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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文学》2019年第3期|杨映川:第三只眼(节选) ——心识愿者T1何西实验档案
来源:《南方文学》2019年第3期 | 杨映川  2019年06月20日08:46

阿蒙罗萨是我以前在母星结识的一位挚友,他属于星际巡夫中的一员,如果要对其进行根源式的追寻,他亦属于宇宙低级空间生命播种者之中极为特殊的一环,也可以说他是归属于整个空间密度系统非常专项的一位工作体。他曾经向我讲述过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将我引入到地球这个空间,我密切关注的一位心识愿者成员——何西身上,何西在其母星海澳华上的名字为萨力力。

“心目也叫玄触”,这是阿蒙罗萨讲述的第一句话,随后他开始了长篇大论,开始将极富情感色彩的时空旅行经历向我一一道来。当我在用心倾听时,我发现地球上空似乎张开了一只巨型的深眸,眼眸之中所隐藏的是无尽的悲伤,但是同时又向外释放着无尽的希望。这种悲伤和希望、绝望与新生之间的交替,恰好解析了整个地球曲折无尽的命运。

阿蒙罗萨曾经在某一个星球中进行基础的数据搜集试验,这个星球有很多生命体开始不断自主退化他们的能量流通介质,也就是他们的能量转化器官。这个能量转化器官在地球上被称为“眼睛”,这是一个全息动态化的数据处理单位,所有平面的、三维的,或者超越这些维度的实质数据都会通过这一个视觉的感触和能量层面上的互通,来实现有效的提取和转化。在这个星球上,很多生命体的此项机能一开始被某种特殊的能量所压制,使得他们直接打开心识系统强力操纵将整个星球衔接成为一体,从远处看去如同是人类所观测到的超新星爆炸那般。而在某一天当阿蒙罗萨进入这个星球,试图穿越那一片爆炸星云的时候,某种强大的力量瞬间打开一扇通道,将他直接推送进去。当他再次醒来,他已经矗立在地球一座高不可测的雪山之巅,这座山脉连接的是地球最为深远的地带,那里是地球所有最为纯净的灵魂遥不可及的天堂。瞬移的过程,让阿蒙罗萨发现此处实为“地球之眼”。为何能从一个星球瞬移到与此星球相隔上亿万光年的地球?原来,此星球与地球有着共通的源生能量,存在着最古老的能量纽带关系,但由于宇宙能量的漂浮运动,两者渐行渐远,再无交集的可能。而在那星球之上,第三只眼储蓄的能量爆发之态,偶然的、随机的、以溯源的方式将阿蒙罗萨直接运送到另一个出口……

阿蒙罗萨告诉我,那是他最为神奇的一次穿越之旅,他将敬畏一切来自源头的动能之力,玄触之能无所不能。

阿蒙罗萨的话非常触动我。我的观测对象之一萨力力,一位被称为心识全能换位的工作体,他所涉及的工作即阿蒙罗萨所提到的“玄触”——目及之处,一切都将转化为能量所需要的被升级和构筑的有效资源。他在地球上所经历的一切,将成为我们海澳华星球搜集记录的最为有趣的一个故事档案。萨力力在进入地球的生命转化系统之后,此空间所设置的三维能量包裹机制抑或是清除机制对他产生不了任何作用。所有的能量从他的心识系统进入之后都在其内部被自如地化解,不产生任何实质积累,如同他内部设置了很多隔离过滤层,对负面能量天生具有极强的免疫防护机制。最让我感兴趣的是他那被称为人类玄学的一大未解之谜——“第三只眼”。

我第一次看到萨力力的时候,他被地球上的父母抱在怀中,当他哭嚷着要在璀璨的星空之下肆意踱步时,我看到他从第三只眼中向外延伸出的能量触手,正在将整个空间中所有出现断层的零态力碎片进行有效地组合。当玄触完成工作之后,萨力力笑着沉睡过去,而等待他的是一个又一个十分艰巨的考验,也是他这位特殊的生命体所要迎来的劫点。此劫非彼节,而是人类所说的劫难,但若此劫能够被划为节点,也就是转化之转折,那么他将会成为这个空间最强大的生命转化实验模板。我看到萨力力的眼中,向外透射出来的是最为强大的力量,清澈的眼眸所映射的是无尽的星空,那向外进行延伸的宇宙根本之能,就如同是阿蒙罗萨说的那般,心目也即玄触。

