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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行文学》2019年第4期|任慧文:论点赞的重要性

来源:《太行文学》2019年第4期 | 任慧文  2019年07月11日08:52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就像在平静的水面扔进去一块石头,从发声处不断晕染,扩散。会场出现了短暂的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铃声吸引了过来。江若涵从桌子上拿起手机赶紧关了机。众目睽睽下,她感觉浑身不自在,有种做贼被抓现行的感觉。稍稍停顿,她用余光扫了扫左右,看到有人偷偷儿捂了嘴笑。

激情洋溢的讲话也因这铃声而中断了下来。会场立刻鸦雀无声。领导面无表情,端起茶杯,用嘴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喝了一口水。显然领导喝进嘴里一枚茶叶,抿了嘴嚼了几下,然后喉结上下一动,咳嗽了一声,说,怎么回事?会前不是强调了要把手机调成振动或静音吗?我们这次活动的主题就是纪律作风整顿,连这么个小问题都不能解决?!会后,这名同志要对此事作出检查。

领导的话,更让江若涵如芒在背,会前是她安置大家把手机调成静音或振动的,结果自己倒忘了,她在心里嘀咕了句:这个周江华,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熟悉的音乐声,江若涵知道这是周江华的电话,因为他的铃声她是专门设置了的。

江若涵与周江华是在一次专业培训会上认识的。

参加这次培训本来不在江若涵的计划之列。她是单位的办公室主任,手头永远有忙不完的事情。活动一个接一个,每天材料一大堆。江若涵所在的单位不大,满打满算也就二三十个人,领导就占了七个,真正干活的,也就那么几个科长。她作为办公室主任,承上启下,自然会很忙。不过,她的严谨负责是上上下下都公认的。可最近,她突然变得心不在焉,工作上总丢三落四的,也没有了原来泼泼辣辣的样子。同事问她怎么回事,她解释说,最近睡觉不好,老失眠。话总是说得不理直气壮。其实,她有自己的苦衷,只是不能为外人道也。

尽管江若涵没有宏图之志,但她对人生还是有明确规划的。比如丈夫刘大伟,为了他,她从某种意义上做了最大的牺牲。再比如女儿,她即使自己省吃俭用,也要到重点高中附近租一间昂贵的学区房陪读。二十年里,她最满意的就是,生活基本按照她的规划在按部就班推进。可是,最令她满意的规划就像她家里那盆盆栽,突然就横生了枝节,她苦心经营已经二十几年的婚姻,突然就亮起了红灯。

在她们的结婚纪念日,江若涵主动和刘大伟谈了一次。她的出发点依然是想挽回。毕竟她们经过了漫长的恋爱才走到了一起,毕竟她还是爱着他的。人需要珍惜,珍惜情感,珍惜过往。同时,有个更主要的理由是,不想让女儿受到伤害。

那次谈话进行得异常艰难。刘大伟坐在沙发的拐角,江若涵坐在中间,两人相隔有一米远。“我想谈谈咱俩的事。”刘大伟一声不吭,低了头,眼睛闪闪烁烁,从不与江若涵对视,只是不停地抽烟,算是默认了此事。江若涵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们的过去,她一再强调俩人走到今天不易。刘大伟却面无表情,偶尔会双手叉开,捋捋稀疏的头发。最后,站起身,闷声闷气撂下一句话,“一切都是我的错,对不起,我们分开吧。”就真的离开了,连头都没回。她呆坐在沙发上,情绪也被关上的门一样被堵了回来,就像吃东西被噎住了一样,上上不得,下下不去。泪水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涌了出来。她知道,到了这个年纪,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资本,就像一场商业谈判,自己的底细暴露无遗,完全没有谈判的筹码。不过,她铁定一个念头,反正我不离婚,就一直拖着,看你刘大伟能怎样?!可不这样她又能怎么样呢!她感觉,自己的生活硬生生被戳出了一个大洞。透过这个洞,她窥见了隐藏在生活当中的灰色暗流。这股气流浩浩荡荡,吹得她七零八落,让她有点措手不及,有点站不稳脚跟。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面对眼前这个严峻的现实。

那段时间,她晚上老做噩梦。常常梦见自己的亲人去世,有时是奶奶,更多的是母亲。梦里的母亲会像电影里的那些革命者,戴上了沉重的脚镣,在刑场上,被刽子手用枪击中,鲜血如注。她常常被这样恐怖的场面吓醒。醒来之后,她总是会被惊出一身冷汗。她知道这是梦,她的奶奶和母亲并没有死,只是自己一个人睡在家里,像一个孤儿,孤独,冷清,无助。她害怕极了,可除了枕头、被子,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帮助她,使她不至于一闭眼就再次掉进那可怕的梦里。

