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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19年第7期|厉彦林:城市

来源:《人民文学》2019年第7期 | 厉彦林  2019年06月27日08:28

厉彦林:祖籍山东莒南,沂蒙山人。追逐青年时代的文学梦想四十载,早年创作诗歌,近期专注于散文。出版有散文集《春天住在我的村庄》《赤脚走在田野上》《地气》等,散文三部曲《故乡》《土地》《人民》是他的代表作。散文作品自一九八八年被选入师范专科学校写作教材,至今已有百余篇(次)入选各种语文、思想品德教材和语文教辅,三十多篇被全国各地作为中考试题或高考模拟试题。部分诗歌、散文作品被翻译到国外。

引 子

人类文明根须,大头扎根在农村,小头延伸进城市;繁茂稠密的枝叶,一半庇护农村,一半遮掩城市。

伴随时代的脚步,人群纷纷迁徙进繁荣舒适、生态优美、成长空间大的城市,乡村日渐消瘦,城市正迅速地蹿高。古老村庄、年轻城市的文化和精神,连同普通大众的喜好、习性,在不同时代背景下演化流变,呈现出各异的生命形态、生活需求和发展方向。“乡土中国”正向“城乡中国”跨越,城市步入黄金时代、流金岁月。

镜头一:中国是文明古国。纵观我国历代京都,先由东向西迁移,后从南向北交替。洛阳、西安、南京和北京并称为中国四大古都。在中国古代,历朝历代迁都不胜枚举,学术界公认的有八次。最早是公元前一二九八年,商王盘庚将都城迁到殷,结束了王都迁徙不定的历史,商朝的文明成就集结在殷这座城市。这个时代形成了成熟的甲骨文、祭祀制度、城市建筑和官僚机构,出现了青铜器、玉器和骨器制造业,成为中国文明史上第一个繁荣期。

镜头二:二○一二年伦敦举办奥运会,改造东伦敦是欧洲最大的旧城改造项目。奥运会留给伦敦最重要的遗产之一,就是改变了东伦敦的面貌。改造后的东伦敦,公共交通系统从最薄弱变为最发达;新建住宅项目接踵而起,且价格稳步上扬;全欧洲规模最大的Westfield购物中心建成开业,每天人流如织。

伦敦市中心,街道依然如几百年前一样狭窄、曲折,窄高窄高的红色双层巴士,成为伦敦街头一道风景。尽管城市改造需要重新规划,但政府并没有将老建筑推倒。改造后伦敦的旧城轮廓没有改变,英国人用严苛的标准保护了旧城。

镜头三:近年来我国城市扩张,很多历史文化名城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如何避免改造之痛?如何化解发展经济和保护文化遗产的矛盾,不丢失城市积淀的文化内涵和文化符号?

二〇一七年二月底,我有幸去新疆喀什送山东援疆干部,人生第一次到新疆,拜访了改造过的喀什老城。喀什是古丝绸之路要塞,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南部,可谓古丝绸之路上一座风格独具的千年古城。现在的疏勒县在喀什地区西北部,塔里木盆地西缘喀什噶尔绿洲中部,西面就是帕米尔高原。

据介绍,当年居民大多住着土木、砖木结构的房屋。层层叠叠的生土房屋,险象环生的过街楼、半截楼,纵横在地下、存在安全之虞的地道,让老城悬在危险的崖口上。原本就不稳当的土木结构房屋,经过百年风雨,大都岌岌可危。二〇〇八年汶川地震发生后,喀什老城区危旧房改造更加迫切。二〇〇九年,全面启动老城区危旧房改造。老城的高崖土层中有纯正的黏性黄土,维吾尔族人称之为“色格孜”。现在,改造后的老城依然保留着古老喀什原汁原味的历史风貌和民族特色:黄土色的磨砂砖墙、庭院式的古朴民居、热闹的巴扎、淳朴的手艺人,每一条街巷都在讲述着老城顽强的生命史诗和现代品格。徜徉新城之中,依旧是古老的黄土墙、古老的骡马店和烤馕炉,古老的陶器店依旧在山坡上招揽着八方游客。

