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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针线盒(外一篇)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 杨智勇  2019年07月12日08:44

前不久回家,整理房间,在一个抽屉里发现一个小盒。那是一个小木盒,在记忆中那是母亲的针线盒,其实这个盒,有20年没有用过了,一直在抽屉盒里存放着,因为它曾是母亲的心爱之物,伴随母亲度过了全家人曾经艰难的岁月。

母亲是一位传统的农村女性,她一辈子与庄稼为伍,经历过无数的艰难困苦,以全家人的温饱为任,勤劳俭朴,毫无怨言。她不知道什么是香奈儿、享受,也没穿过华丽的服饰,甚至连背包都不曾有过。她所有过的,是不值一谈的小针线盒。

在我小时候,妈妈的针线包是一个灰色的布口袋。

那是当时在农村很常见、也很流行的手提帆布袋,用来走亲戚装物品。袋子由两块厚厚的帆布缝成,宽二三十公分,长四十多公分的样子,有两条同色的肩带,光身,没有夹层和侧袋。袋子用久了,破了。妈妈舍不得丢弃,剪下一块清洗缝补后,用来装她的针线物品,就成了一个“针线包”。

由于袋子是敞口的,为了防止里面的零碎散出来,妈妈平时都是把两根带子打成活结。于是,袋子满是褶皱,加上包身上一块灰白的补丁,显得奇丑。即是如此,妈妈还是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因为家里一切缝补的必需品都被收入囊中!

妈妈的针线包总是放在床头,鼓囊囊的。里面除了几枚弯针、几卷棉线和麻线、一把剪刀、一枚抵针,以及一些蚋块外,还有一些碎布。这些碎布,有的是过年缝衣服时裁缝剩下的边角料,有的是从旧衣裤上拆下来的。边角料用来补衣服,旧布则可以做布鞋的里布。

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这个“针线包”保障了一家人衣服鞋帽的供给和修补。那时,家境贫寒的我们,没能力也没条件追求时尚和品味。温饱,是唯一也是必须。于是,千层鞋、百纳衣就成了乡野的主色调,浓墨重彩地填充了物质生活的真空地带。而调色师,则是同时负担繁重农活和精细针线活的妈妈。

针线活是个平常的工作,不需要专业知识,基本上每个家庭主妇都会。但是,这一个补丁几个针眼一行线头,看似简单,里面却大有讲究。就拿补丁来说,如果布剪得不工整,针脚的长短不均匀、针脚轨道不一致,缝出来的补丁就会皱巴巴松垮垮的,既不美观,还不服帖。

做布鞋更是个苦差,要经过剪裁、上浆、压合、缝补等工序。裁剪时,若鞋底和鞋帮的尺寸、角度有偏差,鞋子就会无法缝合、歪斜、不合脚;纳鞋底时,如果针脚的排列杂乱、穿线的力道松紧不一、结头处理不好,做出来的鞋底就不密实、工整,不耐穿。鞋底一般由十几层旧布浆在一起,因为浆糊渗透在里面,针尖很难穿过。每扎一针,都要对准位置,将针头直直地扎进去,一边用戴抵针的手指把针眼顶上去,一边用力扯针头。

做针线活需要保持精力高度集中。因为那些密密麻麻的线头,不是随意缝的,而是有一定的规则。稍不留神,针线就会扎错了位置,得拆过返工;最重要的是,针头是个捣蛋的家伙,不用心伺候,它就会狠狠地咬你的指尖一口,给你一点好看的颜色。

小时候,我经常见到妈妈皴裂的指纹间,隐藏着无数小小的黑点。当时,我并没在意,以为是她做庄稼活留下的污迹。直到有一天,自己拿针缝扣子,被针头扎了一下,立时血冒了出来,疼痛难忍。我才意识到,妈妈指尖上的黑点,是被针扎过后的疤痕;也体会到,妈妈做针线活,是多么的不容易。

妈妈的针线活,在村里是一流的。她做的鞋子,永远是那么美观、大方、舒适、耐穿;她缝补的衣服,不仅工整、服贴,还能根据衣服的颜色和破洞的形状,巧妙地搭配上同色的布块或者方形、圆形、星形等形状,缝补过的衣服,看不到针脚。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从早到晚都在田间地头忙活,即使在家里也是锅台灶前陀螺样转个不停。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缝出了一家五六口人的布鞋?也不知道,那微弱的煤灯光下,妈妈是忍着怎样的劳累在挑针引线?