她需要冷静,需要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做出理智的判断和处理。而制造冷静的最好办法就是离开或躲避。于是她想到了外出。

时下正值冬季,北方万木枯萎,满眼萧索,南方依旧草木葳蕤,绿意盎然。她想着去南方去走几天散散心。从结婚到现在,二十多年了,她很少出去旅游。主要是手头的杂事就像线团一样,永远也没个完。她有几个南方的同学,常向她发出邀请,她总以各种理由推辞。现在想来,真有点后悔。当初自己怎么想的,就不能过得洒脱点?天长日久,竟把自己过成了一个老妈子。她对自己这二十多年来的生活有点后悔。

这天,她突然接到同学方晴的电话,说,有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要在无锡召开,看她能否参加。电话里,方晴一直强调,她和主委会的负责人是朋友,经过死缠烂打才争取到了这个名额,说,其他几个大学的室友都要来,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一个小聚一下。这次可不能不给面子啊!

行!江若涵这次几乎没假思索就应承了下来。放下电话,她有点窃喜,哪有这么好的事啊,在自己想出去解闷时,正好有这么一个会议,可以出去放松一下,见见同学,还能冠冕堂皇地算成出差。

于是,她把手头的工作做了交接,向单位请了假。

为了不在同学面前丢面子,走之前,她特意到商场买了两件高档衣服。商场服务员是一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尽管年纪轻轻,却一副经见过世面的样子,不停地向她推荐一款套裙,这个北方妹子却故意操了一口南方腔,嗲嗲的,有点矫揉造作,“姐,你试试喽,一定配你的气质哦!”“哇哦,太漂亮了呀!”其实她一进到这家橱窗时就相中了这件套裙,棕褐色,宽松的款式,上面绣了鲜艳的牡丹花,显得雍容华贵。她扫了一眼标签上的价格,心里就有点发憷。过去她从来没有超过五百块钱的衣服,这件衣服的价格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但她还是试穿了一下。反正试穿又不花钱。站在试衣镜前,她感觉镜子里完全不是她自己了,十足足一个贵妇人。镜中的自己,真实的自己,二者互为辉映,熠熠生辉。她不停地欣赏镜子里的自己,那身套裙就黏在了她身上。

服务员能看出她对这身衣服的喜欢,于是巧舌如簧,不断用微笑和言语瓦解她的心理防线。几番挣扎,终于,她还是败下阵来。

从商场出来,她不断安慰自己:平常自己省吃俭用,没想到最后落了这么一个结果。她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多年了,早应该这样!这么想着,便不觉得今天有点奢侈。

三个女人一台戏。

江若涵到了无锡报了到,几个舍友就聚在她的房间里叽叽咋咋,将狭小房间的空气都吵热了。话题无非是老公,子女,化妆,衣服。江若涵本来也是善言的,这次却多少显得有点落落寡欢,有意无意地躲避一些话题,比如说老公。刘大伟在座的几个都是熟悉的。老公和她们也都是同学,大家自然会问到刘大伟的情况。

李亚丽问:刘大伟又高升了?

江若涵轻轻嗯了一声,答得有点迟疑,也有点犹豫。

方晴便搡她一下,怎么?怕请客呀!反正不管升不升,你都得请客。俩人在学校就腻歪成那个样子,你可是咱宿舍里一地个“叛徒”,现在应该公布一下当初的地下活动了。方晴在校时和她是上下铺,说话时的表情总是坏坏的。

江若涵感觉自己的脸一下子发烧起来。方晴的问话倒让她想起在大学时刘大伟对她的好来。刘大伟家境和她一样,都很一般,但人朴实,勤快,上进。自从俩人在大三关系公开之后,刘大伟就成了她们宿舍的常客。舍友们没少打趣她俩。不过,那时的刘大伟的确对她很上心。问题是,事情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几年里,自己背负着自己的阴影,步履蹒跚。她这次出来的目的就是想冷静地思考一下怎么处理这个问题,她不想再提起刘大伟。那是她身上的一块伤疤。谁愿意让人揭伤疤呢?

于是,江若涵赶紧转移了话题:都是陈年旧事了,不想再说了!说说现在姐妹几个的近况。二十多年没见了,怪想大家的。

天色向晚。姐妹几个到外面吃饭,喝酒。喝酒,江若涵应该是二十年前的记忆了。毕业离校的前一个晚上,大家都处在一种疯狂的状态。四年的相处,如今要四分五裂,各奔东西,便有些伤感,大家都想彻底放纵一下。那是江若涵第一次喝酒。她却没有丝毫的伤感,而觉得是一种解脱。父母含辛茹苦供她上学,上了班挣了工资就能够孝顺父母了。再说,她和刘大伟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寒假他们已经见过了双方的父母,只等着毕业后就迈进婚姻的殿堂。对于未来,江若涵没有多大的奢望,她只希望自己能安安稳稳,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举案齐眉,然后相夫教子。她觉得上帝已经很垂青她了,自己从一个偏僻的乡村通过读书改变了命运,还有什么可奢求的呢?!