一座具有历史文化风貌的喀什新城赫然耸立在世人面前。向南放眼望去,天山、雪松、草甸、村庄及脚下的历史遗迹一览无余,让人心旷神怡。古丝绸之路上八百多年历史的楼兰古城,既留下了原有形态遗迹、建筑风格、民俗文化、人文风情,又注入了现代元素,找到了改善民生和保护维吾尔族传统文化的融合点和平衡点。

镜头四:二〇一七年四月一日,新华通讯社发布消息: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设立河北雄安新区。消息一出,犹如平地春雷,响彻大江南北。新中国成立后,特别是改革开放以来,北京发展迅速,也面临着诸多问题,需要强化首都功能,疏解非首都功能。雄安新区是继深圳经济特区和上海浦东新区之后,又一个具有全国意义的新区,是国家大事、千年大计。规划建设北京城市副中心和集中承载地,将形成北京新的“两翼”以及京津冀区域新的增长极。雄安新区这片具有数千年悠久历史和光荣革命传统的大地,正跳出以往的开发建设模式,逐渐成为中国创新发展的新支点,谱写老北京的新传奇。

溯源与基因

城市,“城”和“市”的组合词。《管子·度地》有云:“内为之城,城外为之郭”,“城”是用城墙围起来的地域,主要用于防卫。《易经·系辞下》言及“日中为市”,“市”为商品交易的场所。“城”与“市”两者都是城市最原始的形态,同时并存为“城市”。城市是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产物,也是文明的物化载体。伴随人类生产和生活方式的变革,农民、渔民、牧民集中居住点达到一定人口规模,便出现城市雏形。

我国的“城市”这个概念最早见于战国史籍。《韩非子·爱臣》:“是故大臣之禄虽大,不得藉威城市。”早期,人类居无定所,随遇而栖,三五成群,耕作渔猎而食。随着群体力量日趋强大,猎物吃不完需要贮藏,大都选水草丰美的地方定居。定居下来后,为抵御野兽侵扰,便在驻地周围扎上篱笆,这便是早期的村落。随着人口繁衍和群体分化,收获丰盈的群体,便用多余的猎物向其他群体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伴随早期商品交易,“城市”便形成了。正如《史记·五帝纪》所云:“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

几乎所有国家都会经历社会的现代化转型。城市是伴随人类文明与社会进步诞生、成长的,农耕时代,人类定居,随着工商业的发展,城市文明开始积淀、传播和扩展。农耕时代的城市主要用于军事防御和祭祀仪式,是居住和消费中心,城市规模小,相对封闭。最早的城市大都与政治需求有关,如王室驻地、诸侯封地、军事重地等,靠相对充裕的经济供给保证政治功能。真正意义的城市是工商业发展的产物。譬如我国古时的长安、洛阳,十三世纪地中海沿岸的米兰、威尼斯、巴黎等,都是重要的商业和贸易中心。工业革命之后,城市化步伐明显加快,农民不断拥入,城市迅猛发展。新中国成立后,我国坚守农业大国的传统和优势,同时大力发展工业,改革开放以来,农村、城市高速发展,但城乡“一条腿长、一条腿短”的情况随之出现。

中国的城市起步相对比较晚、发展比较慢,从发展轨迹看,一种是因“城”而“市”,多见于战略要地和边疆城市,如天津市就起源于天津卫。另一种是因“市”而“城”,先有市场后有城市,这类城市比较多见。二〇一〇年上海举行世博会,确立“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的主题,象征中国对城市认识达到新境界,重视关注和涵养城市生态文明。城市追求集约、低碳、绿色、节能、便利,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每位市民、每位来访者都能共享现代文明成果,城市发展步入以人为本、人为主体的新阶段。

如今,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促进城乡社会公平正义,居民的获得感、幸福感、安全感更加充实、更有保障、更可持续,这既是定盘星、指南针,又是定心丸、压舱石。

成长烦恼

中国的城市化奇迹,来自中国社会结构和文明形态的巨大转型,也是人类城市文明发展史上的伟大壮举。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历了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速度最快、成效最好的城镇化。换言之,中国用四十年左右的时间,走完了西方一百多年的历程。从总体上看,中国的城市化既十分强劲又有些脆弱,城市扩张很快,但总体质量有待提高。

