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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作家》2019年第7期|王彤羽:大雨封门(节选)

来源:《青年作家》2019年第7期 | 王彤羽  2019年07月26日09:04

从镇中心小学走到莲子家并不远,不过是穿过一片居民区,再经过一个菜市场,不到十分钟的路程。可海鸥走得心慌气躁的,像在进行一场战斗,三姑妈六姨子的眼光与议论像一堆无形的子弹,向她嗖嗖地发射而来。海鸥奋力挺直腰身,做出清高淡漠的样子。这是海鸥唯一的武器。面对舆论,她已坚强得刀枪不入,却也虚弱得只能发出这个无声的抗议了,即使她觉得自己不过是在掩耳盗铃。其实海鸥也没什么出格之事给她们唠嘴皮子。海鸥在镇中心小学当美术老师,平日里不好与人打交道。她的喜怒哀乐只呈现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这让她与这个现实世界有了一些格格不入的东西,具体也说不上是些什么东西。有些事情,海鸥认为不过是自己的事情,关他丫的什么事,可他们就愣是操心上了。比如说海鸥三十出头,目前仍是单身。在她看来,这挺正常的一件事儿,而在梅镇人看来,却成了洪水猛兽一样的事情了。

莲子是海鸥的学生,一周前在学校被人打了,据说打人的是几个女生。莲子父亲找到海鸥,说莲子从派出所回来后,至今没说过一句话,担心闺女想不开,让她去劝劝。莲子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海鸥到他家时,他就蹲在两间瓦房前隆起的沙丘里,鼓起的腮帮子紧紧地压住水烟筒口。腮帮子仿佛和水烟筒连成了一个不对称的整体,呈现出焦黄的土色,麻木而茫然,只有偶尔缓慢转动的眼珠子才能看出这是个活物。海鸥问他话,他会愣上半天才回答。又或者,压根没听见似的,只是使劲儿鼓起他的腮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水烟筒。

莲子家的事,整个小镇都晓得。莲子的母亲是越南人,因为是偷渡,和莲子父亲没领上结婚证,倒是连着生了四个女娃。在莲子七岁时,她母亲嫌家里穷,嫌男人窝囊,便一狠心走了。没多久,便和邻镇一烧砖的刘姓汉子好上了。莲子父亲去寻过她几回,都被刘汉子举着砖头给轰了出来。莲子是老大,十四岁了,因没有户口,没法上初中,就连着读了两年六年级。今年,有政策下来说可以办理户口了,只要莲子父亲能提供和孩子们的亲子鉴定便可。可事情偏就出在这儿,好事变成了坏事。亲子鉴定显示,莲子竟然不是莲子父亲的亲生女儿。莲子父亲闷着脑袋蹲门槛儿上抽了半宿水烟筒,第二天一早就去打工了。也不知是想通了还是没想通,脸还是那道焦土色,没有表情。有人问起这事,莲子父亲也不吭声,问得急了,老汉把脚一跺,呸地吐口痰,嗡声道,这算什么鸡巴事。外头都说莲子父亲没背脊没筋骨,替人白养活女儿,一顶绿帽戴了十四年。不知谁又往他心窝子里踹了一脚——莲子妈连汉子都换了,他还有筋骨么?

这事儿过得了莲子父亲这关,偏就过不了梅镇人那关。不出三日,整个镇上的人都晓得了,镇中心小学的同学们也晓得了。八卦如台风一样在小镇上空盘旋了几日,便吞噬了整个小镇。就连镇西牛场里的牛,看见莲子都要扯开嗓门儿像马一样长啸。一时间,莲子便成了大伙儿口中的野种。一周前在学校还被几个女同学给打了。学校说这不属于校园暴力,让找派出所去。

派出所里新来的民警同志一脸和蔼,睁着厚厚的双眼皮,脸上堆着笑,慢条斯理地问莲子,在哪打的呀?厕所里。

几个人打的呀?

没看清。

伤得严重不?

不算。

被脱了衣服没?

没。

真没?

真没。

她们为什么打你呀?

我不知道。

那你为啥要告她们呀?

