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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思翎:不熟悉汉语,反而翻译汉语诗拿了奖

来源:澎湃新闻 | 王芊霓 肖林峰  2019年08月06日15:28

原标题:他不熟悉汉语,反而翻译汉语诗还拿了奖

一个不懂中文的人如何翻译汉语诗歌?他应该怎样处理诗歌翻译中的文化背景、语言特点差异?实际上,荷兰诗人、艺术史学者西思翎(Jan Laurens Siesling)五年来一直在做这样的工作。

7月28日,在北京单向空间,西思翎、田海燕、周伟驰、冷霜、张杰五位诗人进行了一场对谈,他们从西思翎对诗歌与语言、翻译技术与精神的阐释出发,对诗歌翻译各抒己见,最后又重新聚焦于诗歌本身。

活动现场

“一个诗人必须要和自己的童年一起工作”

“一个人连中文都不会说,他怎么能翻译汉语诗呢?”2014年,当诗人张杰把最初的文本通过田海燕交到西思翎的手中时,西思翎也这样问自己。这个热爱诗歌与翻译、掌握了荷兰语、法语与英语的中年人,在此时遇到了他的“最后挑战”。今天,尽管他仍然不懂中文,但他已经在翻译软件以及夫人田海燕的协助下翻译了多首汉语现代诗,并将其发表在“诗生活”网站上。2018年,两人获得了首届徐玉诺诗歌奖·翻译奖。

在他看来,诗歌是比语言更为古老的东西,他设想一个尚在母体中的婴儿,他不会说话,但是能听见母亲心跳的节奏。“这是最古老的诗歌。”诗人就是在成年之后,仍然记住这一节拍的人。

“诗歌是一种不能说的东西,而能言说的都是技术性的事物。”西思翎说,他以自己的北京生活为例:“大多数中国人并不说英语,但我来了以后发现,我其实并不需要语言。我可以用肢体动作、表情神态来表达。”除此之外,动物也不需要语言,却能传递信息。

他还认为诗歌比语言真诚,“语言的最大的功能,是用来遮掩我们的想法。”在他看来,语言只能接近诗歌,而不能到达诗歌。他从人类的巴别塔困境谈起,认为人是交流的动物,人只能在交流中存在,但交流也同时是人的最大困境。在语言层面,交流难以进行,人们要么找不到言辞,要么找到言辞而对方却无法理解。而在诗歌中则不同,因为诗歌意味着与自己的精神交流,不存在语言不通、修辞的困扰。

因此,在西思翎看来,诗歌的创作、翻译与阅读,都应该超越语言。在某种程度上,由于他对汉语不熟悉,这反而为他的翻译提供了便利与可能性。“真正的诗歌反而是接近于童稚语言的,一个诗人必须要和自己的童年一起工作。”西思翎说。

翻译“中国兰波”徐玉诺

此外,古典诗歌和现代诗歌,哪一个更能代表中国文化呢?各位嘉宾就此问题各抒己见。

冷霜认为:旧体诗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但中国文化不仅包括传统文化,还包括“五四”以后的新文化。中国文化的内涵本身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诗歌也随着文化变化。因此,如果要关注汉语诗歌,也需要关注到汉语新诗。

周伟驰也认为需要看到汉语新诗的价值。他提到,旧体诗是有“套路”的。在旧体诗中,格律、字数、平仄都已经规定好,其表达也有可能受限。“(旧体诗)形式上是诗歌的,但是内容是相反的。”而新诗就正好反过来,它要求每一首诗都要有新的感想与体验,语言也不尽相同。周伟驰还举了胡适、汪静之等人的例子,认为他们的诗歌语言虽然还很稚嫩,但是语言和思想都十分新鲜、直接、现实,“你会感觉有新东西正在出来。”

周伟驰也十分关注新诗诗坛。他提到,去年是汉语新诗一百年,在一百年间,有一大批诗人都在为释放白话口语的魅力而努力。这批人中,有老诗人,也有很多新诗人;有出名的诗人,也有很多在小地方、写着平凡题材的不知名诗人。他批评当下诗坛的状态:“现在有一种聚光灯的效应,就是有些诗人的亮相多,得到的关注也更多,然后大家就不断地去放大;有些诗人得不到关注,但是二三十年下来也能积累一些非常好的作品。”

西思翎总结道:“无论中国的文化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那种诗性总是在伴随着中国人。”他还说,不是诗歌反映社会,是社会反映诗歌,因为诗歌是深植于中国的灵魂。进入现代以来,中国诗人一直在寻找新的表达方式。在他看来,一些诗人已经做出相当不错的成绩。比如西思翎翻译的、被他称作“中国兰波”的民国诗人徐玉诺,他于上世纪20年代写出《将来之花园》告诉大家,新的东西即将诞生。

通过翻译传达感觉和精神

现场观众也提到,在诗歌翻译中该如何在翻译中处理英语与汉语的语言特征、中西文化背景差异的问题。比如张杰的诗作《红星渠》中就涉及到中国建国以后的历史政治背景,年轻译者应该如何去处理这样一种文化意识?又比如徐玉诺的诗歌《紫罗兰与蜜蜂》中,西思翎对其语言风格做了较大差异的处理,该如何看待这种类型的翻译?