说话间,她们已经下到酒店大厅。会议是有自助餐的。但这一晚,好像没有多少人会去吃。大家天南海北好不容易聚到了一起,总会在业内有几个说得来的,于是都想到外面小聚畅聊。南方的冬天远不是江若涵想的那样,钻进大厅的风刀割一样。江若涵不禁掩了掩那件刚买的羊毛裙。

大厅门口站着一个男人。从背影看,是那种精致的,讲究的人。风衣的下摆随着寒风在微微飘荡,更增添了一份帅气和洒脱。

李亚丽疾跑几步,上前狠狠地拍了那个男人肩膀一下。男人受到惊吓,躬身转过头来,嘴角咧了咧,“你呀,吓死我了!”说话是南方人的腔调,有点柔软,有点娇气。

“华哥,在这里等情人啊!” 李亚丽说完就笑弯了腰。

“怎么老开这种玩笑呀,没大没小的!”江若涵看到他的脸红了一下。

男人礼貌地和每个人都握了手,说,我也是来参会的。在和江若涵握手时,他谦和地笑了笑,说,周江华,周总理的周,长江的江,中华的华。江若涵也介绍了自己,握手时,她能感觉到他的手绵厚而柔软,有点女人一样的细腻。

李亚丽说,怎么一个人,我们要去吃饭,要不一起去好啦!

方便吗?他的声音浑厚低沉,但极富磁性。

那有什么不方便的。再说,我们一帮女人吃饭也没意思,正好想找一位绿叶作陪衬呢!

她们几个一行呼啦啦就去了附近的一个饭店。她的几个女同学都是大大咧咧的,一群人中只有她和周江华显得安静。

酒桌之上,江若涵和周江华坐在了一起。他不时地会扭头看她一眼,有点为难的样子。

怎么了?她问。

我烟瘾大,不知方便不方便——?

哦,没事的。

江若涵闻不得烟味,被呛得咳嗽了半天。周江华赶紧说,对不起,我只考虑自己了。说着,赶紧摁灭了烟头。

很快,他俩就热络起来。周江华拿起手机说,我们留个电话加个微信吧。

江若涵说,好啊,就把手机号告诉了周江华,说,我的微信就是手机号。

李亚丽说,哎呀,这俩人怎么这么老套,面对面加不就是了!

周江华突然冒出一句:面对面好像过于亲密了。

李亚丽撇撇嘴说:啧啧啧,怎么,我们的大美女多少人都想亲密呢。你以为谁想加就加啊。

周江华赶紧说,好好好,我面对面加就是啦。你老人家怎么话这么密!

之后,周江华端起酒杯说,初次认识,我敬你一杯。我先干了,您随意。说完,他便一饮而尽。

江若涵尽管酒量不大,但看到周江华的诚意,也喝了。再说,她呀想用酒精麻醉一下自己。

没想到,周江华的酒量也不大,很快就两眼发痴,话就密起来。他说他在单位受到的不公正待遇,说他家庭的不如意。周江华像是在说给在座的人听,又有点像自言自语。说这些话的时候,他的眼睛凝视着江若涵。江若涵不敢与他对视,但她感觉,自己沉寂了多年的美,被他的凝视呼唤和诱发了出来。突然,他抓起江若涵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然后突然头一低,趴在桌子上呼呼睡过去了。

这个突然的举动让江若涵一惊。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感觉整个后背都发烧,酒也醒了一大半,急忙把手抽回来。好在大家没有注意到。

李亚丽说,别管他,每次喝酒都是这个鬼样子,一会儿就酒醒啦!

散席时,周江华才清醒过来。和她们一起相跟着回到住地。

分别时,周江华欠欠身子,说:不胜酒力,刚才让大家见笑了。各位晚安!

姐妹几个又在李亚丽的房间闹腾了一会儿,才回到了各自的房间。

江若涵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睡觉。一路之上,舟船劳顿,再加上喝了点酒,她感到身体有点疲乏。这时,手机微信响了一下。她拿起手机,看到是周江华的头像在闪烁。打开一看,“认识您很高兴!我感觉前世我们像是见过面的。希望以后多关照!”后面附了一张笑脸。

江若涵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但她还是回复了一句:“谢谢,多关照!”

