋吗?”

苗花动不动讲钱,丁东来开始习惯了。她就是这个层次的人,天天卖猪肉,不讲钱讲什么呢?

“你明天帮我存进银行。”苗花递给他钞票和银行卡。

“你信得过我?”丁东来说。

“你都把我睡出孩子来了,我不信你信谁?”苗花说。

“行吧。”丁东来说。

“你存完钱后,去跟老婆离婚。”苗花说。

丁东来没接话,苗花说:“你想赖账?你们想买我肚子里的孩子,太阳从西边出来都做不到。”

丁东来没想过赖账,买她肚子里孩子是小弟小妹提出来的,也是突然到来的主意。他想一心一意跟苗花共同养育孩子。但他心里丢不下李希。丁东来想回家去,想陪陪李希。他要离开,苗花没意见。苗花胆子大,她说寺庙里坟头上都敢过夜。“你明天要起早存钱、办离婚手续,早点回去吧。”苗花推他出门。

厅里射灯亮着,别的房间灯已熄灭。李希睡下了。丁东来摸黑上床,轻轻躺下。他安静下来时,听到李希轻微的呼噜声。她好久没打呼噜了,他不忍打扰她来之不易的呼噜。从苗花那里回来的路上,他下定决心,今天必须说出“离婚”二字。虽然说“离婚”二字像口吞毒药,但必须说,只要说出口,接下来就好办了。李希熟睡,他竟然松了口气,因为躲过了最难开口的场面。他安慰自己说,明天吧,明天一早就提离婚。

李希从失去女儿的悲痛中走出来一小步,脸上有了点血色。可是,第二天早上丁东来话到嘴边,又咽下。李希问他早餐吃什么,她为他做。他说随便吧,周末都不多睡一会儿?李希说这种天天周末的日子我度过许多了。李希建议哪天请大姐小弟小妹他们全家吃个饭,为丁悦的事他们没少操心。丁东来同意,但说过些时候吧,都是家里人,他们操心应该的。

丁东来起了床。他从抽屉里找出结婚证。两本证件装在一个蓝色环保袋里,他装进提包。然后提笔写离婚协议。李希做好早餐,他这里写完了。离婚理由他想了好几个,最后落笔时只列上因为失独想要个亲生后代。这个理由充分,民政局调解起来他站得住脚。他一气呵成,回头看了两遍,没发现错别字。离婚协议简短有力。

9点钟,他对李希说:“我们出去走走。去办件大事。”

李希没问他是什么大事,跟着他走。街上的桂花正开,一路飘香。他们没有完全并排地慢慢走着。区民政局不远,走过去不用半个小时。民政局婚姻登记处跟许多办证单位合在一栋大楼,成为办证中心。丁东来忘记今天是星期天,工作人员不上班。保安见到门前停留的丁东来,上前告知:“要办证明天来吧。周一人多,最好早点来取号排队。”

丁东来带着李希退出来。李希仍然没问他要办什么事。他俩换一条路回家。漫无目的地走着时,他们来到师大门前。这里是老校区,里面院系都搬到新校区去了,留下的都是培训单位和杂志社之类。丁东来、李希毕业于师大,曾经政治系、数学系都在这里。老校区有百年办学历史,里面古东西多,历史文化厚重。两人不约而同进入校园。有学生在球场打球。老校区面积小,没有足球场,但篮球场羽毛球场还是有两个的。校园里古树参天,还有一片桂花树林。校园里桂花香浓过大街。他们分别在这里度过人生黄金四年。丁东来的第一次恋爱是和李希,李希之前也从没谈过恋爱。他俩差两届。数学系与政治系隔得远。那时是按文科理科分区的。优秀的理科生都爱上文科区来,中文系外语系美女多。20世纪80年代,大学招生少,高考竞争特别激烈,不管你考上什么学校,人们都会刮目相看。美女弥足珍贵。大学四年,丁东来想恋爱,却没有对象。晚上他假借散步,到阴暗处窥视过偷着恋爱的同学。

两人在校园里走着,非主道上很安静。来到数学楼是无意的,也许李希受到潜意识的驱动。“基本没变。”李希说。校园没拆过一座房子,没砍伐一棵大树,也没再建过一座新房,因此没有任何变化。物是而人老。

“能回到学生时代多好啊!”李希说。

“我们永远回不去了。但是,校园留给我们美好的记忆,这已经足够。”丁东来说。

丁东来的手机响,他掏出来接听,又一个推销茅台产品的。自从去年他上网购了浓香型茅台酒后,时常接到来自全国各地的电话,说是茅台酒厂的代理。酒是茅台集团技术开发公司生产的。人们告诉他,上当了,那是假冒茅台集团勾兑的酒。他喝过,的确难喝。辣喉。放手机入包,他手碰到结婚证,像碰到烧红的铁片。