城市化是人口向城市或城镇地带集中的过程。城市的经济功能,是由以一个中心城市为核心,同其周边保持密切经济联系的一些中小城市共同组成城市群承载的。目前,我国有长三角城市群、珠三角城市群、京津冀城市群、长江中游城市群和成渝城市群等国家级城市群,尤其珠三角的粤港澳大湾区城市群潜力巨大。

城市像是一块巨大磁铁,吸引劳动力和资本蜂拥而至,产生虹吸效应。我们生活的每座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个社区,都有大量农民工存在。

农耕历史最久、农耕文化和社会结构积淀最深、地域面积最大、人口最集中的农村,是工业化和社会转型相对缓慢的地方。毫无疑问,大量农民进城务工,推动了城市工业、商业和服务业的发展和繁荣。城市吸引力和农村推动力,促使大量富余劳动力迅速聚集于大城市。无论是在北京、上海、天津,还是在中西部城镇化率偏低的城市,无数农民工都以各种方式和职业顽强地生存着。外来务工者只要在一个城市常住超过六个月,就可算作常住人口,全国峰值人数曾达两亿七千万。绝大多数务工者是为了更好地生活,追求自己的梦想,其实在经济生活、政治生活和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只是浅层次融入城市,各种权利保障与福利保障还处在较低层面上。他们大都生活在工友和同乡的小生活圈里,与城市其他群体来往、交往不多。

早年工地里女工很少,主要是打零工和从事后勤保障,如今越来越多的女工也承担起和男工同样的劳动。她们为了家人和生活,想攒钱在城市买房子,一家人能住在一起。“我没什么文化,希望孩子能努力读书,生活得比父母好!”新生代农民工与父辈有着明显不同,他们对于工作和生活有着更多、更高的期待,对于自身有明确的认知。那天我看见一个小伙子一直盯着眼前一栋刚封顶的大楼发呆,便询问起来。原来这栋楼是他和工友们用一年多时间盖起来的。他说起平日的辛苦:“夏天热得难受,皮被晒脱了几层;冬天在架子上劳动,握钢管的手冰得僵硬,失去知觉。在建造期,我可以穿房越户,爱到哪儿到哪儿,一旦房屋落成,就再也不能跨入墙里一步了。工程完成了,只能远远地望着窗子里柔和的灯光,祝福每一个家庭都安居乐业。”他背起沉甸甸的行装,笑着说,“我该去另一个工地了。”这番话,说得我一阵心酸。

城市群周边常常是“洼地”。生态如何修复?渴望城市创造拴心留人的创业生态、家园生态和高品质养心养人的文化生态,是居民和农民工共同的梦想。相比农村,城市虽然少了许多泥土味、烟火味,但我们依然爱不释手、难以割舍。

细数人类的建筑活动,由原始状态下的掘洞、构巢而栖,到后来的垒石、架木建筑而居,核心是让建筑更好地适应人的生存和生活需求。扩张或许会背上沉重的包袱,正如生命体都有周期一样,城市也有成长的过程和基本规律。可喜的是,人们已开始探寻:城市发展有何规律?衡量城市发展质量和健康的标准是什么?支撑可持续发展的动力从何而来?城市如何在现代化进程中挑大梁?如何创新城市规划管理理念,杜绝“摊大饼”式的蔓延和“大水漫灌”式的管理,真正精准发展、协同发展?

中国几十年的造城运动,许多地方政府靠土地维持运转,同时又欠下债务。曾使许多农村因城市膨胀而面目全非,处于“失血”或“贫血”状态。中国的改革发展,包括建筑行业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壮大起来的,但这绝不是抛弃地域特色、欣赏习惯和主体意识、文化价值,搞建筑试验的理由。建筑文化应当也必然形成和展现中国风格、中国气派。譬如大气的北京、“东方巴黎”的上海、在中国城市变迁史上品尝过“生猛鲜活”的广州、最具活力的“创新之都”深圳、在互联网时代焕发青春的杭州、魅力四射的品牌城市青岛……这一串串特色鲜明、令人惊艳的城市,让中国、让世界称奇!改革开放以来,我国快速城市化,成长最快的城市当数深圳。从一九八〇年国家批准设立经济特区,深圳以“深圳速度”从一个小渔村发展到人口过千万的现代大都市,创造了世界经济发展史、城市发展史上的奇迹。