关掉手机躺在床上,江若涵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饭桌上周江华的那个举动一遍遍出现她的脑海里。说实话,周江华吻她的那一刻,她身上沉睡已久的每一个细胞都瞬间被激活了。她想到了“激活”这个词。应该有六年多了,自从女儿上大学走后,丈夫刘大伟从未碰过她的身体。尽管两个人还生活在一个屋子里,但基本形同路人。她也知道刘大伟在外面有女人,但他们没有离婚,两人似乎在不约而同展示给世人的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这样做,既是为了面子,也可能为了女儿。日子就这样没滋没味地过着。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忍让。或许这是受老辈人的影响吧,总觉得离婚是个不太光彩的事。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是刘大伟亏欠了她,今天周江华的这一吻,刚开始她有点自责,仿佛是失身了一样。某种程度讲,她还是一个保守的女人。对于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她只能认为是周江华喝醉了的一种无意识举动。再说,又不是自己先犯错的。刘大伟才对不起她。不过,初次见面,她对周江华还是有好感的,不妨作为一个朋友交往一下。从世俗的角度讲,周江华担任某学术期刊的负责人,以后也会有用得着的地方啊。这样想着,她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开会这几天,江若涵和周江华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她们姐妹几个整天腻在一起。但只要她在朋友圈发一条微信,他都会迅速点赞。对于周江华发的微信,她也礼貌地点赞。每天很晚了,周江华都会给她发微信问候,这多少让江若涵有点困惑。回吧,显得有点过于亲近,不回吧,显得有点不礼貌。于是,她便回复。

培训的最后一晚,姐妹几个又聚到一起喝酒话别。这次,没有邀请周江华。几个人喝得有点尽兴。大家觉得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说话时,不知谁无意中提到了周江华。她们几个人中,李亚丽对他最熟悉。李亚丽就一五一十地讲关于周江华的故事。

突然,李亚丽话锋一转,右手食指指了江若涵说:他好像对你有意思哦!

江若涵脸一热,说,胡说什么呀,只接触过一次。男人又几个可靠的!

方晴瞪圆了眼睛,作恍然大悟状,“哦——对了,那天在酒桌上有一个惊人的发现,亚丽不说还真就漏过去了。”

“什么情况?”

姐妹几个一下子围到了方晴身边。

方晴故意卖起了关子,“若涵,我可要说了啊。要不要贿赂我一下子呢?”

“什么呀!我都不知道什么事呢!”尽管这样说,但江若涵的脸感觉更热了。

“什么呀什么呀???不说可要罚酒啦!”其他三个人更显得迫切。

“你们知道那天晚上一起吃饭时,周江华对若涵做了什么?哎吆吆,啧啧啧——”方晴的表情很夸张。

“哎吆,才两三天,进度不慢呀,这地下工作做的这么隐秘!我们怎么没发现!”

“方晴你瞎扯什么呀!你可不能乱点鸳鸯谱。”江若涵不知道方晴究竟是否看到了周江华吻她的那一幕。

“嗨,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鸳鸯谱啊!还就是这么回事呢。如果你喝了这杯酒,我就暂且替你保密。”说着,方晴端了一杯酒过来。

这招听让江若涵实在不好接,喝吧,就证明自己承认了这个事实。不喝吧,如果真的方晴看到了周江华吻她的那一下,多难为情呀。

江若涵迟疑了一下,说,不喝,我又没有什么,才不怕你说呢!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方晴坏坏地一笑,说:“那天周江华居然偷偷儿亲了若涵一口呢!大庭广众之下呐!”方晴表现出一副吃惊状。

“啊,脸吗?”李亚丽和关舒婷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眼睛都绿了,直勾勾盯着方晴,想尽快得到准确答案。

“他还不至于那么胆子大,只是在若涵的手背上吻了一下。就这,你们不惊讶吗?”

“哇,信息量好大哦!”关舒婷夸张地瞪大了眼睛。

“这有啥呀,老外见面不就行吻手礼吗?”江若涵知道此刻的辩解苍白无力,只能越抹越黑,倒不如大方地承认,“来来来,他喝多了,倒不如咱姐妹几个的酒量,怎么好好儿说到他了。来来来,再碰一个!”说着,自己端起一杯酒对着每个人示意了一下,一饮而尽。

那晚,她们几个又喝得东倒西歪。回到酒店,干脆她们四个人就挤到了方晴的房间,一直聊到凌晨四点多才沉沉睡去。

其实,在她们喝酒正酣之际,江若涵又一次收到了周江华的问候微信。乘姐妹几个不注意,她扫了一下,赶紧删掉了这条信息。她想,这就是朋友之间的礼貌而已,其他的她倒没有多想。

第二天离开时,周江华专门来送行。这是昨晚他提出的。江若涵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拒绝。因为她定的车次稍晚,其他姐妹几个在早上就道别先行离开了。