目及之处,爱者通天。

我叫何西。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暂且不论这里有多少重名,它还过于简单,里面没有任何内涵。我想我父母在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不走心。你们可能会猜,我有没有兄弟姐妹叫何东,或者何北、何南,很遗憾,我是父母唯一的孩子。我叫何西,在东南西北当中占了一个方向,而其他方向是空缺的,多半由于这样的原因,我的成长从来没有人扶助。

从小到大,我喜欢一个人说话,没有人和我玩耍。我和别人干仗的时候,更加不可能有人上前来帮忙,上前来帮忙的都是帮我的对手,我只会被收拾得更惨烈,皮开肉绽,鼻血纵横,衣服被撕得粉碎。那样一个结局导致回到家迎接我的是更多的棍棒。父母打我的原因在于我把他们给我买的衣服毁坏了,而且,我让自己的身体饱受别人的拳脚,伤得如此重,显示了我的懦弱和顽劣。这种种迹象让他们气恼,所以,他们必须再把我收拾一顿。他们收拾得越厉害,我越舒坦,我不怕被殴打,我把被打当作成长的一部分。每一次被打,是父母与我最亲近的交流,他们在每一次棍棒起落的同时,嘴巴会配合着说明打我的理由,他们很少跟我说这么多的话,我喜欢听。或轻或重的棍棒打到身上,疼,没有不疼的,疼过后有一种能量从痛处生,往血液里去。他们打我,真正起到了鞭策的作用,我觉得我得快快长大,等我长得比父亲高,他便不会再打我。等我长得比他高的时候,我会从高处俯视他,我可以俯视他的头顶,以这样一种姿态,盯着他看,我想,他的棍棒落不下来了,即使落下来,也只会打到我的屁股,或者我的腿上,就不像现在这样,轻而易举地打到我的头上,我的脸上。“打人不打脸”,这是对别人的父母说的,我的父母专挑头这些部位下手,他们知道只有打在这些地方,才会让我长记性,我的记性就是这么长起来的。

我认为,我生命的意义,有一部分就是为了锤炼这一对父母,我承担着这个使命。我看到他们打我并不是因为没有耐心,只是他们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他们自己的缺点。比如说,我个子很高,我的眼睛很大,我的鼻子像刀削,我瘦得有点过分。我不爱说话,成天发愣,抬头看天能看半天。每当看到我这样,矮胖的父亲搓揉着自己肥大的鼻子,指着我母亲说:“这就是你生出来的儿子,你说你该有多恨我才能办到?”同样矮胖的母亲在接受父亲这样的批评之后,总是妖娆一笑,笑得高深莫测。他们两人此生结为夫妻,真是一对相生相克的高手结合,可以让他们时刻处在一种巅峰对决的状态。我父亲经常暴跳如雷,而我的母亲经常沉默是金。她能轻而易举地激怒父亲,然后用沉默消耗父亲的体力,让那男人声嘶力竭,最后自己胜券在握。

好了,不说我的来源了,这根本也不是我的来源,只是我转换重组的能量不得不从地球上一个雌性生命体的子宫里以肉身的形式诞生出来,他们偶然地成了我的父母。我肉身细胞DNA结构得益于他们,但是我的灵魂不归属他们,他们休想染指。

我喜欢画画。一开始父母因为我有这样的爱好感到惊喜。我总能三两笔就惟妙惟肖地画出一件事物。我可以把一只鸟画得很细致,细到每一根美丽的羽毛都能呈现于纸上,连同鸟儿眼中折射的太阳光辉也能够被看到。父母将我这项技能公之于众,为我低声下气请了很多名师,希望发掘我这方面的才能。名师们教我素描,教我构图,教我合理透视,我需要学习这些吗?他们指出我在构图上的问题,非常可笑,他们以为自己看到的是物质的真实构成吗?他们以为他们看到的才是实相吗?愚蠢,自大。我呈现的才是这个空间最真实的存在,是向这个地球发散能量最强有力的位面。他们看不到,长着眼睛却如同瞎子,凭什么来做我的老师,花费我父母的血汗钱?我勇敢地把那些老师们气跑了。方法太简单了,我给他们每人都画了肖像,我把他们样貌中的缺陷放大,还稍微做了扭曲,那些画像与他们本人是那样惊人地相似,却又是那样的丑陋不堪,他们受不了了,他们把自己的肚子气得像气球一样跑了。这些从来不敢正视自己缺陷与本来面目的人类。