我想知道,是我做错了么,她们为什么打我?莲子怯怯地说。年轻的民警同志认真地做着笔录,没吭声。

莲子哆嗦着瘦小的身体,从板凳上慢慢地站起,细白的牙齿咬一下嘴唇,又认真地追问一遍,是我做错了么,她们为什么要打我?

民警同志从记录本上抬起头,双手交叉互握,说先回去吧,有结果我们会通知你。

莲子父亲说莲子从派出所回来后都一周了,一句话也没说。以前莲子的性情很是温顺,她爸喊一声她都应得乖巧。可现在不灵光了,她把自己关在房里,几乎不吃不喝的,来了人,也只是睁着茫然的大眼睛熟视无睹地盯上一眼,便又回到属于她自己的沉默中去。

由于当事人身体上受的伤没多严重,打人事件似乎就这样不了了之了。可海鸥知道,莲子为此闹上心了,她想讨一个公道、一个说法,她想让穿制服的民警叔叔正儿八经地对她说,她没错,是打她的人错了。她幼小的世界里也许并不是那么地坚信自己是对的,她需要有人帮她证明,证明了她才能堂堂正正做人。可是,没人来给她一个说法。妇联倒是来了人,来了一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也没法子让莲子开口。出门的时候,心理医生只是一个劲地摇头叹气,说,这孩子有抑郁症。

海鸥来到莲子家的时候,一个穿警服的男人刚从莲子房间出来。海鸥迎上去,悄声问,怎样?

男人舒一口气说,还好。

怎么个好,她说话了么?

说了。

说了啥?

她说谢谢您。

就这句?

还冲我笑了笑。

那就好。海鸥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海鸥走进莲子房间的时候,莲子正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床尾。莲子是个文静的女孩儿,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敏感与成熟。她在学校喜欢独来独往,几乎和所有人都不言不语。但她喜欢接近海鸥,喜欢跟她学画画。海鸥的画色彩浓烈,线条奔放,渗透着生命的张力与热烈。莲子喜欢海鸥的画。莲子的画不像她的人,她本人是忧郁的、静止的、少许病态的,而她的画却是阳光的、活力的、温暖的。海鸥觉得莲子在画画方面有着不一般的天赋,可又觉得画里少了一些什么东西,一些莲子刻意隐藏起来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却又是最能反映真实的莲子。她的潜意识里在回避真实的自我,又或者说她的笔下渴望呈现另一个自我。在看画的时候,是莲子话说得最多的时候,似乎画画为她打开了一扇可以自由呼吸的窗,又或者给了她勇气,让她愿意尝试去触摸某些对她而言既陌生又恐惧的东西。比如某天,她说,老师,他们都说我生病了,我也觉得我是生病了。那天,我突然发现自己站在火车站的路边,那时候正下着大雨,我没穿雨衣,衣服都湿透了。像被大雨突然淋醒了一样,我很惊讶自己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是什么时候出的门?我去了哪里?我想去哪里?又做了一些什么?这些我都想不起来,像是突然有一段记忆被消除了。老师,我是不是生病了。海鸥望向在小心翼翼诉说的莲子。她的小脸苍白,看着是那么的柔弱与无助。海鸥不懂该怎么安慰莲子,只是手上的画笔刻意减少了紫色调,润上了大量明亮的鲜桔色。她知道,明媚的色彩会让莲子莫名地高兴一点儿起来。

看见海鸥走进房间,莲子慢慢地抬起头,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努力笑了笑。海鸥故作愉快的声音说,派出所来人了?怎么说的呀?

莲子细嫩的声音异常平静,他说是打我的人错了,我没错。

本就不是你的错。海鸥听见自己夸张地大声说。

不是我的错,可是,让他们说出来真的那么难吗?莲子用复杂的眼神看着海鸥,看得她一阵心虚。莲子接着又说,老师,谢谢您。

谢我什么呢?海鸥观察着眼前不动声色的莲子,这不大像往常的莲子,她沉静得如一潭深水。

谢谢您为我做的这一切,我知道刚才来的不是派出所的民警叔叔,那不一样。莲子轻笑了一下。

哪不一样?