在她刚刚洗漱完毕时,房间的门铃响了。是周江华。手里提了一大兜水果。看得出来,他是精心收拾过的,还特意在脖子上围了一条暗红色的围巾,更显得有风度。同样也看得出,他有点局促。

当周江华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江若涵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只好笑了笑,说:“请进来稍等一会,马上就好了。”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能感觉到自己呼吸有点急促。她赶紧利用收拾东西作了掩饰。在把最后一件东西放进行李箱时,老半天都没能关上。

周江华走上来,嘴里随口说了句,“不要着急,时间还很宽裕。”然后,三下两下将箱内的物品颠倒了顺序,行李箱竟轻松关上了。

在周江华帮她收拾东西时,江若涵才发现他的手指纤长,便随口问了一句:“你会弹钢琴吗?”

“哦,你怎么知道的?”

“看你的手指那么纤长,是一双能弹琴的手。”

“呵呵,上大学练过,略通一二。”

因为有上次的那个尴尬,以及这几天里几个闺蜜不停的打趣,此刻,江若涵倒显出了不自在。房间一下子安静下来,静到两人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她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想打破这尴尬的场面,“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出发到车站了。”

周江华恍然的样子,“哦,是是是。”

车站离宾馆并不远,走路也就半个小时的样子。周江华开了车来。之前,江若涵一再说,没必要,但他坚持说,天很冷的,她也就不好拒绝。

车站上人来人往的,像一个大市场。他们融入其中,便像两粒盐溶进了大河。周江华帮江若涵拉了拉杆箱,两人保持了不远不近的距离,倒像是一对情侣。一张张陌生而匆忙的脸从他们身边经过。他们不时得躲避路过的人。

马上要进站了。周江华突然迟疑了一下,说:“能不能——”

江若涵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怎么?”

周江华有点怯怯的,说:能不能拥抱一下?

江若涵脸红了一下,随口说了句,当然可以啦。

在拥抱的那一刻,江若涵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喘息声。尽管没有人认识他们,但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亲密的拥抱,多少还是让江若涵感觉到了一点尴尬。但,她能感觉出,揽着她腰的那双手贴切,自然,放松,又亲切,就像游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当她逃也似的登上北上的列车时,突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就像有一根无形的头发丝碰触到了脸庞,心里痒痒的,麻麻的。

周江华对于这次与江若涵的邂逅也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他参加这次培训班,目的同样是逃离。对家庭的逃离,对单位的逃离,对世俗的逃离。

他所在的单位是一个所谓的研究所。具体研究什么,也许只有他知道。说白了,他所在的单位就是一个“养老机构”。单位的其他人都是“遗老”,都在熬着日子等退休。他这个快五十的“年轻人”在单位就显得格格不入。他对这一切颇有微词,总会不时发点牢骚。为此,没少挨过领导的批评。这让他多多少少有点接受不了。

领导是个发福的老头。快到退休年龄了,工作上也就得过且过。他原先在一个实权单位,从他那油腻红润的面色和大腹便便的样子可以看得出。曾经的权倾一时,到现在的不声不响,就是因为女人。社会上流传着一句话:领导干部最怕的就是看不住自己的裤腰带。这个老头就是因为没有经得住美色诱惑,最终失去了竞争副市长的机会,还被贬到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地方。

因为自己有短处,在要求别人的时候,也就底气不足。单位就这样不死不活的。但在要求周江华时,却多少有点姬指气使。对于这一点,周江华怎么都想不通。

领导还好说,单位的同事也是把他看做异类的。他试图像融入这个集体,但总是格格不入,就像一个落水的人,让自己沉下去,但当他的头没入水中,他想伸展脚趾寻找陆地,但一无所获。他感受到的是冰冷,这种冰冷会涌上他的喉咙,让他窒息。最后,他的手中空无一物,只有潮湿和冰冷。于是,他干脆上岸,保持自己的特立独行。

不过,他觉得,这些都是扯淡的事,没必要跟他计较。他采取的办法是软抵抗。凡事能躲则躲,或者干脆不参与。

单位的事好说,家里的事可就没法躲了。

爱人是他上班之后经人介绍的。爱人的家庭条件要比他家好得多。他渐渐理解了老百姓常说的那个词:“门当户对”。他们没有经过恋爱。短促的几次接触便结了婚。在他之前,爱人是有对象的,是因为岳父岳母不同意,才硬逼着找了他。为此,爱人曾经和家里闹腾了好长一段时间,最终“屈服”了。不过,这种“屈服”同样是一种软抵抗,就像他在单位抵抗领导一样。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名存实亡。后来,他知道妻子还和原来的“恋人”保持了关系,干脆就提出了分居。他的婚姻到了悬崖之上,摇摇欲坠。此前,他根本不会意识到婚姻同样是如此脆弱,轻轻一推,就像多米多骨牌一样,一泻千里。