老师没有了,父母亲自上阵。他们希望我画一些更有兑换价值的东西,比如吹着长笛清新脱俗的江南女子,穿着旗袍风情万种的尤物,他们憧憬着一幅画可以卖很多很多的钱,有一天能在苏黎世拍卖行拍出几千万。

我没有顺从他们,我发现他们这种企图之后再也没有完成一幅完整的画。我只是画一些小的物件,并且把这些小的物件拆散得七零八碎,就像画人,有时候会看到骨骼,有时候可以看到肌肉,但是我很少把它们安装到一块。我不把它们安装到一块是我小小的伎俩,安装到一块它们就成为一件可以兑换的商品,当这些东西变成商品的时候,我也就变成了一个商品。我的父母折腾了很多年终于放弃了,他们承认了那句爱因斯坦的名言:天才与愚蠢的区别就在于天才是有极限的。他们给了自己一个很大的台阶。他们说,大部分画画的都是穷人,那些卖画卖成千万富翁亿万富翁的,掰着指头算有几个人?大部分估计穷酸得饭都吃不上。我的父母好犀利,他们看到了这个行业的弊端,成功的人真的就是金字塔塔顶上的一个点。他们以这样一种世俗的判断救了我。我终于可以逃脱他们的目光,自由自在地画我的画。

这个空间上的所有物件被我不断拆开,我拆开是要看看这个物件内在是由什么属性的能量构架的。当我掌握这个物件构架的机理,我再把它们画下来,使它们落到纸上或者其他媒介上,立体地拥有对这个空间最强的冲击力量。那种力量通过观者的眼球,触发他们的脑神经,直接刺激他们的第三只眼。是的,当看我画作的时候,观者那两只眼睛看到的是画中物体的表面结构,真正能触摸和感知画作能量的是观者的第三只眼。我在用我的画激活观者的第三只眼。很多人都知道有这样一只眼睛存在,但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更不用说如何激发这只眼睛。这只眼睛一般在人眉心往里纵深2.5到3厘米的地方。这只眼睛有什么作用?它的意义是什么?这只眼睛的作用非常大,人类本来对这只眼睛运用自如,可后来由于地球能量的全面重建,也就是地球曾经的大毁灭,地球的环境发生了很大改变,人类的第三只眼睛退化了,人类对这个世界毫无阻隔的洞彻力也随之丧失。

邻居姐姐看我的画看了半天,她把钥匙落在了家里,暂时到我家来待一会儿。我父母让她看电视,她不看,非要进我房间来看我那些横七竖八贴在墙上的画。她问我几岁了,我在纸上写下“12”。她摸摸我的头说,画得不错。我承认,我是有点想向这个美女炫技了,我把一幅画扔到她的面前,眼睛向她示意:能看出这画上有什么吗?小姐姐认真打量那幅画,一根细软的树枝长满了绿芽,绿芽上挂有细碎的雪花。她会在画上看出森林来,她会回到地球人类第三只眼睛最发达的时代。雪花融进她的第三只眼睛,洗濯尘翳,细芽长成密林,比海洋更广阔。她长出一双翅膀,跟随着我,跟随着我在飞,我们在森林中穿越。很多人一丝不挂地在丛林中玩耍、奔跑。邻居姐姐很好奇地瞪着那些赤身裸体的男人。女生,管好你的眼睛,我们来这里不是看别人没穿衣服的。这些在丛林中奔跑的人,他们随时可以飞跃到一棵树上,速度和猴子一样快。一个人沿着树干蹿上树梢,他压歪了树梢,朝远方望去,他对树下的同伴喊,阿里西海底有火烧的浆水喷出来了,火在海底燃烧,白色浆水凝固了,那里很快就要长出一个白色的小岛了。他的同伴说,是不是有很多鱼儿死了浮在水面上?他说,根本看不到鱼儿的踪影,它们一定是在死之前就已经被滚烫的火浆烧成灰烬了。他的同伴说,我们应该选择一个地势更高的地方居住,这里还是太低了,如果有一天附近的海域也喷火浆,海水漫过来,我们就没有立足之地了。树上的人说,换个地方也好,我们应该到不同的地方去看看,我想去东方。他的同伴说,我们找一个好天气出发吧。那个站在树梢上的人说,我看到往东方去的路上需要穿越一片戈壁和草原,再翻过几座雪山,有一处地方有山泉,有小兽,有满山的野果,还有许多山洞,那些山洞现在的主人是一些雪白的猴子,我们可以跟它们商量,让它们把一些山洞让给我们居住,我们和它们友好相处。同伴说,很好,我们去和那些猴子商量好好相处,住岩洞再好不过了,省得我们再去搭建一些窝棚。