正如建筑学家沙里宁所言:“城市是本打开的书,从中可以看到它的抱负。”

如今我国已形成“农村包围城市,小城镇环绕大城市”以及“城市化自沿海向中西部推进”态势,当然在医疗、教育、住房、公共服务等方面会遇到瓶颈。城市是人民的,在这个经济和竞争快速发展的时代,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传统文化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需要进一步调整。

在我们生活的城市,经常会看到一些别致、舒适的建筑设施,如小花园、小庭院、小广场等,它们陪伴、方便我们的生活,陶冶着我们的情操。建设城市时,不仅仅从纯粹经济的角度和功能性的角度去考虑,应更多地考虑提升生活品质、培养人文气质和增加美感。每个城市都有悠久的历史。城市生活不可能从“零”开始,而应考虑从各自的传统中去传承和弘扬这些记忆元素、活的形态,进而把它融汇到我们现代的生活当中来。

冷暖谁知

城市寸土寸金,乍看上去,城市是钢筋、水泥垒砌的混合物,坚硬威严的楼房一直往天空生长,渴望阳光与温度。

城市是坚硬的,人心是柔软的;建筑是冰冷的,心灵是温热的。城市迅速发展这么多年,我们的血依然是热的。

“微尘”,起初是青岛一位数次捐款不留姓名的普通市民;后来,扩展成一个爱心群体;再后来,成为一个关爱他人的爱心符号;以微尘命名的募捐箱、徽章,走进青岛的大街小巷。如今在青岛,从城区到农村,大街小巷里,几乎每一本募捐册上都能看见署名“微尘”的记录,几乎每一个募捐站旁都会听到“我叫微尘”的回答。这体现出一个城市的温度与良心。陌生人社会更需要温度,更需要互相取暖的力量!

城市建设有“面子”与“里子”之说。多数人认为,“里子”主要指以地下综合管道为代表的基础设施。其实不然,地上同样有“里子”,这个“里子”带有丰富的人文关怀内涵,体现了城市建设包容性和城市需求多元化。自行车是既经济方便又没有污染的代步工具,在人口密集、交通拥堵的城市,自行车相比汽车优势更加凸显。二〇一七年夏天,济南市自经十路开始,在路口增设了乳白色的遮阳棚,为等候指示灯的骑车人提供相对舒适的环境。这些摆在马路边的设施,也算城市的“里子”。

城市都有自己的成长坐标和发展方向。“社会管理科学化,以人为本常态化”是城市管理的目标,“天下难事必作于易,天下大事必作于细”,“城事”系着群众福祉,得下些绣花般的精细功夫。承载好心情的,不仅仅是房子、票子、车子,还包括惠及老弱病残,涉及衣食住行、生老病死等生活琐事。小事不可小看,细节决定魅力和吸引力。比如厕所问题不是小事情,小厕所连着大民生,关系大文明。厕所革命,也是城市一场从“面子”到“里子”的变革。

共享发展是很时尚的理念。譬如商场、医院、学校的布局,公交车站点的设置、盲道的铺设,都体现出有温度的思想和情怀。中国城市社会变革的广度和深度超乎想象,社会的韧性或者说容忍度也潜力巨大。世界上很多高房价的经济体,比如中国香港解决低收入者居住问题就靠发展租赁房。当然,这不一定能确保所有低收入者舒适地、有尊严地居住,但至少可以保证每个劳动力最小限度的空间。

工业时代的技术变革,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以前的人通常是生于斯、长于斯、终于斯,城乡缺少交流,离乡进城多,离城下乡少。当年我国城镇率还不是很高,而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人数曾达到两千多万。为敦促知青奔赴农村,欢送的锣鼓会在家门口一连敲打几天几夜,当满载知青的列车缓缓驶离城市的那一刻,车厢里也响着哭声……那是激情澎湃的年代,但城市对这批青年的温度到底有多少呢?