连续三天丁东来没联系苗花,苗花那边也不见动静。相比苗花,他跟李希相处更舒心。跟苗花没有共同语言,她许多生活陋习他受不了。比如转背擤鼻涕甩到地板上,光身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晚上不刷牙,等等。她是个粗野的乡下女子。苗花每天起早去进猪肉,卖到下午,收摊,处理没卖掉的猪肉。有时候她还要带着肥肉回家炸油,炸了油容易保存,存到一定量拉出去卖给小饭店。卖剩的猪肉她必须及时全部处理,将损失降到最低,将利益最大化。她一天到晚忙碌,晚上睡得早。她一倒头就能睡。除去粗野,她勤快。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对她就多了牵挂。晚上,他背着李希给她打电话,她关机的。她有个习惯,一到晚上9点半关机上床。他不放心,也没给李希说个借口,就出去了。他开她的门,打不开,反锁着。大约不会有什么问题。回到家,他给她发了个信息,提醒她干活悠着点,怀着孕呢。她不会发信息,他知道,看信息总会吧?她说也不会。他教过她。她学过两回不学了,拼音难,写字难,她识不了多少字。“有事,一个电话就行了,发什么信息呢?”她的观点是这样。他给她发信息时尽量口语化,用小学三年级都能认识的字。但她说她水平还不如三年级小学生呢。书面语不行,口头语因为在社会上混多了,时不时还能说出几个文雅字。

不管她看不看信息,理解不理解意思,他都要给她发一个。发了信息,他才安心。第二天处理完公事,丁东来溜出学校,来到六合菜市。苗花正忙碌,那把大砍刀在她手里挥舞。丁东来远远看她,不喜欢走到她跟前丢人现眼。她生龙活虎的样子,让他没什么可担心的。

周五下午,他接到苗花电话,她说:“快来,出事了!”

“出啥事了?孩子没了?”

“你这个死人头!孩子能没有吗?孩子上了我的身,他就是个健康平安的宝宝。”苗花说,“我掉一百块钱了,数了两遍还是少。”

“别着急,仔细找找,也许塞在哪个角落里。”

“我脱光身子找遍,哪里还会有角落。”

丁东来赶过去,她正在油炸五花肉,有一家小饭馆愿意购买她炸好的五花肉。他对她说:“实在找不到就算了。”

“你说得轻巧,一百元那么容易挣?”

“我补你一百。”

“你补我两百都补不回那一百。”

“看开些,人一辈子总会遇到倒霉事。”

“我看不开,起早贪黑挣的钱不见了,比扎心还痛。”苗花不停地骂,话语粗俗,丁东来捂住耳朵。

“你离好婚了吗?”苗花终于转移话题,拍拍自己的肚子,意思说,孩子又长好大了。

“正在离。”

“有那么费劲吗?我跟那个臭男人离婚,不到一个小时。”

“问题是,一个小时前的工作要费很多时间。”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正在努力抓紧时间离。”

“你不要跟我耍心眼,骗我没有好下场。”

“你千万不要伤害到孩子。”丁东来急起来,走上前,好像苗花随时要伤害肚子里的孩子似的。

“我没那么傻,自己的孩子我下不了手。哪怕你们拿刀子逼我,我也要舍命保护孩子。”苗花说。

“你放心吧,婚姻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争取尽快给你一个交代。”

苗花在孩子身上不耍性子,除了前面说过一回服打胎药的威胁话外,再没说过半句。

“你怀着孩子,生意上的事就别去了,我养得起你。”丁东来说。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怀头一个孩子的时候我生产那天才在家休息的。我心中有数,我不能拿自己孩子开玩笑。我没你们城市太太那么娇贵。我必须上班挣钱,女人不自食其力,活得就像一条狗。”苗花说。说到钱,她又骂丢失的那一百元钱了。

第二天,她猜想昨天准是忙中出错,找错零钱,至少找错了两次。也许,对方没付钱。她卖猪肉多年了,进货多少斤,卖出多少斤,剩下多少,消耗多少,她心中有数,相差不多。相差上百元,那一定是在钱的交易上出了问题。一入猪摊她就骂街:“昨天谁黑了我的钱,全家死光光。”卖到十点半,丢失的百元钱竟然有了着落。那个顾客来了,他说:“回到家才发现多出一百,回想了一下,这是你的。”昨天,顾客递来百元大钞,买了27元钱肉,她找他73元时,一张百元钞票夹在那卷零钞中。

“我对不起你。”苗花说。

“对不起你的是我。”顾客说。

“我从昨天骂你到现在,骂了你祖宗十八代,哪天烧香时你替我向你祖宗解释道歉。我现在先向你道歉,向你祖宗道歉。”苗花说。

“没事。不知者不为罪。我昨天及时送给你就好了,那样你最多骂到我这一代。可是我发现差错时天色晚了,也不知道你住哪里。”顾客说。

苗花给丁东来打电话:“老公啊,老公!”她的声音特别大,像猛然到来的响雷。丁东来说:“你等下打过来,我这里正接待上级领导呢。”

“什么事都没我的事重要,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那一百元找到啦!”