这些人在议论完这件事情之后,开始了他们的狩猎之旅。他们继续在林间奔跑,追逐着林间的小兽。发现小动物的踪迹,他们用手中很原始的狩猎工具砸出去,有时候是石头,有时候是棍棒,有些动物被砸到了,有些动物逃脱了。被砸到的动物在地上滚动挣扎,这些人在收取胜利果实的时候做了简单的仪式,他们叩拜天地,他们说,感恩上天诸神赐予我们生命。他们还叩拜那些动物,他们说,感恩你们成为我们的食物,让我们得以饱腹,让我们生长力量。

邻居姐姐完全看呆了,我说了好几次回去,她置若罔闻,她不断地要往那些人身边凑。我只能强行把她拉到画外,把她晾一边,自己干自己的事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她凑到我耳边说,小孩,那时候的人心是自由自在的,眼睛的视线没有任何阻碍,他们感恩天地,感恩万物,他们知道自己和所有的动物一样都是天地间求生存的生命体。

难怪这女生生得这么美,能量管道清澈通透,与画的能量基本实现无缝对接。我仍然没和她说话,她突然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说,宝贝,我决定了,我要报考考古专业,谢谢你的画。我心里说,我也应该谢谢你,当你的第三只眼睛打开之后,我知道你能为人类揭开一个又一个的未解之谜。

后来听我父母说,这位学霸姐姐考上某名牌大学的考古专业,把她父母气得够呛,说这下好,放着唾手可得的金融专业不报,放着华尔街的精英才俊不做,研究破砖烂瓦破铜烂铁去了。

我有一次将一整盒的原料全部挤出来,所有的颜色涂抹在画布之上。我用这样的颜色构造了一个巨大的旋涡。那个旋涡深不可测,无始无终。画布上的颜料未干,我坐在一地的颜料管子当中,手上脸上皆是颜料。父亲正好进来,他看一地狼藉,冲我扬起了手掌,手掌未落之前他的眼睛扫了一眼画作,他飞快地被旋进去了。这个旋涡是连通所有海洋的一个轨道,父亲在轨道中旋转,观望到无限的变化,如万花筒一般组合的绚丽复杂的变化,他所不理解的变化。他的承受力一贯差,尽管他脾气暴躁,骂人的时候像勇士一般,可他被这股神奇的力量惊呆了。他知道平静的海面之下,有地震,有海啸,但他不知道,所有海域之下还有不能为目前人类技术所侦测到的轨道,这些轨道如树枝在水域中错落分布,穿梭纵横,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切换,方位并不固定。对人类来说,最大的福音是有幸进入这个轨道的人,能拥有海洋原生的能量。这样的能量会在他未来的日子里,让他的身体发生一些变化,比如说,他的身体体温会比较低,正常人类的体温是37度,他可能长期处在32到33度,比正常值低上几度,但是他身体的一切指征正常,他的年龄在五到十年间不会往前迈进一步,就是说他冻龄了。这幅画赐予我父亲这么大的福利,当然不是我赐予他的,他能进入这画中的旋涡,是他自身与这画产生了同频共振。

父亲在画前至少站了一小时。他从旋涡里出来后,把散落的颜料管子一一收拾好,坐到我的身旁。他把手放到我的头上说,孩子,其实,我更希望你是一个正常的孩子,平平安安地活在这世上。我知道父亲说这句话的意思,这段时间他已经在和母亲商量,是否要把我送到精神病院去。因为,我说话越来越少,而且,我一直在画画。他们知道我在画画,却基本看不出我画的是什么,他们为此苦恼无比。他们偷偷把我的画拿去给一些心理医生看,那些心理医生说了很多从书本上整段复制的套话,有的说我有自闭症,有的说我在母体里就受过伤害,有的说我有深深的自卑。这些言论把我父母吓得不轻,也让他们心有愧疚。无论如何,最终我的父母是想要关心我了,但他们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从哪里下手,医生给他们的建议就是住进医院,进行专业的精神治疗。