尽管周江华家境一般,但他是他们家族这一代的独苗。到了学校,因为学习成绩优秀,老师和同学们也是宠着他的。这么说吧,在上班之前,他一直是在赞扬声中长大的。现实生活的内外夹击,让周江华无所适从。于是,他干脆“躲进小楼成一统”,寻求在虚拟世界的认可。他是一个勤奋的人,更有自己独特的思想,每周都要写一篇专业文章或随感发在自己的公众号。没想到收到了意外的效果。他很快拥有了一些粉丝。每发一条,都会收获很多点赞或评论。他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而乐此不疲。

但人总不能一直活在虚拟世界里,仍旧需要下到“凡尘”的。于是,他报名参加了这次培训。

人总是这样子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会认识到不同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人或者会成为朋友,成为恋人,或者形同陌路,甚至成为仇人。在周江华看来,缘分这东西实在是玄妙,我们无法看到它,但到了一定的时机,它会像空气一样慢慢笼罩过来。

对于江若涵,周江华一见面就有种莫名的好感。他也说不上这是什么原因。那晚的酒他确实喝得有点多。但他意识是清醒的。他做的那些都是为了试探。他受过爱情的伤害,不愿意再贸然行动。他屡次的试探,江若涵并没有表现出反感,这才让他有了送别时拥抱的冲动。

当江若涵消失在茫茫人海时,他突然有点失落。于是,在候车厅向内张望。

火车慢慢动了一下,慢慢开了,逐渐走出了他的视野。站台上除了铁路工作人员之外,空荡荡的,像他此刻的心情。

他赶紧拿出手机,发了一条长长的微信,表示对江若涵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没有写一见钟情,之后,详细些了自己心里的感受,真诚表示想和她做朋友。

很快,他收到了江若涵的回复。不过,很简短,“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呀!”

对于这句话有无更深的含义,他不得而知。

再次回到所在的城市,江若涵更觉出了广大而寒冷。她又重新投入到忙碌的生活当中。对于忙碌,她早已适应了。这段时间,她到觉得忙些更好。忙了,就不想其他了。但每到晚上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家,她便更觉孤单。

忙碌的一天后,刘大伟又没有回来。在她出去的几天里,刘大伟从来没有一声问候。不过,从无锡回来,她对他的那种愤恨已经逐渐淡漠,对于他回不回来已不再纠结,在她眼里,刘大伟变得可有可无,她觉得一个人挺好的。她不理解的是,一个人怎么变化如此之大。她想把自己封闭起来。白天上班,她漠然孤独地出现在不同的会议和陌生的人流当中。她总是把窗帘放下,她把所有的窗子都换成了一种灰底碎花布料,无论白天或黑夜,窗帘总是低垂,室内阴暗。

走进家门,她没有开灯,径直走到房间的床上和衣躺下来,空洞的眼神盯了天花板看,顿时,房间就感觉像深渊一样黑暗。她没有食欲,也早已没有了过去做饭的激情。她像月光一样,静静地躺着。屋子里唯一的光源就是一座小小的圆形小钟。这是她和刘大伟结婚时买的,夜里会放射出彩虹一般的光芒。此刻,她却觉得,这光经过桌面的反射,构成了一个奇特的图案,像是在嘲笑她,如同岁月一样阴险。

这是个雨夜。雨夜比晴朗的夜晚更有内容。雨点敲击着万物的声音总会让人陷入某种回忆。她回想自己的人生,回想让屋子里更加沉闷,她甚至想不起自己当初的样子了,那些想不起来,不留痕迹的阶段也许就是麻木。在麻木中,竟然睡着了。她又做了两个奇怪的梦。两个梦居然连在了一起。刘大伟像吸血鬼一样,让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干,越来越轻,最终薄如蝉翼,她又轻又薄的身体升上了天空,像风筝一样,被囚禁在二维平面里。然后,她又梦见自己被周江华拽了回来,他们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他的形象清晰而鲜明,像七色的光谱,又像悬浮在她头顶的一朵美丽的花,绚丽多姿,从容地鱼贯而来。