笑容,他笑得就和老师您的一样。心怀好意的人都那样笑,我知道你们都想来帮我,可我已经好了,真的。莲子一反之前的腼腆,仰起小脸,小巧的鼻子皱了皱,用一种成人式洞悉一切的笑容在宽慰露馅的海鸥。

海鸥的心揪着揪着就疼了一下。

几日后,海鸥在医院再次见到了莲子。莲子的脸被抓破了,嘴角有一块干涸的血迹,辫子四散,双手被绑在身后,跪在医院的长廊里。好几个大人围着莲子,大声训斥着什么,不时地对她戳戳点点。莲子父亲唉声叹气地蹲在一旁的角落,头低到了裤裆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烫一头棕色波浪鬈发,穿一身大红的花裙,正叉开大腿,瘫坐在长廊的木椅上,声音细尖地恸哭。一会儿她又猛地立起身来,亮起洪钟似的嗓门,对围观人群理直气壮地哭诉,说凶手!大家来看这个凶手! 该把她绑去打靶,她咬掉了我儿子的手指头,还砸伤了我儿子,用那么大的一块砖头哟!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医院里,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越南妹三脚凳,和你妈那骚货一样一样的,活该这么大了还是黑人黑户,这就是报应,报应!早该把你这野种赶出梅镇,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莲子一脸麻木地跪在地上,像个聋子一样沉静。在大家的戳戳点点和恶声咒骂中,她把腰杆挺得笔直,紧绷的小脸倔强地仰着,不哭不闹不吭声,要不是身体随着众人的推搡一摇一晃,还以为是尊雕塑。看见海鸥,莲子愣了一下,低头快速看了眼自己的衣服,绑在身后的手小小地挣扎了一番,像要挣脱它们。脸上露出一丝羞怯,似乎在为自己不堪的形象暴露在老师面前而感到难为情。

海鸥推开众人,在莲子跟前蹲下,说,为什么打人?

他们骑在我身上,扯开我衣服,说我的野爸爸就是这样干我的骚货妈,然后才有了我这个越南杂种。我咬他们,他们才松开我,下次再欺负我,我还咬。莲子啐了一口带着血迹的口水,仰起被抓破的小脸,眼神凶狠得像头小狼崽。

海鸥拉起莲子,帮她松绑。她冷冷地看一眼欲上前阻拦的家长,说你们私自绑人那是违法,殴打未成年人那是在犯罪,你们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孩子,你们还像当爹妈的吗?那一会儿,海鸥觉得自己也变成了一头母狼,如果有人敢上前阻拦或伤害她俩,她想她也会像恶狼一样露出尖利的牙齿,给侵犯者报以利牙。

海鸥用力拥住莲子的肩膀,说,莲子,你没错,你只是在捍卫自己的尊严,走,跟老师回家去。经过莲子父亲跟前时,海鸥停了一秒,便大踏步往前走去,没再看他一眼。

出了医院大门,莲子冲海鸥笑了笑说,老师,我今儿挺高兴的。真的,我不怕他们了,我有砖头。我让不了他们喜欢我,我就让他们怕我。莲子的眼眸闪闪发亮。

中午的太阳可真刺眼啊,刺得海鸥的两只眼球发胀发涩发红。海鸥扬起头,那股子酸水仍不依不饶地往下流窜,在鼻梁那停住,鼻梁隐隐地作痛起来。

海鸥把莲子领了回去。莲子父亲一路远远地尾随她俩,回到家后,就一直蹲在门槛儿上,沉默地抽着水烟筒,不时发出几声长叹。虚弱的叹息声很快被淹没在了水烟筒声中,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咕噜,今儿的水烟筒大声得如镇东的水库水。放闸的时候,大水一路咆哮而下,淹没了干涸的土地,噌噌地往上涨。第一次看见放水,莲子就想,水要是淹过堤坝,淹没庄稼,淹上小镇,那该有多好啊。莲子为自己的这个想法感到羞耻,却总是冷不丁生出那样的念头。可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水库仍是循着不变的规律,水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涨多高,像铁打的规律,无从打破。一如梅镇,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大同小异的生老病死,也重复着八卦谣言,漫无边际,如滔天洪水。像有一只手,看不见的一只手,在暗地里操纵着天地间的一切。这番话是莲子在画小镇的时候说的,用着与她年龄不搭调的口吻。她在小镇的上空画了一大朵灰色的云,形状像一只手。一开始,整幅画她用的是灰色调,层层叠叠,浓郁苍茫的灰色调。画完了,她想了想,又调了天蓝色与柠檬黄,厚厚地覆盖上去。莲子歪着头思索了一阵,幽幽地说,多么宁静与温暖啊,这才是梅镇该有的颜色。