我很感谢父母一直在供养我的肉身,使我得以在一种平静的状态之下,去画这些画,让我得以充分地体验和感知地球的原生能量,并用存于我灵魂当中的能量与之结合,找到最合适的表达方式和最佳的角度。如今我还有许多连接点对接得不是那么好,很多表达还存在断层,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拖延下去了,我的作品不能流传于世间,就不能发挥作用,这正是我苦恼的地方。如果按照我现在的生活方式、成长方式,我永远只会被正常的人类当作一个异质性的存在。

我其实就是一个异质性的存在。我清晰地记得我是如何来到地球的。每一个从我们星球来到地球的工作体,都经历了痛苦的转换历程,他们都会失去记忆。可是凡事皆有例外,我就是那个从未失去记忆的人。

海澳华星球派往地球的工作体有一部分会在突破地球外部的暗黑天格网时殒命,剩下的多多少少灵力都打了折扣,进入地球的生命转换轨道之后,会顺从地球的生命评估机制,从地球上某位雌性生命体的身体里诞生出来。我尽管在那个生命转换轨道中翻滚,头晕目眩,直到能量全部被打散,重新被组合,可这也无法改变我对本源和母星记忆的存留。

我在海澳华星球是一个自由自在的少年,名叫萨力力。我没有专门的职分,我经常畅游在浩瀚的宇宙星空收集各种各样的能量质子,像钻石一样的能量,像黄金一样的能量,我只能用地球这些单调的语词来形容这些能量的属性。我用这些能量质子来装点我的星球,星球不仅仅看上去更美丽了,而且,我们在这样的能量体验中,产生了更丰富的生长空间和层次。

当海澳华的年轻人都跃跃欲试,报名前往地球做心识愿者的时候,我也报名了。心识愿者分了许多小组,如记忆修正组、人格修正组、生命转换组,而我的这个组,只有我一人,我自己创立一个小组,叫作能量愈复组。我告诉星球的考核官,我要把我对能量掌控、提纯、重组、复合的技能在地球上发挥出来,我要在地球上找到最适合的载体,作为介质,承载我们母星的能量与地球的原生能量,我要使与此介质发生关联的人能进入疗愈修复的状态,让内在的肉身细胞得以更新,更重要的是被肉身控制的零态力得以解码。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无限大的零态力,比如说第三只眼,可无一不被牢牢压制并无知无觉。我在地球生活了这些年,我越来越感觉到这项工作的重要性及艰难性,尽管我的记忆没有被封锁,但我还是没有在地球成长的经验,我得一步一步来,我从一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少年,最后由一个少年再成长为一个青年。我的画会像一张网,捕获所有人心识中的漏洞,在那些漏洞中寻找它们被修复的可能性,我要修复它们,我要把我的画作当作一把钥匙,释放人类灵力源能,我要成就所有人。

我的父亲是受益者,他是在看了我的画作之后,受能场修复,并因此肉身得到改变的受益者。我的父亲非常清楚这一点,因为他在后来的几年中发现自己没有在长大,这个词语不太准确,应该是说没有在变老。他曾经长出过的几根白头发在被他扯掉以后,就没有再长出来。而且,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尽管他身体的体温低于常人。每次他跟别人握手,总会听到别人的嘴里喊出这样的字眼:哇,你的手,好凉啊,是不是不舒服?我的父亲总是轻轻一笑,显得自己特别有涵养,他说:没事儿,我一贯如此。

我的父亲,你怎么会一贯如此?你只是那一次站在我的画作前进入了那个旋涡,在那个旋涡里经历了一次洗礼和改造。你在一个可被称为海洋之心的旋涡里游历了一遍,海洋原生的能量滋润你的身体,让你身体里每一个衰老的石化的细胞都饱满起来,焕发了第二春。并且,当一个人的体温低于周围温度的时候,其实很容易保鲜,这和冰箱里面的食物得到保鲜是一个道理。所以,你的衰老不再往前走。