她从似睡非睡中醒来。这时,手机呼吸灯不停闪烁。她猜测,肯定又是周江华。因为工作的关系,她的朋友圈人很多,但把许多人的微信都设置成了免打扰。从回来的半年多时间里,除了女儿,母亲以及她和李亚丽她们几个建立的微信群之外,她很少关注别人的微信。周江华每天都会给她发微信问候。他们互相之间坚持了第一时间给对方点赞,这似乎成了一种程式或者默契。当她早晨睁开眼,就会看到他发的微信。到了晚上,他又会主动和她聊会儿天。开始,她倒不觉得有什么,逐渐的,她有了一种期待。早上醒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一下,有没有周江华的微信。晚上有时迟了,她便会感觉有点失落,不知道缺了点什么。她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对周江华有了一丝依赖,就像三餐里的佐料,少了,这一天便没了味道。逐渐地,她们聊天的内容便深入了,甚至有了点节制的暧昧。江若涵觉得周江华这个人挺有趣,也挺真诚,但她知道,他们不太可能,毕竟双方了解都不太深,又离了这么遥远。不过她仍旧和他虚与委蛇,有时候还故意挑逗他,她清楚这是不是一种感情欺骗,只是觉得这种精神出轨未尝不好,对于情感缺失的双方,都是一种慰藉。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倒成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期间,周江华几次提出想来看她,但她都礼貌地拒绝了。自己所在的城市实在太小了,她还没有和刘大伟离婚,不想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她觉得,保持这样的关系未尝不可,最起码作为知心朋友,有什么不快可以倾述。

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头像,熟悉的问候。江若涵盯着看了半天。第一次有了主动和周江华聊天的冲动。

那晚,她们一直聊到了凌晨两点。周江华说了他的境遇,说到了他的情感,说到了他对江若涵的感觉。他说,有许多秘密的词、秘密的幻想、秘密的冲动都掩埋在他心里。比如迷人这个词,从认识她那一刻,它鲜亮的颜色便充满了魅力。

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江若涵,让她浑身瘫软,动弹不得。屋子里宁静安详,这些句子犹如坦途,将她从崎岖的黑暗中带进空阔的世界,那里有风,有光,有美的元素,她半天没有缓过神来,她已被带入其中,只是盯了手机屏幕一遍又一遍地看。她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回答。

“睡了吗?”呼吸灯再次将黑暗撕开一个口子。

“有点。”江若涵所答非所问。

“那就早点休息吧。亲爱的!晚安!”

“亲爱的。”又将江若涵抛上了空中。过去曾经常挂在刘大伟嘴上的这三个字,多少年了,她再未听到过。如今,这三个字在黑暗中格外突兀、闪亮,她有些隐隐的兴奋。她感觉,一些奇异的事情将要发生了。它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变化,像一朵花,沿着意外的枝条,渐次绽放!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着。相似的家庭状况,让江若涵和周江华有点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相互之间的电话或微信点赞聊天也越来越热络,仿佛这成为了他们过好每一天的精神支柱。那天会议上的电话,就是周江华突然想和她说说话了,结果导致了江若涵的被动。不过,事后,江若涵并没有埋怨他。会后,赶紧回到办公室回了过去,“煲了一会儿电话粥”。

然而,已经整整三天了,周江华突然就没了江若涵的消息。这让他有点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他所发的内容少了这么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的点赞,让他极不适应,甚至怀疑到了自己所发内容的价值。从某种意义上讲,从他俩关系逐渐走近后,江若涵的点赞就像一支支强心针,不断让他亢奋。如今突然没了,他感觉激起他生活欲望的动力不再,就像汽车发动机突然停止工作,车辆趴窝了。

三天里,他不停地会想起江若涵,想起他们的相识和交往,当然是隔着时空的交往。他不知若涵那边发生了什么事。从某一天开始,他便叫她若涵了,他觉得带了姓,就显得生分。他依旧按时发微信给她,当微信像燕子一样轻盈地掠过空中,他的温情就开始在心里滋长。信息一旦发出,他就不停地看手机。但他等到的却是一次次的失望。他不明白,江若涵整个人怎么就像突然蒸发了一样。

这天,当他再次回到自己的那个小窝时,莫名地有种颓废感。他有气无力的躺在床上,他突然发觉自己爱上了江若涵。爱情有时就像春天里的幼苗一样,无声无息地发芽生长。他有点懊恼自己居然后知后觉,为什么不能在这三天前就发现呢,那样,不管结果怎样,他都会勇敢地向她表白。

第三天,当他把“亲爱的,早安!”几个字发出去之后,他感到精疲力竭,整个人虚脱了一般。他再也没有力气等回复了。因为他知道,这种等待就像万丈深渊,黑暗无比。他不断地检索自己错在哪里?他把他们的聊天记录一遍遍地翻看,没有发现有哪句话说错了。可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江若涵突然就中断了联系,没有了消息。难道她生病了?或者他丈夫……他不敢往下想了。

