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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被记忆加持的咖喱角

来源:天津日报 | 龚 静  2019年07月16日08:10

现在还能回忆起那只咖喱角的滋味,酥皮软却不塌,咖喱里裹着牛肉末,江南人熟悉的咸鲜里混合着咖喱味,说它是点心,似乎可以做餐食;说它是西点,口味并不甜腻奶油,比中式点心多了点西式感,又较西点皴了层中式口味。

这是一只上世纪80年代初中期的咖喱角。

那几年,在复旦读书,倘若周末不去夜自修,就会去五角场散步,是与自己最喜欢的相处。那时的五角场,夜晚是安静的,路边没有那么多商铺,即便有,粮油店米店是早就排上门板的(和西大街仿佛的铺子,朱红色的木门油漆掉得七零八落的),从邯郸路国定路沿着人行道走,大多是黑黢黢的,路边的轻工业技术学校洒出来一些光线,前面的居民区门口一盏不那么亮堂的路灯,若是靠右走,一长段的水泥围墙,直到前面9路终点站,才有些小铺子和光亮,人似乎也都从七角八落里忽然聚在了一起,走来走去地搅动了刚才还是冷冷的空气,最亮的一处当然是食品店了,邯郸路往四平路拐弯必要经过太平洋食品店。食品店左右两个柜台,中间一条小走道;大的那里呢,卖各种杂货,南北杂货一些小食,就是那时食品店通常的样子。小的呢,就有些特色了,专卖中西式点心。品种不算太多,但放在柜子的不锈钢盘子里精致得很,在五角场就是一次视觉和味蕾的惊艳。桃酥、拿破仑、核桃塔、椰子塔、咖喱角,看看点心的汉字命名,就能引发想象,桃酥不必说,还能猜得到味道。拿破仑,什么点心叫一个法国人的名字?核桃塔椰子塔,顾名思义当然是含有核桃和椰子的,小圆底座上一些金黄咖啡斑驳的细细碎碎,应该就是融合了核桃和椰子的饼馅吧,小小的一个叫成塔,倒颇有古风的,七重塔玲珑塔,其实后来知道大概塔应该写成“挞”,才是妥当的。

这就要说到咖喱角了。三角形的咖喱角类似外婆做的三角豆腐干嵌肉末,酥皮包裹着咖喱馅,在晕晕的灯光里,慵慵懒懒的,却似乎又很诱惑,怎么着就想吃一个试试,到底啥味道呢。下决心省出银子来尝一口,咖喱角一只,核桃塔椰子塔各一,再加几块桃酥。一大纸包,简直奢侈啊。哪里忍得住走回宿舍再吃啊,直接边走边窸窸窣窣地咀嚼起来,虽然有段路是没有路灯的,但借着一点点不远处的余光暗暗地吃起咖喱角来,味蕾的释放却是更加闪烁的。酥皮和咖喱和牛肉末的配合,咸鲜和咖喱的融合,好比酥皮的层次,脆、细碎,层层叠叠,却是没有汉赋的叠床架屋,刚刚好的层次和滋味交融,在大多甜味取胜的西点中,咖喱角的口味是独树一帜的。桃酥也不错,不似少时常见的那种大圆形,一个个小小的圆,香甜酥脆,停不下来的感觉,倘若不是胃提抗议,大概桃酥也很容易在路上化为无形了。当然,当然,难得的美味,要慢慢地吃。核桃塔和椰子塔实实在在的食材,核桃碎粒已然是脆的,椰蓉则细碎而香,搭配软硬妥帖的饼皮,颇有回味。对拿破仑倒感受一般,虽然一层酥皮一层奶油的做法蛮考究的,不过时间略一久,就容易软趴趴,继而生出腻感,也就罢了。

实在其实也是一月不过买一次吧,否则餐费书费都要被咖喱角蚕食了。克制中感受美味,美味的放大效应一直延续到很多年以后,等到可以随意吃咖喱角椰子塔时,这些东西也就变得平常了。暗夜里独自的品尝,有回忆的加持,滋味在想象中无限绵延。

去五角场散步,当然不只是为了咖喱角,虽然咖喱角在橱柜的灯光里耐心等待着,有时候咖喱角已经卖完,是为了什么呢,只是散步吧,在周末的静夜里,在少有行人的人行道上,只是慢慢地走一走,暂时离开教室、图书馆和宿舍,离开书,离开那些让人激荡的句子,让人寤寐思服的情节和人物,只是走着,和自己相处,可是脑子却总无法停止思考,很多很多年以后,却是要学习“停止思考”的正念冥想,有时千载其实不需思接,心游也不必万仞,恰恰相反,需要经常地清零清空,只是当下一刻的生命和自己。但是,在五角场散步的夜晚,那些年轻的夜晚,十八岁到二十岁的夜晚,“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想象着“海星星”在夜空中闪烁,慢慢的行走中蕴藏着如泣如诉的旋律。

路边的居民楼安静地亮着灯,虽然口腔里回味着咖喱角的滋味,但那些柴米油盐似乎尚未迫在眉睫,也就不那么去关注,围墙内是些什么呢,仿佛也不太关注,只是身体的行走和书中乾坤的激荡,甚或有些淡淡的愁,也就是这个年纪的愁吧,真正的愁并未咂摸到呢,只是谁说此时此刻的愁不是愁呢,生命在每个阶段总是这样那样的表达着,中年以后想起那些夜晚,轻轻一笑,倘若没有那样的静夜思,以后的释然也许并不会如期而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