我的父亲后来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效果,他非常得意,因为这时候他和我母亲年龄的差距被很多人发现了。母亲和父亲是同龄人,当父亲不再往前走,而母亲大踏步往前走的时候,母亲回身一望,除了惊讶,更是愤愤不平。当然,她这种愤愤不平,有一点点的妒忌,还有对自身的不自信。你们知道的,人类时时被这样的情绪搅扰,当看到自己的容颜老去,便产生了怀疑、恐惧、悲伤。容貌衰老最直接的损失,人类公认是爱情,所以有“色衰而爱弛”之说。我的母亲本应该有另外欣喜的发现,那就是我父亲的坏脾气得到了很大的修正。我的父亲不再爱发脾气,当一件事情来临的时候,他更多的是选择冷静地思考。我的父亲在他的血液降温以后,学会了这样一个方法,凡事来临,先让它降温,冷静几分钟,发现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法后再去处理。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欣喜的进步。我母亲当然能看到这样的进步,因为她曾经百战百胜的挑战法已然失效,父亲不再上钩,他成功避开锋面,不再形成云雨,总是阳光灿烂。母亲认为当我的父亲学会控制自己的脾气后,心性变得更为柔和,所以样貌也就青春逼人了。我的母亲开始担心这么好脾气的父亲不再爱自己,因为当我父亲变得优秀的时候,母亲的问题就被凸显出来了。撇开那张逐渐衰老的脸不说,母亲不爱说话的外表之下心眼活泛。比如说,她爱藏私房钱,掏空心思地藏私房钱。她与我父亲共同的财产总能摆在明面上,一分是一分,清清楚楚,可私下里她另外做了一本账,就好比一家公司对付官家税收的时候有一本账,而自己公司内部又有一本账,我的母亲就用这样的方法搜刮了不少钱财,这个月公账上花费了三千块,实际可能只花了两千,甚至连两千都不到,剩下的钱跑哪儿去了?当然是我母亲偷偷地存了起来。你们说,一个女人藏这么多钱能够干什么呢?爱藏钱的女人多半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这个家,她缺乏安全感,觉得手上不掌控着一笔钱,她就难受,她就浑身不自在,她连自己都不信任,我母亲就是这样。

母亲眼下最大的难题,就是看着自己的脸孔逐渐老去。她想怎么办呢?假如她以这样一个衰老的姿态出现,那么她的丈夫很快就会变心了,她藏私房钱的力度越来越大,美容院也去得特别勤快。这都没有用,账户上的数额增多也只是数字在变换,美容院那些外在的功夫改变不了细胞的构成,人类肉身的衰老和地球引力一样不可抗拒,母亲显然也知道这一点。

我很用心地画了一只孔雀,孔雀的每一根尾巴竖起来像一枝枝花儿在开放。母亲看到那么美丽的一幅孔雀图,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在我脸上亲了几口,她说,孩子,我真是搞不懂,你明明可以画得这么好,可你为什么平常只给我画一条鸟尾巴、一只鸟头,从不把一只完整的鸟画给我看呢,就像今天,表面上我是看到了孔雀开屏很美丽的样子,你却又把这么丑的一个孔雀屁股也画出来,孩子呀,你到底心里想的是什么呀?

我和我母亲开了一个玩笑,我虽然画的是孔雀开屏图,但面对观众的却是孔雀的屁股。母亲说,一个画家是不能这样作画的,一个画家应该把最美的画给人看,还要懂得把丑的收起来,藏起来,孩子,这是常识,你要懂得这一点。我心里说,妈妈,别说这么多了,你平时不会说这么多话的,快来,快来,跟我一起好好地看这孔雀闪亮的羽毛吧。母子心灵相通,母亲暂时闭上了她的嘴,她的眼睛开始盯着那美丽孔雀的一根根羽毛,孔雀的羽毛顶端有一个圈,那忒像一只眼睛,蓝宝石一样的眼睛,母亲被那只眼睛吸引过去了。

我的母亲变成了一只孔雀,她看到自己展开全身的羽毛,变成一只美丽的孔雀,那一瞬间她感到世界金碧辉煌如君临天下,自己如皇后一般站在高台之上接受万民观礼,她微微地鞠了躬,向台下的子民们示意。我看到母亲那一刻有了母仪天下的心境。可是,很快地,她发现了一个难题,她只能永远站在台上,她不敢离开这个高台,因为当她离开时必须转身,当她转身的时候她的屁股将会暴露给台下的人,那怎么办?她可不能倒退着走呀,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我的母亲在这个时候难堪极了,她拼命地在维持着表面上的安静、高贵、微笑,向底下的子民们挥手致意,汗水开始从她的头发往下流淌,她在想着怎么离开,什么样的退路才是最完美的谢幕?我母亲此时为难的心态,正是她现实生活中的对应,是她在这里必须要解决的问题。