如今,我们莒南师范七九级那批为“吃国库粮”而奋斗的同学,为奔赴城市而奋斗的同学,已从英姿勃发、风华正茂的青年步入了鬓发苍白的天命之年,学校那几座教室、宿舍都已没了身影,只有记忆牢牢镌刻在我们心间。城市召唤了我们,成就了我们,又割舍了我们,同样冷暖自知。

城市的冷热,是一种感觉,说到底是亲近感和归属感问题。增强归属感最要紧的是能否平起平坐。由于历史等原因,户口制度一直是一道鸿沟。即使到了北上广这类大城市,权利不一样,心理感觉就不一样,自然归属感有差异。人如此,植物也这样。乔木、灌木、草本、藤本、竹类及苔藓等一旦合理搭置,既节约成本,更能呈现大自然的本色状态。城市森林可为鸟类、昆虫乃至小动物提供栖息地,树林以落叶为肥,又保护了地表上的小生灵。

追求良方

近几年人们感受最直接的是,一线城市和热点的二三线城市房地产价格上涨,连带起其他城市房价普遍上涨。城市居民抱怨,购房者头痛,实体经济、金融机构和居民财富也形成风险隐患,个别地方甚至出现“空城”“鬼城”现象。

某位著名学者曾预言:中国的城市化将是影响二十一世纪人类社会发展进程的一件大事。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乘上高速发展列车,城市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大江南北遍地冒出城市“森林”,成就举世瞩目。随着城市人口的急剧膨胀,问题也相继袭来,环境污染、交通拥堵、房价虚高、管理粗放、应急迟缓等问题越来越突出,甚至无视城市规划、盲目建设新城新区、无序扩张,遭遇“成长烦恼”,患上“城市病”。这些病症给市民工作和生活带来了许多不便,降低了人们的幸福指数。

“城市病”是城市定位、结构和功能问题,主要病因是城市在快速发展时,未超前考虑人口、产业、环境等因素的可持续性,本质上是城市资源环境的承载力和城市发展规模的匹配度失衡,最终造成的危机。譬如房子本来是用来住的,却被炒成烫手灼心的赚钱机器。

着眼未来和长远谋划、推进,这是国家借鉴中医理论,综合施治,治疗“城市病”的妙招。“头痛医头、脚痛医脚”,随意“拆东墙补西墙”,应付一时,难除病根;守“一亩三分地”,“肥水不流外人田”,低效无序甚至恶意的竞争,浪费资源,损人害己。城市规划需要走下“空中楼阁”,真正精准落地……必须以人为本,让城市民众公平热情地参与城市治理和管理。

城市何时真正成为居民贴心、安心、放心的城市,病症自然也就消退、消失。国家正在探索良性治理的“药方”。在经济领域,社会福利托底,饱汉关照饿汉饥;在社会领域,赋予公民发言权,更多地知情、参与和监督,搭建公平的制度和程序平台,管控“个人人脉”,不拘一格降人才。国家更需要亲民、安民、富民,现代人更渴望和追求高品质、高质量的生活。

欧美等国家在工业化和城镇化过程中,适应城市、产业和社会多方需求,逐渐形成了一批形态各异、主题鲜明的特色小镇。中国也方兴未艾,小镇中包括完备的教育、医疗、金融机构,还有大量手工业生产。小镇的生活能让居民与自然更贴近,与农业和粮食生产更亲近,与动物更亲近,能够从容地参与各种文化体育活动,发展各种兴趣爱好,随时欣赏美景,享受生活乐趣。

快速城市化,“城中村”功不可没。城市发展快,而“城中村”状况并未彻底改善,仍旧保留着农村的生活方式,在就业、生活、安全等方面存在盲区和隐患。这些“新城市人”,分布在城市各个领域,既是城市建设者,又是城市的新主人。我国自一九五八年实施的户籍管理制度,发挥了巨大作用,但也带来城乡二元的分隔分离,制约了农民在城镇落地生根。取消城市户口和农村户口的区别,提高了常居人口城镇化率,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却依然偏低。与户籍制度紧密衔接的各种政府服务和公共产品并没有跟上,医疗保险、养老保险和社会保障还不是同城待遇,公共服务均等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应当承认,伴随着经济社会快速发展,国人素质明显提高:受教育和就业的充分程度大大提高;闯红灯的人越来越少,公众场合乱丢垃圾、随地吐痰的人越来越少,乘车时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人越来越多。但城市建设管理弱项和短板依然存在,譬如:盲目追求规模扩张,违法违规建设、大拆大建;公共产品供给不足,环境污染、交通堵塞的“城市病”蔓延;老城改造、房屋拆迁、劳动纠纷、物业管理埋下了许多隐患等。

