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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一树丁香开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何喜东  2019年07月02日08:18

“那晚月色美!”安小阳回忆支教时,总是要提到这句话。

那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卓玛老师和他们六个支教的学生在院子里聊天。卓玛老师说我吹奏一曲葫芦丝吧,说着拿起葫芦丝吹奏了一曲《月光下的凤尾竹》,他们听得入神。月色里浓郁的丁香芳香四溢,一串一串的紫色小花蕊,如同少女闺房悬挂的风铃在轻风中摇曳。

安小阳如痴如醉,看着当空的月色,说这曲子让他想起了甘肃会宁的老家。他还发现更加入神的,就是冯薇薇满脸痴迷望着他的眼神。

大一下半学期,他报名参加学校的社会实践团,实践内容是去偏远山区支教。三男三女组成了一支六人小分队,被派往金源乡塔加村子下德扎小学。到青海湖边的一个小县城,他们并没有过多停留,立刻上了一辆面包车前往支教的那个村子,一路上颠簸,车子稀里哗啦地响个不停。路上冯薇薇说,真怕面包车没到目的地就颠散了架子。同去的还有两个女生被颠得狂吐不止。

一路颠簸到了学校,六个人背着背包走下了车,看见破烂的学校院子里面,站着由两个中年人和十几个孩子组成的两个纵队,其中一个面容和蔼的中年人走过来和他一一握手,用比较生硬的普通话进行自我介绍,说他是这个村子里的教师卓玛;另一个年纪稍大的人是他们的村长。

第二天孩子们前来上课,六个人全都愣住了,早上学校举行升旗仪式,由两个学生负责升旗,剩余的孩子站成两排,在老师用笛子吹奏的国歌声中,目送国旗缓缓升上旗杆顶端。升旗仪式结束后他们便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上课的时候卓玛老师默默地坐在学生们的后面,对他们的讲课内容认真地作着笔记。

距离学校一公里处有一条河,学生和老师每天吃的水就是从那条河里背来的。发现卓玛老师每天早早起床背水的事后,他们不再让卓玛老师背水,而改由三个男生轮流去背。

轮到安小阳去背水,他早早起来,背上竹篓出了校门,看到冯薇薇在前面的路上跳绳,便和冯薇薇边走边聊。来到了小河边,冯薇薇看到河上有一座独木桥,便上去摇摇摆摆地走起来。安小阳刚把水桶放在河里,就听见“扑通”一声,抬头一看冯薇薇已经掉进了河里,上游的水流挺急,冯薇薇几次想站都没站起来,在水里翻滚。安小阳赶紧从独木桥上跳下河去,游到冯薇薇身边,一把抱住冯薇薇站了起来。原来河不是很深,只到两个人的胸口。冯薇薇惊魂未定,紧紧地抱住了安小阳。清晨的河水有些冷,两个人就这样颤抖着在河里拥抱了许久。从那以后每当安小阳去背水时,冯薇薇就陪他一起去。冯薇薇在河边捡到了一块红色的心形石头,在石头上一刀一刀地刻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八个字后,偷偷的塞在了安小阳的口袋里。

两个月的支教生活结束了,这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和清纯可爱的人让他一直恋恋不舍,他在走的那一天在校园的旗杆中央刻下他俩的名字,他和冯薇薇的感情迅速升温。然后是大学四年的相伴,从热恋到平静,彼此适应了拥有彼此的日子,习惯了相互陪伴的岁月。在快毕业的那几天,冯薇薇的父母打电话说,在家里给她找了份工作,在一家移动公司。那几天,他和冯薇薇在又悲又喜的矛盾日子里度过。冯薇薇走的那天,安小阳把她送到火车站,强忍着心中的刺痛,和她抓紧这最后的时间话别。火车开动了,安小阳一路追着火车,直到看不见踪影,他的心中莫名失落,仿佛被什么掏空了的感觉,一时间脑袋一片空白,终于再也忍不住蹲到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三年的时间等来的却是冯薇薇结婚的消息。接到冯薇薇结婚的短信,安小阳忽然感觉心里如同被针挑了一样,清晰且尖锐的疼慢慢扩散开。他看着冯薇薇决绝的背影,忽然理解了相忘于江湖的含义。他承认在最痛苦的时候,曾经恨过她,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荡气回肠的爱情消失的时候,最好的结束就是相忘于江湖,在心中为她默默祝福。