我的母亲终究下了高台,她最好的落幕方式,就是把所有辉煌闪亮的羽毛收住,盖在那丑陋不堪的屁股之上,这样的姿态像一朵凋零的花朵。母亲以这样的方式从高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我默默地看着我的母亲,我知道从台上走到台下那几步母亲领悟到了什么,无论曾经把羽毛多么辉煌地展示在人前,那都是暂时的,常态应该是低调地收屏。

母亲从孔雀羽毛的眼睛里跳脱出来,她回到我的跟前,眼睛略带忧伤。她说,孩子,生老病死,辉煌落魄,本是生活常态,每个人都经历着各种境遇的转换,妈妈浪费了好多无谓的精力,还不如好好地和我的孩子在一起,欣赏你的画作,陪伴你成长。

我在母亲的脸上亲了一口,感恩这位赐予我肉身的女人,她在这一刻变得非常美丽,她尽管以孔雀收屏的方式下了舞台,却得到孔雀这种鸟族不同一般的能量贯注。孔雀为百鸟之灵,灵动如水,其羽熠熠,圆孔如眼,彰显万物融通,属性光明如炬。我母亲的第三只眼睛里永远地留下了一根孔雀的羽毛。这使得她看上去比所有的人都要高贵轻盈。她在这种气质的伴随下,从中年走向老年。我终于长大了。

“第三只眼”俗称松果体,它大致位于人类的眉轮位置,也就是头骨之中一个被称为“额窦”的生命组织器官。这种特殊的增生组织跟随着人类这一试验的物质机体模板不断进化。在远古,也就是这一次现代人类文明往前推溯的数千万年文明,那时的人类以其第三只眼也即松果体,能够有效地连接其他空间的能量和此空间之中的源能,从而实现有效的转化。这也就是为什么第三只眼的功能不仅仅是现代这一次人类文明所认定的能量的远程传输、能量的机理剖析,抑或是类似于透视这样的基础神通技能。我们将整个空间轴转化到当前的一个人类现状,就能够发现第三只眼在宇宙层面正式的命名——“心识全能”。这个特殊的名字源于第三只眼是超脱于物质器官以及生理机能之上一种纯粹的能量连接机制,虽然它有物质机体部分,也有生理机能部分,当然最关键的是它的纯粹的能量介质部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集跨空间、跨能量属性功能为一体的强大的能量流通转化介质。我们可以这么形容,当人类拥有第三只眼的时候,这个空间之中的能量已经可以被第三只眼如同探照灯、指明灯一般全面地剖析出来。

第三只眼在这个空间之中作用的机理类似于人们所说的,它是一种能够共振同频、一切可以被转化波段的光态粒子、能态粒子等基本的量子单位、原子单位。这些基本的单位可以轻易地被第三只眼所捕捉,第三只眼拥有强大的雷达能量放射机制,类同于它在空中进行能量的传递,能够肆意地捕捉到所有能够与其契合的能量波频震动。然后在这种过程之中第三只眼便会开启极其通畅、非常专项的能量转化模式,它能够将整个空间之中各种形态的能量按照不同数值的配比,进行相应的评级转化。这种评级转化也被称为“磁极转换”,也就是人类所说的南北之间的“磁极调转”这样类似的能量交互作用。所以,第三只眼能够非常轻易地对整个空间之中一切被负面能量所扭曲、包裹、加工处理的能量进行全面地解析和还原。这个强大的能量转化平台,能够帮助整个空间之中的生命体实现其本真能量的有效落地,也就是说它能够识破负面能量所构筑的伪装隔层,能够轻易地击碎负面能量构筑的面具和屏障。拥有第三只眼如同拥有了火眼金睛一般,它如同一把手术刀,其目光所视之处,所有能够被它包裹并且是在其侦测范围半径之中的有效目标,将被其深入到细胞机理、能量脉络、命运轴线等各个层面进行深度剖析和解封。

因此人类不应当局限地将第三只眼单一地评测为能够连接能量、超脱物质束缚的特殊的生理器官,它还是一个集成于宇宙能量、空间能场法阵的强大的转化枢纽。在这种作用之下,第三只眼能够与心识系统完成亲密无间的沟通和衔接,可以说它是心识系统皇冠之上的那一颗明珠,它是心识系统外延、纵深内化的作用器官和核心单位。