迅速膨胀的城市,治疗城市病,既要靠内部生长动力,还要靠外部疏解。京津冀协同发展,只有周边新型城市群形成了,北京的压力才能真正得到缓解直至根除。如今,交通拥堵已不再是少数大城市的专利,很多二三线城市也加入了“堵城”的行列。治堵,成为许多城市共同面临的难题。为治理交通拥堵,各城市不遗余力,北京的“摇号”、上海的“拍牌”、广州等城市的“限购令”,都是从“堵”的角度控制汽车数量。数据显示,我国多数城市公交机动化出行分担率刚过三分之一,与国外同类城市差距较大。改善提升公共服务,把社会财富、基本公共服务的蛋糕分公平,是个世界级的难题。如何确定分配和共享蛋糕的权利和资格?妙招一条:分什么,让百姓定;怎么分,让百姓提;分得好坏,让百姓评。我国已着手打造共建、共治、共享的城市社会治理格局和体系。

变革生活方式,让绿色消费、绿色出行、绿色居住成为人们的主流生活方式和消费方式,动员全社会追求绿色生活、文明生活。

济南是座被泉水滋养着的城市,但全国文明城市的圆梦之旅,却历经坎坷二十年。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底,《人民日报》刊登新闻称:济南摘掉“大县城”标签,给百姓文明美丽的家园。第二天,济南终于在第五届全国文明城市名单中列省会城市榜首。当年济南市共拆除违法建筑数量是二〇一六年拆违总和的四十多倍,植绿、透绿效果明显,城市形象焕然一新。

为了生活而忙碌的城里人不是在楼宇间奔波,就是在房间里移动,有自己事业的“天”,没有时间欣赏白云飘飘的蓝天。据说著名作家、翻译家杨绛在北京的邻居都封闭了阳台,唯独她家的阳台没封,一直是开放式的。有人问杨绛:“为什么不封阳台呀?”杨绛回答:“为了坐在屋里能看到一片蓝天。”这是多么诗意的情怀。

城乡统筹,生产、生态、生活相融,让生命更精彩,才是美妙的方案。

垒筑精神高地

“请问这座现代化大都市的内涵气质体现在哪里?精神高地在哪里?如何保留和涵养城市文化,留住城市‘乡愁’?”这是城市建设的新课题。

城市涵养独特的精神与文化,才能让人有认同感、归属感和亲切感。记得一九九二年六月二十七日,那是一个炎热的星期天,我和同事们在省委大楼加班,中午有位同事提议用自行车载我去即将被拆除的济南老火车站拍照留念,我摇了摇头,因我刚调到济南工作三年,对那精细而坚固的钟楼没有感觉。不几天,济南那个老火车站被拆除,这件事当时遭到学界和百姓责问。在中国近代史上有名气的火车站之一——江苏浦口火车站,据说它是中国唯一完整保留历史风貌的百年老火车站,在喧嚣的城市中藏下隐秘的美好,“我们把它当作老者一样去守候”。这个火车站叠印着许多历史的记忆,人民解放军从这里发起渡江战役、朱自清《背影》中的父亲穿过铁道爬上月台买橘子等。每个城市都有无数条街道,有时一处名人故居、几座风情建筑,哪怕是一间不起眼的特色小馆,都能让人记住那条街的名字,成为这条街的特色。每座城市最著名的老街,都是因为融合了历史的记忆和当地特色才被保留、传承下来。建设环境友好型与人文关怀型相统一的社会,正是现代化城市的独特魅力所在。