车儿顺着草原间的大道穿行,远眺野花朵朵,一簇簇一丛丛连缀一起,组成色彩斑斓的图案。野花间一座座帐蓬,似白云似星星散布在草原上。蓝得刺眼的天,白得倾目的云,给辽阔的草原投下斑驳的阴影,静穆恬然幽深纯情。

安小阳张开双臂闭上眼,让风从腋下呼呼地钻过去,想象自己飞起来了,一下子飞到梦开始的地方去。沿着七年前的路线来到金源乡塔加村子下德扎小学,这次不再需要行色匆匆。一路单曲循环一首歌,是张宇的《曲终人散》。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首歌是为自己写的,轻轻触摸到心灵的最柔软处,以绵薄之力,摄住灵魂。单曲循环的这一首歌曲,让他数次在午夜失眠时流下落寞的泪水。

安小阳带那颗红色的心形石头,在天黑之前坐上了那辆变化不大的面包车,一路上听着它稀里哗啦的声响,来到学校门口。学校还是当年的样子,丁香依旧芳香四溢,一串一串的紫色小花蕊,被娇嫩的绿叶衬托着,在风中绚丽地摇曳。

来到一间亮着光的宿舍门口,安小阳喊了一声:“卓玛老师!”门吱呀一声开了,晚上门口光线不好,卓玛老师向前走了几步才看清楚来的人是安小阳,便上前和他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卓玛这七年里容貌变化不太大,只是背比以前驼了些。

“你们教过的孩子们,都在县里读中学了,他们一直在想你们几个,我替他们敬你一杯!” 卓玛老师激动地打开一瓶烈性酒说。

“谢谢您!这里永远都是我心里宁静的一块地方。” 安小阳接过烈酒一饮而尽。他和卓玛聊了好多近几年工作生活情况,他俩都喝多了酒,卓玛老师拿起了葫芦丝,为安小阳一个人吹起了当年的曲子《月光下的凤尾竹》。安小阳在葫芦丝发出的悠扬婉转的声音中,仿佛看到了七年前一群人围坐在院子里的情景。

第二天起床,卓玛老师给安小阳在水龙头上接了一盆洗脸水,安小阳惊讶的问什么时候在这里修了一条水渠。

卓玛老师笑了笑说:“是最近才修好的,就是用你们捐的钱修建的!”

“捐钱?修水渠?”

“半个月前,也有人来看过我和孩子们。”卓玛老师说。

“谁?”

“冯薇薇!”

安小阳愣在了宿舍门口。卓玛老师说半个月前冯薇薇也来拜访他,还讲了她和安小阳分手的事情和她结婚的打算。她来的时候还带了两瓶昨天晚上喝的青稞酒。走的时候她给卓玛老师留下了10000元钱,并说钱是她和安小阳捐的,七年前他俩就有修水渠的想法了,只是那时没有修水渠的能力,现在也算是完成最后一个心愿。

安小阳在卓玛老师宿舍住了两天,又去看望了村长,便准备起身返回。临走的时候,卓玛老师和安小阳来到那根饱经沧桑的旗杆下,拉着安小阳的手说:“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很难说谁对谁错,存在的就是合理的。冯薇薇是个好女孩。”

安小阳在旗杆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忽然在他名字旁边看到他熟悉的痕迹:出自冯薇薇之手的一张笑脸的图案。

回来路过一个寺庙的时候,安小阳突然想进去看看。寺庙里烟雾缭绕,让他莫名其妙地感动。闻香烟缭绕,听木鱼禅语,在那一刻安小阳忽然明白:“或许唯有放下,才是真正的解脱。”在青海湖边,他买了一个许愿瓶,将那颗心型石头和那封信装进去,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将这最后的记忆抛进了湖水,它像是地球的一颗清澈的眼泪。

一树一树热烈的丁香,一直开放在青春岁月中。那浓郁的花香融入年轮,伴随时间自顾自的奔涌流淌,芳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