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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梦相遇,见证一朵花的重新开放 ——写在《海上花》4K修复版大陆首映之际

来源:文汇报 |  汤惟杰  2019年06月19日09:12

电影《海上花》改编自近代上海的文学名著《海上花列传》,把笔触伸向了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

经过4K修复,侯孝贤导演21年前执导的经典影片《海上花》于今年亮相上海国际电影节。值得提及的是,这部影片的修复完成,是经过了中国上海(SIFF电影节团队)、日本东京(松竹公司)、中国台北(导演侯孝贤和摄影指导李屏宾)以及意大利博洛尼亚(电影修复实验室)四方持续几个月的努力,才有了这一份让影迷满意的成果。

一幅斑斓的社会生活画卷

侯孝贤导演的《海上花》,改编自一部近代上海的文学名著——《海上花列传》,鲁迅在他的《中国小说史略》中认为,这部小说“记载如实,绝少夸张”、“平淡而近自然”,为同时期同类作品所不及。

《海上花列传》1892年首次刊登在一本叫作《海上奇书》的期刊上,《海上奇书》可以说是上海乃至中国第一本近代文学期刊。这本期刊出版的时间不长,从1892年2月份开始出版,实际上只出了15期。这本刊物的出品人,也就是《海上花列传》的作者,名叫韩邦庆。

韩邦庆,字子云,上海松江人,科举屡试不第,1880年代曾担任《申报》的撰述,在报上留下了不少诗文,而《海上奇书》的出版发行广告——“海上奇书告白”也刊登在1892年的《申报》上。

《海上花列传》刻画了19世纪末叶上海的欢场生活,但又把笔触伸向了更为广阔的社会生活画面,在上海这个新兴的东南沿海的城市中心,缙绅商贾、文人雅士、掮客帮闲,各色人等聚集,形成了一个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的现代都市生态与情态。在叙事和结构层面,作者独创了一种他称作“穿插闪藏”的方法,即作品中的各类故事不像传统小说那样平铺直叙,而是互相映照,形成了一个有机的现代叙事。

《海上花列传》的另一特色是书中所有人物全部讲的是苏州话(“苏白”),针对同行的质疑,韩邦庆曾信心十足地宣称“曹雪芹撰《石头记》皆操京语,我书安见不可以操吴语?”(见海上漱石生(孙玉声)《退醒庐笔记》)。当然,这一点也影响了它在读者中的传播。新文化运动之后,提倡白话文学与方言文学的新文学主力人物都非常推崇《海上花列传》,除了鲁迅之外,胡适称“《海上花》是吴语文学的第一部杰作”,并对作者生平做了深入研究,现在人们得知当年封面上所标作者“花也怜侬”的真名实姓,要归功于胡适的工作。

张爱玲也是《海上花列传》的拥趸,她不仅爱读,而且惋惜于此书因为方言原因的流传不广,1980年代前期和本世纪初,她翻译的国语版“海上花”(《海上花开》《海上花落》)和英文版THE SING-SONG GIRLS OF SHANGHAI问世,这部文学杰作由此获得了更为广泛的读者,体现了一位作家向她所心仪的前辈的最高敬意。

如同一只手在牵引着细看慢品

侯孝贤执导的《海上花》,起意于上世纪90年代末,朱天文编撰的剧本便是基于张爱玲的国语译本。

“《海上花》像一千零一夜里的飞毯,飞向不可知的边界。但是没有一点吸引西方观众的诱惑性的异国情调。他(侯孝贤)推翻了他过去影片中可以用来辨识的特点,在一个热热闹闹的故事后,以优雅无比的镜头运动带出许多连拍长景。”法国著名影评人、《电影手册》前主编傅东如此盛赞此片。

该片全面体现了导演侯孝贤的长镜头美学,全片片长113分钟,仅由38个室内镜头构成,迥异于好莱坞剧情片动辄一、两千个镜头的剪辑风格。在镜头与镜头之间衔接处理上,侯孝贤和他的剪辑师从传统电影的光学剪辑技巧中重新拾取了经验:一个全黑的银幕慢慢显示出亮光,在镜头末尾又慢慢沉入全黑。侯孝贤说,电影当中需要间隔,这个节奏就像呼吸一样,我们需要呼吸,好像开个窗子一样。他所说的这个呼吸用电影技术术语来说就是淡入、淡出,它们就像影片的呼吸,一开一合。

1998年5月,《海上花》于戛纳电影节首映,获得了媒体的高度好评,法国《解放报》说,“导演自第一个镜头开始,便以一条神奇的线将我们带到19世纪末上海英租界区的十里洋场,在我们前面展开一个人性的迷魂阵(侯孝贤已是这种严谨的导演手法最后的大师)在此片里发挥到极致,如同牵引着细看慢品的一只手”。

《海上花》对台词的处理也颇有意味,演员来自两岸三地,最后导演决定用上海话来处理绝大多数台词的口音。最终,你可以从片中听到软侬的苏白、苏州腔的上海话、一般的上海话、广东腔的上海话、台湾腔的上海话、普通话腔的上海话……

侯导也许会问,“在乡音温暖环抱之余,上海人或是觉得刺耳?或是诧异?或是世故一笑?”

《海上花》剧组1997年3月28日举行开镜仪式,1998年1月3日在杨梅片场正式开拍,3月13日拍完。3月25日,重拍了开场第一个镜头——那个著名的九分钟段落,也是片中最长的一个镜头——直至次日清晨六点。实际拍摄53个工作日。

电影人汤尼·雷恩在看过该片后说:“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时间似乎是静止的,但事情在进行着。忽然你才发觉,时间其实已经过去很久了。整部电影,像一场梦。”

在小说原著发表的127年之后,在改编影片问世21年之后,我们在他们的原点——上海,与这个梦相遇,见证花朵的重新绽放。

(作者为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