丁东来步出会场,压低声音说:“所以说嘛,遇到事情要沉得住气,也许事情不是你猜想的那样。”

“丢了百元大钞,我沉得住气吗?下回遇上这种事,我还要骂。”

“你还想有下回?”

“不想不想不想。”

苗花心情愉快,她一只手不时去摸肚子,提醒邻摊们注意,她有老公有孩子了,不再是单身女子一个。她身体壮硕,肚子大,不到三个月身孕的肚子并不明显。有熟悉的顾客开她玩笑说:“你又长膘了,哈哈。”

那个顾客在蔬菜区,跟一个卖蔬菜的老太婆讨价还价。苗花割了块猪肝送过去,“你是好人,我奖励你。”顾客推辞不掉就收下了。下午,苗花留下一块上好猪肉带回家,今天运气好,没剩猪肉,肥肉也没剩。剩下的肥肉收摊前被一个农民工兄弟全买走了。

丁东来下班后直接去苗花那里。房改房这一片是开放小区,没有大门没有围墙,小区里的道路是人行道也是小车道。前年市里对这片做示范性改造,路修得好,把路上多余的东西都拆除了。小区整洁有序。住在这里的人都安心。丁东来在楼下水果店买了水果,开门进家,苗花轻衣薄衫站在阳台上往下看。“天凉,别凉着孩子。”丁东来叫她穿上衣服。她说:“你想热坏儿子?”她身体壮实,薄衫套在身上像一根长方形粽子。刚立秋,南方的瓦城傍晚凉爽,深夜才感觉到微微冷。丁东来小题大做。

苗花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心情与昨天反差巨大。她高兴就好,免得逼他去离婚。苗花屁股大,又生育过,爱劳动,几个月后生产一定很顺利。丁东来想为她做些事,侍候她,她不同意,“除了需要你帮生儿子,我什么都能自己做。”她说。她问起他的女儿和李希的情况,他全告诉她。听到后面她说不要再说了,我心里难过。苗花好多年没见亲生孩子了,没孩子任何音讯,这跟死了一样。她由丁悦想到自己的孩子。

一个晚上,苗花只字没提让他离婚的事,睡到半夜,丁东来想赶回家。苗花睡得熟,丁东来弄醒她,告诉她他要离开。她不满地说:“走就走呗,以后,想走悄悄走,不要吵醒我。”转过身她又睡着了。

李希睡一觉醒来,见他还没回,她开灯起床,在房间里整理东西。他回来,她也不跟他打招呼。他精神好,站在那里看她整理东西。都是两人上大学时购买的书,堆在一间房的大柜子里。他们的书架只有一扇,上面也稀稀拉拉没几本书。这二十多年来,他们很少买书,想看书,上课之余到学校图书馆里看。丁东来办公室有很多书,那是买来装点门面的,上面的书也没看过几本。他们上大学那阵买的书混在一起。李希将它们抽出来,分出她的丁东来的,然后又将自己的分类,文史是一类科普是一类。书也不算多,几十本吧,她分得仔细,有时候还要看上几页。窗外亮光透过窗帘,天亮了。丁东来到床上小睡了一会,赶去上班。

藏书里没有一本是她需要的医学书。上午,她去医科大附属妇科医院,挂了个生育专家号。那个教授仔细听了她的讲述,为她做了检查,给出结论说:“你没有生育能力了。”她说:“新闻报道说那个六十岁的失独妇女还生下双胞胎呢。”教授说,那是特别的例子,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李希在那里发呆了好长时间,教授也不赶她,由她坐着。

李希从医院出来,去大姐家。大姐赋闲在家,早晚跟姐妹们跳跳广场舞,买菜做饭练书法画国画。大姐的孩子还在读博士,两口子闲得慌,吃啥啥不香。

“我在你家住一段时间。”李希说。

“好啊,终于想通了。”大姐说,“你永远住我家都欢迎。”