我穿着妈妈缝的补巴衣服,蹬着妈妈纳的布鞋,跑遍了山里的坡坡坎坎。那时家很贫穷,几乎都是缝补过的衣服,但是我内心充盈着满满的快乐。我从不担心鞋子脏了破了,也不怕衣服被荆棘挂烂。因为,我有一位心灵手巧的妈妈。鞋子破了,她会及时地捧出一双新鞋要我换上;衣服烂了,往她床头一扔,第二天就可以穿着新补丁进学校了。

那时候,我和哥哥们都对妈妈的针线包充满好奇,总想知道那纳了一半的鞋子是谁的新鞋,都争着吵着要妈妈先做自己的。我们也对妈妈充满了深深的敬意和浓浓的爱。我们觉得,妈妈是那一米六的个子是那么坚挺、高大。我们依赖妈妈,坚信她会永远年轻,永远为我们遮风挡雨。

不知不觉的,我们长大了,不再穿着千层鞋、百纳衣就能笑得阳光灿烂了。我们穿上了运动鞋、皮鞋、高筒靴,披上了西装、夹克、牛仔服、皮衣等等。对我们来说,服装不再是遮羞御寒的附属品,而是彰显个性、时尚、地位、品味的载体。我们哼着流行歌曲,向往着外面的世界,跟城市越走越近,离乡村越来越远。

妈妈那个陈旧破烂的布口袋针线包也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哥哥用木板,给母亲钉了个小木盒,里面有几格,存放取出很方便,装的东西更多,一直到现在。里面除了几个通用的棉线和几枚针外,只有一把生锈的剪刀。那些鞋样、碎布,已和贫穷一起,被岁月的河流冲刷得无影无踪。

随着改革开放,土地承包制的产生,人们进城务工越来越多,农村生活越来越好,物质的充足,人们已不在穿补巴衣服,曾经发挥过重要作用的针线盒,退出了它的历史舞台,可母亲依然惦记着她的针线盒,只要家里一有人的衣服开线了,她就急忙地打开针线盒。但是,再没有人觊觎她的针线盒,也没人围着她团团转了。相反,在她讨好地把补好的衣服归还时,还会遭受莫名的责备与数落——现在什么时代了,谁还稀罕一件衣服?破都破了,补它干啥?补了也不要了,烂了的衣服,穿着不舒服。

母亲总是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抱着衣服喃喃地说,咋就是烂衣服了?不就开了线吗,我都缝好了,跟新的一样!

说这话时,母亲那掉了门牙的嘴已不关风,话一出口像就被风吹散的浮云一样变得轻飘飘的毫无份量;她的眼睛已不再明亮,缝补衣服得找小孙子帮忙穿针了;她的身姿也不再挺拔,大半生的辛劳压得她的腰再也直不起来。

母亲,不再是那个可以支配孩子的妈妈,而是一个要迁就儿女的老人了。她把那个针线盒放进了抽屉的深处,跟无关紧要的零碎一起,蒙上了厚厚的尘灰。

针线盒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妈妈也淡出了我们的生活。我们奔走在大江南北,很多时候,都忘记了那个每次离家都要送到村口还依依不舍的白发老人,更记不起关于针线盒的过往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生活水平的提高,物质的富有,大人小孩补巴衣服已不在出现。我想,母亲的针线盒,已在时代的潮流中,成了历史;记载着过去艰难的岁月。也从小小针线盒的退出尘封,看出时代的进步,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在有生之年,她的那手超群的针线活,也只能成为她晚年的回味了。