我国城市建设一度注重建筑形象的跟风逐潮,忽视了内在的文化赓续与传承。有些城市没有保留自己的历史文化,没有突出民族的个性,更没有体现各自特点。城市精神的文化积淀需要长期采集、吸收、酝酿、涵养,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怎样保留或者怎样提升城市精神?许多城市包括首都北京,都在讨论自己的精神是什么。由于不同城市功能定位不同,市民构成多元、价值观和人生追求复杂多样,不同群体也有不同的关注点、兴奋点,但在北京,民众都喜欢讨论国家大事。我们是不是把国家和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像关心自己一样用情用心地关心国家命运?国家大事是历史的基本骨架,百姓的爱与恨、苦与乐、喜与忧,是历史的血肉和毛发。

一般说来,城市居民只有解决好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子女上学、养老医疗等基本生活需求,才能谈论归属感、依赖感和幸福感问题。这些年中国城市发展逐步理性,讨论城市品位、城市文化与精神恰逢其时。

敏锐的人总是关注经济世界的颠覆性革命。它带来新的机遇和挑战,也会形成对传统的剧烈冲击。互联网的崛起让实体企业饱受阵痛,移动终端则宣布纸媒世界的失宠。互联网正改变着社会形态和交往方式,有些青年结婚收彩礼干脆设置二微码,就连卖烤地瓜和擦皮鞋也都刷手机、用支付宝了。每一个人都融入纷纭的社会,没有人能自成一体、身处与世隔绝的孤岛。但仍有一首诗、一曲歌、一声问候、一丝关爱,会让我们泪流满面、刻骨铭心,需要我们去寻找、发现和坚守。

在楼群膨胀的城市里,书店相对较少。书中没有“黄金屋”,书中也没有“颜如玉”,但我还是欣慰地看到,那些坚守的读书人依然面目凝重,穿行于书店、图书馆,依然“腹有诗书气自华”。法国哲学家帕斯卡说:“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它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我们的全部尊严就在于思想。”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生活不值得过。这样的生活态度,历经岁月洗礼,正逐渐被世人认同。无论媒体变局多么剧烈、传播介质如何进化,优质稀缺的信息、深刻多元的思想和温暖心灵的情怀,都是生活的必需品和保健品。

我赞赏梁晓声先生对“文化”的解读:植根于内心的修养,无须提醒的自觉,以约束为前提的自由,为别人着想的善良。二〇一七年七月八日上午,我和妻子兴高采烈地去儿子的宿舍看望出生不足三个月的孙女。走进楼道,我看见保洁员上三年级的儿子正坐在水泥地上,背靠楼道墙壁,把书包放在自己的大腿上,不顾周围的嘈杂,认真仔细地做着数学题。女保洁员坐在一旁满足地欣赏着儿子,还不时用扇子帮他赶着蚊蝇。我走向前仔细看了一眼孩子和数学练习题,情不自禁地夸奖:“这孩子,真用功,长大肯定有出息,保准能给爸妈争气!”“城市是我家,文明靠大家”。愿我们能摆脱琐碎的忙碌,走进书店,拿起书本,沐浴“书香中国”的书香,认识自我,懂得生活,开辟和享受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

中国是文明古国,中国文学、绘画、音乐、戏曲正向世界和人类彰显文化自信,中国建筑、中国城市也应传承中国文化,展现中国气派、中国风格和中国精神,成为中国文化自信的优美形体和坚硬骨骼!

曙光初照

“美丽中国”,城市已逐步成为主角。城市融入大自然,许多山城、水城、海城依托既有天然地势、山水脉络呈现独特风光,居民自然能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

世界许多地方,当总人口进入迅速增长期,老城市也就步入大都市阶段。乡村既不等同于愚昧落后,也并不是充满快乐和满足;城市虽然光鲜亮丽,同样面临诸多困难和问题。城乡协同,互助互补共赢,才会持久繁荣。中国正探索城市与乡村同生共荣、互惠发展的道路,村庄在城市得到正当利益、权益和收益,让大都市有节制地占有资源,兼顾乡村的生存与繁茂。如何在社会变化时,束缚因物欲而躁动的人心,平衡因利益而对立的矛盾,协调城乡同祖同族的发展关系,摆脱小至社会治安、大至地球危机的困局?如何深度探寻经济、社会、生态三者均衡,与文化、文明同生共荣的城市接续发展的路径?是我们应该思考的。

