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今年的春夏之交，清水地界的雨水格外多。雨水好像在天空一直处于整装待发状态，说来立即就来了。5月中旬，我在为6月份作家采访团的到来踩点时，5天时间，只有半天晴天。在这5天中，我几乎走遍了清水境内的所有乡镇，目睹了清水人在脱贫攻坚战役中的精神风貌。雨水带来了行动不便，可是，单纯从游赏的角度看去，雨中的清水真是太美了，雨打清水，清水洗尘，天上地下都是清水，茂密的草木枝叶上垂挂着清水，山坡田园中，各种农作物在清水的滋润下竞相成长。

6月中旬，天南地北的作家朋友乍到清水，说出的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是清水吗，没想到甘肃还有这样美丽的地方！是的，这是清水，甘肃的清水县。清水的美，既是天造地设，也是清水人经过几代人艰苦卓绝的奋斗得来的。而采访团在清水的5天里，一半时间在下雨，一半时间阳光普照。雨水与阳光的反复晕染，让清水举目是景，天地流彩，因景，因彩，我想起了一个清水女性的名字：景彩彩。

一夜都在下雨，早上天晴了，阳光羞涩而迷人。我赶到了郭川镇宋川村，那个名叫景彩彩的女人，正在自家的果园边伫立远望。她身穿一件浅蓝色的外套，在明媚的阳光下，在苹果园汹涌的绿意中，自成一方风景。看不出，她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四个孩子的母亲，也是有了孙儿孙女的奶奶。她的丈夫去世十几年了，她一手将四个孩子拉扯大，并且都在外地有了工作。如今，她独自一人在家，带着一个上幼儿园的孙女，经管着自家六亩多地的苹果园。说起景彩彩，她可算得上一方名人。她只读过小学四年级，早年学到的些许文化，大多都还给漫长而艰辛的生活了。但她却学会了拼音打字，她利用网络手段销售自己的苹果。去年，她仅从网上就卖出去七百多箱苹果。她在自家的苹果树下视频直播，消费者看上哪些苹果，她当即采摘，装箱，呼叫镇上的快递公司。如果一次发货多，就由快递公司上门接货，一箱两箱的，她开着自己的电动助力车，直接送到几公里外的镇上去。

在生存面前，任何人都不敢夸口自己有多大能耐，而哪怕是多么细小的成功，背后都是难描难述的艰辛付出。景彩彩家的苹果以个大，品相好，甘甜，信誉良好，为远近消费者所青睐，而每一颗苹果，正是她用一粒粒汗水浇灌出来的。要种出一颗好苹果，也就意味着，一个果农一年四季都得在果园中劳作。请允许我简单描述一下一颗苹果的诞生过程吧。冬季剪枝，需要仔细甄别哪颗树枝的存留，还要储备农家肥，春季疏花，在千千万万的苹果花中，决定哪朵花该留下，哪朵花要清除，然后便是施肥，除草，灌溉。挂果后，要给苹果套袋，站在木凳上，给一只只苹果套上防护袋，那可是千千万万只苹果啊。接着又是除草，等到苹果再长大些，将原来的套袋一一取下来，再一一地套上新袋，到采摘期，那更是惊人的劳动量。为防止苹果互相磕碰，像护理婴儿一样，真是小心翼翼。装箱时，又怕苹果把儿互相刺伤，还得一一剪去苹果把儿。这都是正常工作，还不算自然灾害发生时的各项应对措施。

六亩多地的果园，所有工序，大多都是景彩彩独立完成的，她还得照顾4岁多的小孙女。提起身边的这个小孙女，景彩彩满脸都盛开着苹果花儿，她的汉语拼音也是这个孙女教给她的。郭川镇在山区，农田大多都是山地，种粮食容易受自然灾害侵袭，这些年，政府大力扶持苹果产业，绝大多数农田都变成了果园，景彩彩是积极响应政府号召的人。一个人独立撑起一个家，独自承担繁重的劳动任务，其中的艰难困苦是不用说的。可是，生活给了她一条坎坷的路，她便以自己的双脚踏平眼前的坎坷，她把所有苦涩留给夜深人静的自己，甘愿以笑脸面对生活。她始终保持着乐观的笑容，按说，一个挑着人生的重担，在风雨中不懈奔跑了几十年的农村女性，仅从外表，便会传递着人们能够想象得到的全部沧桑，一位文友说，看上去你像三四十岁的人，景彩彩羞涩一笑，眼立即有了湿意。我知道她的压在心里的苦楚不会比任何人少，但她羞涩一笑后，只是仰脸向天，强压住那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清澈的目光与明媚的天色两两相照。在生活的洪流中打拼的人，谁能没有跌过跤湿过鞋呢，区别只在于，以什么样的姿态对待人生。饱尝酸甜苦辣的景彩彩心头始终悬着一颗太阳，她的内心是敞亮的，她随时都能够感知世界的温暖。以前，苹果成熟后，外地客商来到地头收购，往往压价很低，在外地工作的子女，教会了她如何利用网络平台直销，再加上当地政府组织的合作社销售渠道，景彩彩家的苹果，连续几年，待她采摘完，大体也销售完了。

经历过苦难和奋斗的景彩彩，一直都在相对偏远的乡村生活，景彩彩却是一个眼界宽阔的农村女性，她能够及时响应时代的召唤，修正自己的生存方略，同时，又是一个识大体的农村女性。政府为果农免费提供技术服务和装运苹果的纸箱，景彩彩把这份情义都记在心里，她反复表示，这都是国家政策好，个人的本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好政策。正应了一句古语：衣食足而知荣辱。脱离贫困的宋川村，在政府的资助下，在村头修建了一片广场，花草树木，健身器材，一应俱全，各家各户，内外整洁，已经废弃的农具挂在廊檐下，时时在提醒人们，不要忘记艰苦岁月，珍惜当下的幸福生活。在山坡果园告别时，我主动与景彩彩加上微信，我笑说，苹果成熟时，我在朋友圈给你发广告。她一脸灿烂。她刚给苹果套完护袋，她说她都清闲几天了，要给我擀手工面吃，我婉拒说，下次来一定要尝尝你的厨艺。

离开村庄时，我回望那一片名叫马庙坡的山地，景彩彩家的果园就在那里。阳光渐趋浓烈，整个山地一片华彩，景彩彩挥手作别，她的明媚笑脸，她的浅蓝色外套，与天地景色融为一体。许久，我的脑海中蹦出一句话来：景彩彩是一个有志气把灰暗生活过得精彩的农村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