江若涵其实这几天同样处于懊恼之中。单位在乡下的一个工作站出了点状况,十万火急,需要立即到现场作出处置。她是工作组成员之一,于是,急匆匆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便随工作组下了乡。在收拾东西时,她特别记住了要拿上手机充电器。等到车子上了高速才发现,充电器倒是带了,手机却在出门时拉在了鞋柜上。这意味着三天里,她将处于一种与世隔绝的状态。她担心,一旦刘大伟回到家,看到她和周江华的聊天会不会气急败坏?不过,这种担心也就是一闪念,难道只准你刘大伟放火,就不准我江若涵点灯?!这些日子她也在一直思考是否和刘大伟做个了断,这样拖着,对自己又什么好处呢!其实最令她懊恼的是,几日里,将无法得到周江华的任何消息。半年多来,聊天、点赞已经成为她和周江华之间的日常,成为了她们生活中的一个部分。

车子疾驰在山路上。江若涵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她不停地把头转向车窗外。有时路过散落在沟沟叉叉的小村子,它们静止不动,模糊不清,像是隔了一层极薄但又无法穿越的帷幔。她感觉,所有的一切都在她眼前消失。即使连那奇怪而陈旧的阳光,也在渐次消退。

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个地方她不止一次来过。过去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她对乡下还是很有感情的。首先自己就是从乡下走出来的孩子。再者,和刘大伟感情出现问题后,她更厌恶了城市里喧嚣和坚硬。每次下乡到这里,都感觉是一种回归和放松。

然而,这次她完全没有心情去感受眼前一切的美好和宁静。好在手头的事情让她不能有任何分心。

单位在乡下的工作站出了重大安全事故。省局、市局、县里的头头脑脑都到了现场。从上到下都忙忙乱乱。她主要负责协调各方面的关系,同时要每天上报事故处理进展情况,根本没有时间分心。偶尔有点空闲,人也累得像被抽了筋。她不知道,这两天周江华得不到任何消息会有怎样的反应。她曾想用别人的手机给他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忙乱中却怎么也想不起他的电话号码。于是,她干脆想,这也许是一块试金石,能试探出周江华究竟对她是个什么态度。

三天的紧张工作,终于将受害者家属的情绪稳定了下来,并达成了初步的赔偿协议。除了留下部分人员善后,事故工作组撤离。

乘坐单位的车返程途中,除了司机师傅,车上所有人都在呼呼大睡。这三天里,大家每天没明没夜工作,都实在太累了。江若涵却没有一丝睡意,她急着想能早一点回到家中,便不停地催促司机张师傅开快点!

张师傅是个老司机,开玩笑说,江主任,不是家里着火了吧!这一路限速,我可不敢超速。

爱情像一股无法控制的气流,它会把人浮到空中,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这是周江华这两天的感觉。他曾经因爱而身心俱疲,对爱情心灰意冷。如今,和江若涵相识相处的这半年多时间里,又是爱让他灰色的生活里有了一丝光亮。三天里,若涵没有发一条朋友圈,而他发的内容点赞中没有了那个楚楚动人的身影。于是,他一遍遍发微信,打电话,终究没有回音。最后,江若涵的手机干脆关机了。尽管如此,他还不时会看一下手机,他期待着奇迹会出现。但每看一次,那种失落感就增添一分。时光变得漫长而没有节制。终于,他撑不下去了,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向单位请了几天假,登上了北上的列车。

车子甫停到楼下,江若涵几乎是跳下了车子,下车后,甚至忘记了帮师傅关上车门。她住在六楼,是那种老式的单元楼,没有电梯。她跑得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以至于到了门口,手哆嗦着,半天都打不开房门。

终于,她看到了静静地躺在鞋柜上的手机。她把包往沙发上一扔,鞋子随便一踢,赶紧充了电,并摁了开机键。刹那间,一种听不见的声音充斥了整个眼睛。未接电话,一条条微信,变作了一阵风,从未可知的地方,排山倒海,直抵她的指尖。

这一切如同一个蓓蕾,牢牢地包裹了她,等待着绽放的那一刻。她期盼这颗蓓蕾的绽放,又有点担心,期待与担心交错,让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枯坐在沙发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尽管这次在乡下她感觉自己已经爱上了周江华,但她还是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一个顾忌依旧包裹了她,那就是担心女儿能否理解。前一段时间,她曾试探过女儿的口气。女儿似乎早已知道刘大伟的事,好像对他们之间的问题表现得无所谓。突然,她想起女儿曾经在过后的几天里给她发过一条微信。意思好像是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不要让世俗绑架自己。

她赶紧打开她和女儿的对话。那一条赫然呈现在她面前。只是女儿在这句话的后面又加了一个弯臂握拳的表情和一个亲吻的表情。瞬间,她释然了。

你终于来了!她从见到周江华第一面,就感觉,这一天终将要来,就像死亡!放松下来的她,内心发出了一种声音,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