海鸥为莲子察看伤口。莲子的身体瘦削苍白,却又生机勃勃,像一条粉嫩的莲藕,那么的纯洁、坚韧。紫青的瘀伤纵横在她细嫩的皮肤上,像一朵朵瑰丽的墨荷,阴郁而又冷艳得令海鸥动容。她抚摸着莲子光洁的皮肤,感叹着生命的顽强而又无奈。

真想把你画出来。脱口而出这句话时,连海鸥自己都吓了一跳。画裸体画,这在梅镇可是一件伤风败俗的大事儿呢。海鸥不再提这个敏感话题,只是专心地帮莲子抹药酒。过了许久,莲子细嫩的嗓音如一缕轻烟,叹息着从寂静的空谷中幽幽传来,她说,画吧,老师,我给您画。莲子转过身子,海鸥看见了一片坚定而又纯净的天空。

才刚下课,学校大广播就迫不及待地发出拉锯一样生涩刺耳的强大噪音,一连播了三遍,说让徐海鸥老师马上到校长室去一趟。校长是个出了名的老好人,从不和哪位老师伤了和气。可今天的校长拉长着干瘦的马脸,嘴巴努成了一弯弓。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背着双手,在室内来回走动。宽大的白衬衣一摇一晃的,像盏被风鼓起的孔明灯,而校长就是那根细小的灯芯。他用中指关节咯咯地敲打着办公桌,张了张嘴,却无从说起。又来回走了好几个回合,终于,校长举起两根手指头,红樱枪一样抖抖地指向海鸥,你啊——知道外面是怎么嚼你的吗?校长的声音因为压抑而略略颤抖,口齿不很清晰,像一口浓痰卡在脖子上。

怎么嚼?海鸥挺了挺腰杆。

说你三十多了未嫁,原以为有多清高,原来是个恋童癖,和自己的学生闹出不三不四的荒唐事来。校长把桌子敲得山崩一样地响,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像多么羞于启齿将要说出而又碍于身份无法说出口的话。海鸥知道他想说啥,正如她知道整个小镇正在津津乐道的事,说她徐海鸥下面长了男人的那东西,说她借着画画的名义看了莲子的身子又睡了莲子,她其实就是一披着女人皮的男人。

海鸥知道这事儿传出去只是早晚,但不知会传得那么快,更不知会传得如此离谱。那天,当她在画着裸体莲子的时候,被路过窗口又趴窗帘缝隙里瞅上半天的莲子父亲给逮了个正着。老汉像得了哮喘病一样地喘,那张脸红了又绿。这是海鸥第一次发现莲子父亲的脸除了土色以外的颜色,第一次发现他中气十足,说话洪亮利索。他破门而入,如门神一样杵在门口,像粤剧里的武生一样对海鸥怒目而视,然后再像雷公一样发出咆哮,说收起你的鸡巴艺术给我滚蛋!说完麻利转身,仿佛一个突然被泄掉气的气球,嗖的一声在屋里四处乱窜,寻找着什么。最后,他拽着一把大扫把把海鸥给撵出了家门。

你倒是说说,是不是真有那么回事?校长站在海鸥跟前,猫下腰,紧拧着眉头,小眼睛从眼镜上框瞅着海鸥,不懂是希望她说是,还是不是。

我要是说这不是真的,您会信吗?海鸥轻笑起来。

海鸥啊海鸥,我也是愿意相信你的,可这事已经闹到县教育局去了。我们镇中心小学一直是优秀单位,前面出了莲子打人的事情还没了结,现在又疯传你诱骗未成年少女,连衣服都脱了,啧啧,这成何体统啊——这些嘘嘘嚷嚷的传言,怕是对我们学校影响不好啊。校长仰头一声长叹。不是我不帮你,只是学校名誉要紧,你说该如何处理是好啊?

