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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香花

来源:解放军报 | 王贤根  2019年06月24日07:43

最近我去采访一位共和国的战斗英雄,他身材魁梧、浓眉大眼,身上透着英武之气。他说,战争残酷,他们活着回来了,就更加怀念那些牺牲的战友。

他婉言谢绝了介绍自己带领一个连队坚守边防阵地的战绩,而是缓缓地叙述了另一段往事。

那时,他在军校读书,每天进行体能训练,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天,当他冲刺到一个拐弯处时,一时刹不住,撞倒了迎面跑步的一位女生。当时由于冲力太大,他半天都没爬起来。后来,是这位女生拉起了他。当女生看到他的腿部因擦伤而流血时,便叮嘱他坐下等一会儿,说完就跑走了。正想着,女生跑回来、蹲下,用消毒棉轻轻地给他处置伤口,问他是不是很疼。血染红了一根又一根棉签,直到敷上止血药。这时,他才注意到她细腻、黑红的脸上渗出许多细小的汗珠,急切得好像是她做错了事似的。看她动作麻利,一问,果然,她说自己入学前在部队当过卫生员。说话时,她的两只眼睛亮亮的,与挺起的鼻梁配在一起,有种南方女子的秀气,经过军营的锤磨,又显出一种刚毅。

拐弯处有一簇结香花树,正开着米黄的花朵,弥漫着淡淡的幽香。他坐在路边看着她,她扬起脸微微一笑,然后调皮地说:“闻闻结香花吧,闻到花香就不疼了。”她笑时,两个酒窝很耐看。这时,晓得她是比他低一届的同学,他算是师兄。后来,她又来看过他两次,因没伤到筋骨,擦伤好得很快。由此,他们往来多了起来。临毕业时,他请求到前线去,那时边境作战还激烈。行前一天傍晚,他们相约到校园里走走。不知不觉,又一次来到结香花树下。她说她毕业也要到前线部队去。他说,别傻,那说不定是要哭鼻子的,你在后方做好保障工作也一样。

就在那个傍晚,她提议,他们在结香花树上打一个“同心结”。他心里热热的,细心地将柔软的树枝盘成月亮般圆的结,片片碧绿的叶上还闪动着诱人的光。

在前线,他与她一直保持通信联系,知道她以优异成绩毕业到了作战部队。有些事情总是出人意料,还未等到约定的时间见面,她却在一次执行任务中被敌炮火击倒,在送往医院的途中,听说她一直念着他的名字。上级通知他赶到时,她已处于弥留之际。他握住她的手呼唤她,她喏喏地好像在说什么。他伏下身,听见她微弱地说着,“结——香——花”。那一次,他轻轻地吻到她的前额,泪水滴落在她脸上……

这位共和国的功臣说到这里,声音低沉,两眼噙着泪。我心也沉重、悲伤。我没有插话,想让他尽情地说下去。

那个年代,她和其他烈士一样安葬,与出征部队牺牲的战友一起列成了另一个方阵。他觉得他是她的校友和知心人,请求将她的一套衣帽留下保存。后来,部队回撤,他回到母校,将这套衣帽安葬在那丛结香花树下。她曾对他说,他们在结香花树下的那一瞬,是她心中感觉最为甜蜜的一刻。可是,他总有一种负罪感……哎,生活没有如果。即使不是,作为一名军人,她也会奔向战场。

在后来的一次战斗中,他腿部负重伤,医院竭尽全力救治还是锯了一条腿。现在,凭这条假肢也能行走,只是阴雨天反应明显,但每每想起牺牲在战场上的那些战友,就什么也不在乎了。战友,是战场上生死相依的兄弟姐妹。不过,他对她的那份感情却有些特殊。后来的日子,他总要找个理由回母校看看,在拐角处待上一会儿,闻一闻芬芳的结香花。他想,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身上的一部分也会留在这里,与她相守在一起。他已经是50多岁的人了,但感情这东西,不知为什么却总在心底……

他娓娓的述说让我心动。我本想问他战场回来后这几十年的感情经历,但没问出口。想道声祝福,可在这样的氛围里,也吐露不出半句恰当的话语。一时间,竟也和他一样遐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