李希去大姐家住,丁东来也不在苗花那里过一整夜。有时候吃过晚饭九点钟就离开。苗花睡得早,她一旦睡着,响雷惊不醒,丁东来躺在她身边多余。他习惯了晚睡,睡太早睡不着。他通过从苗花那里回家赶路消磨时间,天气好时他要步行好长一段路。走上一个小时,回到家能很快入睡。苗花怀孕后,他心思多在她肚里孩子上,丁悦想得相对少了。他对未来的孩子充满期待。离开苗花,走在大街上,丁东来一身轻松,他对苗花无任何依赖,处于一室,窒息似的不愉悦。他想跟她培养感情,心里有股阻力。目前来说,他跟苗花是合作关系,他需要一个孩子延续生命,她需要一个孩子陪伴。

省政府与教育厅有个校长培训班,瓦城教育局按名额挑选优秀校长去参加,丁东来被挑上了。教育局担心他还没走出失去女儿的阴影,他却满口答应说,他非常愿意去学习。通知来得急,第二天就要去省城报到。丁东来告诉李希,李希说知道了。李希态度一般,不像他从前要出差时,她给他叮嘱各种各样的事。次日丁东来候车时,李希意外出现。她给他提了两个苹果一盒牛奶。他说:“要不你跟我去省城散散心?据说这次培训在省委学校,安排的都是一人一间。这样便于自学。”她说:“我不去,也许过几天我就回66中上课了。——这次培训班两个月,有点长。”

两人说了一会闲话,广播提示旅客开始检票。她说了告别的话转身离开。丁东来追看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人群中。

丁东来昨天晚上没去苗花那里,打电话问了她情况。苗花对他也不依赖,他去她欢迎,他不在她基本不生气。丁东来没兴趣跟她谈情说爱,她似乎在此方面比较“弱智”,像许多农村妇女一样,嫁老公生孩子下地干活,心思不在谈情说爱。她电话里说一切正常,今天又继续挣了两头猪的钱。他说要去省城培训两个月。“这么久啊?”她说,停了一下又说,“行吧。你有你的正事。”

瓦城一共去了10位校长,市区7个,另3个来自辖县。兴州县的女校长胡兰梅看上去顺眼,他侧面打听到她单身,36岁。这么年轻就是县中校长,实在了不得。丁东来孤陋寡闻,她当校长都快两年了。丁东来看胡兰梅老想起年轻时候的李希,虽然胡兰梅没李希漂亮,但胡兰梅很有味道,有吸引他的综合实力。丁东来想着法子接近她,她给面子,请她吃水果她答应,请她吃饭她同意。昨晚请她看电影,她也答应了。省委党校附近的电影院装修不算豪华,票价不贵,唯一让丁东来难为情的是里面成双成对的都是年轻人。50岁,36岁,相差14岁,丁东来脑子里反复琢磨这三个数字。电影他没看进去,一边偷看她一边想些问题。她看得入迷,身子有时候会靠紧他。他的心跳得厉害,第一次跟李希约会看电影他没这么厉害,因为他觉得李希肯定能成为他的菜。后来他发现,他有点自作多情,胡兰梅靠向他,是下意识地躲避身边那对年轻人。小年轻动作幅度大。电影结束后,她兴致勃勃地谈剧情,评价主演的演技。胡兰梅是英语老师,都说英语专业的人比任何专业的都开放。丁东来没看进去,连附和都做不到。当她要他说说对这部电影的看法时,他老实回答说:“我没看懂。”看不懂电影也很正常,很多人就看不懂电影,碰上外国电影人物关系搞不明白,故事情节首尾不能连接。电影交代的少,隐藏暗示的多,不认真观看就会跟不上节奏。

“哈哈哈,正常。”她笑着说。她耐心跟他解说电影的人物故事。“要不我们找个地方边吃夜宵边听你高见。”他说。她爽快应允。

一场电影之后,两人的关系密切了许多。丁东来愿意跟她谈情说爱,她是个有情趣有修为的女子。后来他了解到她离异的情况,女儿法院判给她,女儿上小学三年级。他告诉她,也有个女儿上高一,但是永远定格在了高一。“原来,你就是那个跳楼学生的父亲!”胡兰梅说,她难过了好几分钟。

他突然有了些自卑,自觉与她保持距离,两三天都不去约她。同在一个教室里也不去找她说话。她忍不住过来问他:“我是不是什么地方伤害你了?”他摇头,说:“我想女儿,很想。”他转过脸。她知道他在低声哭泣。晚上,她约他到校园散步,在一个黑灯的树下,她抱紧他:“你要挺住,一切都会过去的。”

稍为长一点的培训班都会发生些男女间的事情。别的且不说,人们对丁东来、胡兰梅的议论比较多。“让他们议论好了,”她说,“你有妻子,你有什么打算?”

他长时间没说话,他不仅有妻子还有怀着孩子的苗花。只怪这个培训班来得太晚,他被苗花征服得太快。想了一整夜,理智占了上风。他跟她说:“我们以后还是好朋友。”再有半个月培训班就要结束,他俩朋友关系没保住,最终陌如路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