校长找我过来,想必也有了处理的法子。海鸥仍然是不亢不卑的态度。

校长来往急走了几个来回,像突然想到了好主意一样,猛地一拍大腿,压低了嗓门说,这样吧,你先写个检讨,说说你是怎样的一时糊涂,把责任尽可能地往莲子那边推。妇联的心理医生也说了,那女娃有心理疾病,你这么一推大家都能理解,事儿也好办。教育局那边嘛,我去帮你求个情,你认错的态度诚恳点儿,这事儿没准就能过去了。校长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中间,他背着左手,右手抚上海鸥后背,眯缝的小眼睛如两颗油亮的绿豆,死死地盯着海鸥看。海鸥觉得有条肥腻的毛毛虫在她背后慢慢地攀爬。

海鸥是宁愿学校处分也不愿意做出伤害莲子的事。但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就必须妥善解决。就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门卫室的光头李倒是歪打正着地点醒了她。

一天晚上,光头李坐在门卫室门口乘凉。他穿条大短裤,少见地穿上了白衬衣。衬衣明显不合身,把肚腩勒得拧巴。海鸥刚要走出校门,被光头李叫住。他捏着嗓子叫,徐老师,有你包裹。海鸥走进门卫室,光头李一副关心的样子,神神秘秘地说,听说你被校长叫去了?没啥事儿吧?徐老师你人好,你的事就是我老李的事,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尽管开口,我一定尽我所能。说完,瞅着海鸥讨好地笑。海鸥不喜欢光头李,虽然光头李时常明里暗里地向海鸥示好。这家伙是出了名的包打听,梅镇的八卦消息,没有他不晓得的。这消息晓得多的人,想必也是个好事之徒,海鸥一直提防着。平日里,海鸥进门卫室也只是拿包裹,礼节性地打个招呼,从不和他深聊。况且,光头李表面看着实诚,暗地里却风流成性,海鸥觉得他就像个绿头苍蝇,逮着烂西瓜都想咬一口。有时,海鸥在学校画画到深夜,经过门卫室时,听见里面传来女人浪浪的笑。有人传出消息说,这光头李经常去广场招妓,一次五十块,价钱倒是公道。为了省开房费,光头李就把“鸡”往这门卫室里领了。有人把这事儿告到校长那里,却仍然风平浪静,光头李还在门卫室好好地呆着,大伙儿都猜这光头李背后肯定有能耐大的人给罩着了。

海鸥在一堆包裹里找了好一通,没找着她的,便问光头李包裹在哪。光头李堆出满脸讨好的笑,说,在里屋,徐老师你是有品位的人,来的包裹都是些书啊画啊颜料啊什么的贵重物品,我怕被人搞坏,就放在屋里头,你到里边找找去?海鸥从不知这门卫室还有个里屋,而且还搁了张床。这里屋没有窗户,黑乎乎的,到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花露水气味。海鸥在脏乱的桌子上翻找着包裹时,光头李从后面一把抱过来,一只手抚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在她胸脯上乱摸。海鸥挣脱不得,情急之下,用高跟鞋猛踩他穿人字拖的脚,光头李痛得嗷嗷叫着撒了手。海鸥逃向门口时,被光头李两步抢前堵住,上去又正面抱住海鸥,伸出臭熏熏的舌头就往她脸上舔,边嗡声嗡气地说,别装了,连女娃娃都上了,倒不如从了我,为你验明正身。我去和校长说你是我女朋友,以后就没人敢欺负你了。海鸥抬起膝盖朝光头李裆下用力一顶,光头李惨叫一声,像根葱一样栽倒在地,一个劲地在地上来回翻滚,海鸥趁机逃到了屋外。想起光头李裆下那堆软软硬硬的货,像一堆湿腻的猪下水,她好一阵恶心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