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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文学》汉文版2019年第7期|苏忠:马背日月的鬃毛 (节选)

来源:《民族文学》汉文版2019年第7期 | 苏忠  2019年08月02日16:33

在鄂尔多斯草原,青草是马的鬃毛,彼时有风吹过,马在奔跑,鬃毛在扬起。

马蹄声声,裹挟着片片刀刃,一路踏过漠北,踏过蒙古高原,踏过波斯湾,踏过西伯利亚,踏过中原,踏过天南海北……

此刻,有人独行在伊金霍洛旗的夜色里,树林寂寂,道路匍匐,脚印像无效的印章才抬起就没了痕迹,所有的呼喊也没有回音,都一去不复还。

有人踢起一把沙子,沙子在夜色里闪烁,而云也在远处奔跑,星光点点是起伏的鬃毛,在扬起,在飞溅。

更远的远方,一轮明月高挂,那是天空的长明灯在擎起。

在鄂尔多斯,九十九个台阶的高处,也有一盏长明灯在燃烧,从公元1227年燃起,到现在,到以后。

摇摇晃晃的灯,从来不固定于任何一种形态,目光与空气也只是衣钵一种。

于是夜色渐渐淡了,鸟雀一哄而散,有人接过长明灯,天空拱起脊背,片片朝霞在扬起,在风里飘。

书敖包的三种辞

书敖包像一枚钉子,锥入天空。

草原苍苍,地平线上的天与地也就难分彼此。

当然,那是仰望的角度。

而此时,在巴音希里嘎,我沿着书敖包在顺时针转圈。主人说,要绕三圈。

平视里的书敖包,能看得清,每一块石头上刻有蒙古文书名。说是有祭祀仪式,有祭品,有香火,喇嘛会诵经,孩子们会排队献哈达。

有时我难免会疑惑,是石头的历时更久远,还是书的生命更长久?

那刻在石头上的书名,也不晓得彼此之间谁先化为灰烬。

如果石先风化了,曾经刻过那本书的石头,应该会在时间里留下拓片,后来的描述想来是:该书曾托载过一块无名石,书是石的灵魂,石是书的肉体。

倘若书先湮没了,后人或今人观瞻的那块石,书名也许只是曾经一种衣襟。时节过了,衣服破了,都需要换一换。

肯定说来,俯视是神的角度。

神能看懂,在石和书的中间,是人性的往返摩擦。陷入这种纠结的人群,也能获得尘世的神性。

而在俯视的角度里,书敖包不过是神从上锤下的一个拳头,万象只好四散开来。

留白的,是一片苍茫无边的大草原。

八月猪毛草

八月末,伊金霍洛草原似乎已在打理铺盖,有些草在卷边,有些沙地探出了头颅,有些风已透过肌肤图穷匕首见。

在俯身的瞬间,我认出了草丛中犹疑不定的猪毛草,那是一团淡红褐色的蕨类植物,软塌塌地趴在地上,其貌不扬,却有刺,故而牛不想靠近,羊也不屑张嘴。

在南方,这也是一种常见野草,田埂沟壑水边都有。没想到在这边地高原,还能看到,而且还一丛丛地延伸到草原深处。

都说这猪毛草能“清热,散毒,能治犬咬伤、汤火伤、刀伤”。可医药发达的今日,有几个人还用这治病?需清除的杂草清单上,猪毛草有时还榜上有名。

其实,它也就是一种普通植物,有时还微微地坏。

同路人都走进了草原深处,我望着猪毛草,不由想起了已经死去的大片大片的少年岁月。

在南方的海边,在很久以前的年少时光,因为多翻了几本书,多了解一些外面的掌故,就觉得自己和别人有点不一样。而事实上,多看书的孩子,难免和其他人有了话语隔阂,何况在一个重商氛围的乡村里。

所以在他人的眼光里,这是一个浑身带刺、高不成低不就的问题孩子。而在孩子的眼神中,世界是逆光扎眼的大小陷阱,路人们的脸上都有刺。

于是,孩子眼光里的刺和路人脸上的刺,开始针芒相对。于是,孩子的世界成了一团乱蓬蓬的猪毛草。

它伤心,它趴在乱石堆里,它以为自己什么都不是。

——都说三人成虎,何况邻里乡亲众多。

直到日后,孩子走出了少年,走出了那个遥远乡村。

后来,在鄂尔多斯地质博物馆,在植物展览区,我看到了猪毛草的图文简介。

也许物以稀为贵吧,当地草木品类稀缺,故而猪毛草也能上得了台面。

还也许,有另外的也许,总之我是第一次看到有博物馆专门介绍它。

而我荒芜的年少时光,也不值钱,可我依然深深记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