当大城市达到特大、超大规模,辐射效应就占了上风。因成本越来越高,特大、超大城市自然会发生业态转移,产业、功能、服务往周边的中小城市与农村地区渗透、拓展,产生连带效应。生产、生活、生态,是衡量城市发展好坏,能否宜业、宜居、宜游的标准。一个城市有无实力,首先看发展功能、经济实力和竞争力;其次看生活功能,包括就业、就医、教育、居住、购物、娱乐、出行等是否舒适方便;最后是生态功能,包括绿化、空气质量以及垃圾和污水、应急处理等。如果一个城市没有产业和服务业支撑,过分依赖房地产,必定空心化、概念化。

城市化是中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的发动机,有力支撑中国经济增长的奇迹。长远看,中国真正实现转型、走向强盛,最根本的是要实现高质量的城市化、城乡共荣。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以来,中国的城市化开始进入中期阶段,呈现加快发展趋势,涌现出一些新兴的城市群(带)。中国的城市化已走出单纯追求GDP、先污染后治理的灰色城市化,转入以人为本、城乡一体、生态宜居的绿色城市化。城市群或城市圈中,通常以某个或多个大型城市为核心,周围簇拥着许多中小城镇,每个城市功能不同、定位各异,彼此之间相互补充、互通有无。协同共享,形成了网络状的城镇发展新格局。这种城市群发展格局聚集效应明显,不但聚集着全国最好的发展资源,也以快于全国的发展速度引领区域快速发展。中国城市化呈“东稳西快”的发展态势,各地被城市化的现象正在逐渐消失。居民现代生活需求旺盛,点燃了锻造中国城市化质量和品质的火焰。有方便的水、电、煤气和交通工具、娱乐场所,居民生活舒适,才是家的感觉。坚持“踮踮脚够得着”,甭想“一口吃个胖子”,着力解决就业、教育、住房、医疗、社会保障等问题,城市社会、环境、文化与人的全面发展就能跨越提升;“我爱我家,我爱我的城市”,才会成为市民的肺腑之言。

书香开始润泽更多市民,滋养城市文脉,文化因子在大都市扎根,渴望长成参天大树,书卷气正取代市侩气。精神生活的细腻丰满和心灵世界的轻松自由,已经成为高品质生活的重要尺码。

《清明上河图》生动地记录了中国十二世纪城市生活的面貌,描绘了汴京的城市繁荣,让我们仿佛目睹汴河、船只、虹桥、旅店、街道、货摊和普通百姓自在的生活状态,沉醉在温情、欢快、祥和的氛围之中,好一幅民俗风情画!城市不是无血无肉的机器,而是有灵性、有感知的生命体。岁月匆匆走过近千年,今天我们规划和建设家园,必须怀着对天地、对自然、对历史和先辈敬畏的态度,保护和复活风土人情,彰显文化风度和情感温度,为子孙后代留下天蓝、地绿、水净的美好家园。越来越多的城市绿色、循环、低碳发展,我们渴望看到各种花草和树木,还有动物、昆虫的身影,与老建筑、老地景融合在一起,赓续一曲老民歌、老民谣、老传说,缓慢诉说历史故事和各自的秘密、传奇。用美的眼光,唤醒爱美的人心,在建筑群中自由自如地生活。累了,可以仰头欣赏天光云影,看到鸟群飞过头顶,甚至听到小鸟振翅的声音。

新时代真切地召唤、点燃每座城市的雄心与梦想,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摩天大楼犹如片片高粱,在大地上茂盛地生长着。随着智慧城市的建设和公共服务的延伸,本地人、外地人,农村人、城市人的身份鸿沟正在被抹平,公平正义的天平正稳固地搭建在大街小巷,崇高灵魂在太阳的抚慰下萌生出青枝绿叶的新希望。

《中庸》言:“万物并育而不相害,道并行而不相悖。”中国面积广阔,东西南北差异大,民族风俗习惯众多。各地区、各民族、各形态的聚落和民居,如璀璨的珍珠镶嵌在青山绿水之间,活态着田园牧歌式的梦想和多元、多样的精彩与传奇。

众多城市发育成现代化的城市群体,成为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美丽家园。城市的根须正扩展成庞大的生态系统,吸纳阳光与汗水,绽放出公平、正义与幸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