这些问题都是偏向于技术性问题。田海燕指出,翻译者在遇到翻译的技术性问题之前,其实已经有所选择,他会对要翻译的诗作有自己的感受与理解。当翻译者对诗歌有了感觉之后,技术性问题会被“比较圆满地克服”。她提到,西思翎在翻译时也曾遇到一些不熟悉的中国典故,但经她提醒后,西思翎也能体悟到其中的精神。“如果你真的能和那首诗进行交流,技术上会找到非常好的答案。”田海燕说。

西思翎说,在翻译徐玉诺的《紫罗兰与蜜蜂》过程中,他没有选用更为现代的表达方式,而是模仿老式英国格律诗的风格去翻译这个中国的新派诗人。“其实我非常清楚,徐玉诺是一个彻底的现代诗人,他四处攫取语言,包括白话和古典元素。”但是西思翎依然遵从了他个人的感觉——西思翎想要营造一种神秘感,因此他仍然选择用英国读者熟悉的节律来表现诗歌天真欢乐的情绪。“如果我只是用一种纯粹中国式的方式来诠释他的话,英文读者拿到之后,就只会觉得‘噢,中国人是这么写诗的,但是我们写得很不一样,仅此而已。’”

田海燕继续补充道:“这两首诗是改写,不是直接翻译。改写意味着西思翎加了自己的东西。”在对徐玉诺诗歌的改写和翻译中,西思翎为了传达快乐的情绪,不仅希望能忠实于原作,也希望有一些创造空间。

西思翎(左一)

附:

徐玉诺《紫罗兰与蜜蜂》

紫罗兰看见一个蜜蜂懒飏飏的在温暖的太阳下飞着,她喜悦得发抖;

她十分的卖弄风情,她的色也十分鲜艳,她的气也非常芬芳。

“呵,亲爱的蜜蜂!来!来!我正在盼望你的亲吻!”她疯狂般的喊着。

蜜蜂飞着,没精打采的说:

“我正要工作;因为到晚我必须得两满腿蜜。”

紫罗兰微微笑了,她的笑容更鲜艳,她的芬芳更浓厚。

“我晓得你们同青年男子们一样,你们的心常常是干枯的,你们的思想常是苦恼而且是

生铁一般冷枯的;是必须要柔情来温润的。……

来来,我最亲爱,活泼的美蜂!

走近来!什么都不要紧,你试一试走近我!

来来,什么再没这要紧;

我们试一试亲个吻!”

她说着眼泪一滴滴的从花瓣上滴下来。

蜜蜂肩上重重载着责任和命令,他一点也不动情;他想了他的工作,很冷涩的说道:

“天不早了,我要工作去;再见吧!”

紫罗兰急急的恳求道:

“且慢!慢!我一定有蜜给你;速来速来!把你的嘴伸在我嘴里!”

“不!…… 我要找野菜花去,我要找巧麦去 …… ”

蜜蜂喃喃的说着,并且远远的飞去了。

紫罗兰慢慢的低下头来,沉沉寻思 ……

但是还是不怠的放着她的香,浓着她的美。

一九二二年,四月五日

西思翎译文:

The Violet and the Bee

Violet was a violet and the sun was warm,

Bee was a bee far away from his swarm,

Flying so slow and so utterly lazy,

Trembling Violet got with joy a bit crazy,

In for a flirt, her color could show it,

Her perfume, the spring air would blow it.

“My dear, my bee, my honey, come near,

I need your sweet kisses, I’m waiting here.”

She said it out loud, it was foolish, however

The bee just flew off, as if an endeavor

She wasn’t worth, and he spoke in the tone

Of a slug in the sand or a snail on a stone:

“I’m here to work, honey, on honey you know,

Tonight two legs full of pollen I owe.”

How chastely Violet smiled, smiled encore,

Her odors invested the air even more.

“I know you young guys, you act the same.

Your heart is dry, and worried your brain,

Cold like crude iron, but the fault is not you.

You need tender warm cuddles, wet ones too.

Come closer, my lovely and lively bee,

Do what you want, but do it to me.

Fly over me, beauty, you don’t want to miss

An occasion to practice on me a deep kiss.”

When thus she spoke, her petals spoke too,

Followed by tears that trickled down, blue.

But Bee was as cold as a bee can be,

Keen, to his queen, on responsibility.

His job was his life, who wants to lose that?

Not for a kiss, not even with Violet.

“Goodbye girl, he said, time is running,

Work waits for me, cut short your cunning.”

Violet heard this and she did her best

To cut short her smile, but not her quest.

More like a prayer sounded her voice

When she offered Bee a last choice.

“Don’t run away, I might have what you need,

Honey for you, slow down! Or rather speed!

Speed up and put your mouth in mine,

Deep in there you will find my wine.”

“Sorry for now Violet! If you don’t mind,

I’m after flowers of another kind,

Old fashioned and useful, not sweet

Like you, but bitter barley and brown buckwheat.”

Such was the humble bee’s mumbling, before

He took off to blue heaven’s shore.

Violet was alone and she calmed down

Bowing her face, not showing her frown,

When she wondered how there could be

A bee unwilling to be with her to bee.

But wondering she smiled and smelt even more,

Telling the world what her beauty was for.

Xu Yunuo, April 5, 1922

Translation by Jan Laurens Siesling, February 6, 2017

(翻译摘自“诗生活”网站,“西思翎、田海燕:黄河密西西比”翻译专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