母亲的紫围巾

在我的记忆里,一条褪了色的紫围巾,静静地陪着我阅读昨日的沧桑,品味母亲一生的操劳与节俭。

每次看到它,都会想起那些黑白分明的往日欢乐时光,尽管那时贫穷挤在日子里,可母亲用她精干的身躯将日子打点得苦乐有序,温馨从容。

那是一种随意的幸福,当我不懂珍惜的时候,母亲早已将疲惫布满皱纹;当我惊醒想珍惜的时候,母亲的笑容却已坠落天堂。于是落泪,于是感伤,于是把母亲的苦累存在我曲折的梦里。这条老围巾,是母亲惟一的一件奢侈品,尽管我从没戴过它,但我不会把它扔掉。它是一段历史,更是映在心里的贫穷负累的年代喟叹。

它是母亲的影子,是母亲鞠躬田地的汗水写照,更是她承载希望的脊梁!

以前我只知道任性和撒娇,从不去理会母亲的辛苦。而母亲笨拙的双手和满脸的笑容却拽住我童年的跌倒。

如今我在母亲的路上走了多年,才领悟母亲的朴实之中心是多么的博大与豁达。

有母亲的影子陪伴,就会忘记了卑微与渺小。我不再自怜,我在学着母亲的勤劳把山村的希望一点一点地拓宽!

母亲的老围巾,不再是脆弱的影子,是一段艰难岁月里温暖的故事。是母亲勤劳的遗风留下的些许喜悦;更是呵护岁月伤疤的目光。

母亲一生很简单,简单的没有任何惊人的故事,然而,对我却是一种羁绊的牵挂。母亲那个年代有很多梦,她梦想着有很多布票。给自己扯一块黑条绒的裤子蓝涤卡的上衣和一条有花边的围脖。可她什么也没有,那点可怜的布票都给我们买了的确良的新衣服,她的一生穿着都是补丁不断和我们穿过的翻新旧衣衫。每想起这些我都会泪花闪烁,当她将遗憾留在天涯,梦里的浪漫憧憬早已被我一一实现,今天我拥有的好日子都是母亲一生想都不敢想的梦想,所以我看到天堂里母亲的一抹微笑留在千年古道旁。

如今,再也看不到母亲的身影,听不到母亲的叮嘱,只能从影像和回忆感怀母亲,时间久远了,习惯了母亲影子的陪伴,习惯了我在办公室书写劳作时倾听来自天堂上的祈祷。多少年的回忆,故土在我的梦里老了。门前那棵李子树,木楼,晚归的牛羊和母亲的笑声都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梦里风景。

记得孩提时我背着母亲用捡来的碎花布条拼成的小书包,和伙伴们三三两两走进教室,在回家将学来的文字念给母亲听时,她笑脸如花:真好,不当文盲真好。每想起这些,我又一次泪眼模糊。一眨眼,一切都老了,童年,母亲做的碎花布书包,和屋檐下衔泥垒窝的家燕子,和母亲手提柳条筐挖婆婆丁的影子都老了,老得只剩下心醉的回忆。

母亲的一生并没有在生命的年轮里开满鲜花,在生活逐渐好起来时,母亲却走了,并没有过上现在的好日子,我们兄弟几个是母亲手里的宝,却把我们捧到了今天,在她布满老茧的手里长大。

母亲已经走了很远很远,默默牵挂的灵魂却潜移在我的梦里。她的吭声与咳嗽还没拐走故事,就抽掉了我梦中的云梯,留下一片空荡。

一个躬身劳作的倒影,一顶草帽下的紫围巾斜对夕阳,或握着母亲的手写她的鸡鸭成群,和她脸上地图一样的皱纹。真的,母亲的一生一无所有。我忽然明白,写诗就写给母亲!

已是夜静更深,我想对着天空大喊,母亲,放下您的牵挂吧,我已经停下脚步,不再把昨日怀想!

这一天,我把母亲的紫围巾折叠抚摸,放进一生不变的遥望里,永久珍藏,永久回忆。

作者简介

杨智勇:1973年生,贵州松桃人。大学文化,铜仁市语文骨干教师。松桃县作协副秘书长,曾在省、市报刊发表文学作品多篇。现就职于松桃苗族自治县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