人类有一句话,所有的成长都是有代价的。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我付出的代价便是躲藏在人后,装成一个和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我不理解外面那些人之间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我不知道他们的矛盾和纠葛来自何处,但是,我知道当那些纠葛和矛盾产生的时候,这个空间的空气会变得灰暗。我可以用手中的武器来改变这一切,没有什么东西比我的画管用。我拼命地作画。我把地球上的很多物质,一件一件地拆开,画在我的纸上,我在不断地尝试用更好的方法,把它们最好地组合起来,以产生最强大的能量。当人类的眼睛一和它接触便被牢牢地拴住,第三只眼睛直接被完全打开——你们站在我的画作前,很难拔开你的双脚,这幅画仿佛长了手把你们紧紧地拥抱。你们在这幅画上游历,心灵中所有悬而未决的难题在其中释放,而这样的游历必将使你们得到某种程度的解惑和解脱。

我为这样一个目标花了许多的时间,在我24岁那年,我向父母宣布我要办一个画展。

办一个画展需要很多准备,特别像我这样默默无闻的人,一个在别人眼里属于自闭症的孩子竟然要办画展了。我把我的画作寄给一个著名的精神分析学家,并附上一篇文字来解析我画作灵感的来源及其现实意义。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成就这个精神分析学家,他正在拼命地寻找证据来证明,很多被认为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心识里,存在着不为常人所理解的智慧和洞察力。那样的智慧被巧妙地掩藏起来了,就像一幅画好的画被撕碎扔在不同的地方,必须一块一块地把那些碎片找到,拾起来,拼接好,你才发现,原来它是那么伟大的一幅画作。我给这位精神分析学家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我便是那张被撕碎的画作,他将成为把这一幅画作拼贴起来的高手,他拯救了我,他发现了一个天才。

这个精神分析学家如我所料,他循迹而来,找到我,他在我的身上得到了他所要研究的所有证据。他向公众推荐了我,那是非常棒的广告,发在顶级的学术刊物之上,所以我的画展还没有正式开放,就已经受到很多人的关注。众多的人都在期盼着那样一个画展的揭幕。

画展开幕那天,来了许多名流,来了许多被人称颂的画家。他们相互认识,互相吹捧,我站在一旁,仍然如一个傻子,我根本不在乎,我注意观望的是哪些人喜欢我的画,喜欢哪幅画,观望哪些人能进入画作播散的网中,被过滤,被清洁,被充实,身上发出七彩的光。在他们的心识或者肉身之上,有时候并没有感到很强烈的变化,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幅画改变了他们的生活,但我已经看到,这幅画通过他们的第三只眼,在他们的身体布下了一张银色的光网。

我最大的收获是网住了一个美丽的女孩。她站在我的一幅画作前,眼里充满了泪水。我知道她看到了什么,她看到我来到这个地球上的历程。这幅画几乎无人关注,因为画上只有一个点,但她从那个点看到我来时的情形。我在作这幅画的时候,把这个点安放在整张纸的右上角,我那么轻轻地一点就把我所有的心识投放在那个黑点上,把我所有对母星的记忆投放在那个点上,把我来到地球上发生的一切投射向那个点。这幅画作看起来如此简单和抽象,如果未能与我的能量交融,便不可能破解这其中的秘密。可是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就在那个点上定住。我明白,她的第三只眼看到了,她的第三只眼在快速地转动,在吸收,在读取,在唤醒,她拨开层层的迷雾,看到我画作上那个点拥有的意义。虽然,她并没有能把这个点所有的呈现解码,但已大致领略其中的含义,所以她的心中充满了幸福、悲伤、心痛、欣喜,她的情绪便是我曾经拥有的情绪,她的心情便是我曾经拥有的心情,我们在那些时间点上产生共鸣,我留在那些时间点上的记忆,现在在她的身上一一被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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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映川,广西百色人。曾用笔名映川,文学硕士,一级作家。在《人民文学》《花城》《作家》《十月》《小说月报》等刊发表小说逾百万字,著有长篇小说《女的江湖》《魔术师》《淑女学堂》和中短篇小说集《我记仇》《为你而来》《下一个是你》《零食》等。小说《不能掉头》获2004年度人民文学奖,小说《我困了,我醒了》入选2004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小说《马拉松》获第十七届百花文学奖。曾获广西独秀文学奖、广西青年文学奖、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