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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钢轨声

来源:光明日报 | 朱建明  2019年06月12日07:47

我的家位于京广铁路东边,南面两公里处有条河沟,沟里的水清澈透明,终年不停地流淌,流入广水河。沟边是一座山,叫庙山。山顶上有战壕,听说是日本鬼子在此修过碉堡,后来被新四军给端掉了。北面也是一座山,大家习惯地称后山。后山上是我们向阳大队(现在叫陈家河村)的学校。

我们这一代人是听着战争故事长大的,《平原枪声》《南征北战》《英雄儿女》《铁道游击队》……我和小伙伴游戏的重要内容就是装扮成电影里的人物追追打打,在山上,在水边,在铁道旁。然而更吸引小伙伴的是铁路上的钢轨和在钢轨上奔跑的火车。在我们看来,火车太神奇了。

每当火车轰隆轰隆地奔跑过来,车轮碾压钢轨发出的“呜——哐啷哐啷——呜”,让人热血沸腾,真想随着火车奔向远方。

铁路路基两边是斜坡,坡下是壕沟,壕沟边上是冲天杨树,这是放牛的好场所。春天,坡上小草郁郁葱葱,春风吹过,迎风招展,甚是可爱。不远处,是啃草啃得正欢的黄牛和水牛。坐久了,就想着火车咋还没来。爬上坡,站在路基上,往南往北望望。如果还没看到,就到钢轨前,弯下腰,把耳朵贴在钢轨上,听有没有“呜呜”声,可以据此判断有没有火车来,还有多远。这也是从电影里学来的。钢轨是一根一根的,中间有空隙,因而车轮经过时会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没有火车时,巡道工走在钢轨的枕木上,瞅瞅看看,用肩上的锤子敲敲钢轨,然后继续往前走。小伙伴学着巡道工的样子,拿着石子,这里敲敲,那里敲敲。“火车来了!”“哪有火车?”“快了,你听。”大家纷纷把耳朵贴在钢轨上,“呜呜”声越来越大。小伙伴赶快下到路基上,只见北面的拐弯处,隐隐约约可见烟尘。很快地,火车头出现了。头顶冒着白烟或黑烟的火车头鸣着汽笛,飞驰而过。火车头顶上的烟,有时像一根很粗的线,慢慢向上,有时像乌云,压向大地。

住在家里的客人很不习惯火车碾压钢轨发出的声音,尤其是晚上,会半宿睡不着觉。我特别不理解,由远及近再渐渐消逝的“呜——哐啷哐啷——呜”是那么美妙,就像带上了我的梦想,驶向遥远的天际。

附近有个车站,车站的西南边有个河沙站,河沙站到车站有一段上坡的铁路。一列车在河沙站装满沙后,火车头便牵引着车皮驶往车站。能感觉到火车头的吃力,它冒着浓浓的黑烟,发出很大的响声,驱动轮飞转,撞得钢轨“哐啷哐啷”作响,最终把沙拖了上来,运往祖国各地,支援国家建设。

突然有一天,铁路上出现了不一样的车头——内燃机车头。内燃机车只有在列车刚起动时才冒黑烟。只听“嗡”的一声,列车很快就加速了,汽笛声也变成了“嘀——”,速度更快了,“哐啷”声也少了,“呜呜”声变长了,因为钢轨变成了无缝的。

再后来,路基变直了,电力机车头代替了内燃机车头,火车的速度更快了,运行的密度大了,路基也封了,不仅不能放牛,更不能把耳朵贴在钢轨上了。

后山上我们学校的钟声很特别。它源自一截钢轨。

我敲击过钢轨,学校那截钢轨发出的声音与那种声音既相似又不同。于是,能亲手敲击学校的钟声,成了我的梦想。

学校的那一小截钢轨是山下车站工务区送的,长约一米,是老师用钢锯条,轮换着慢慢地从一整根旧钢轨上锯下来的,然后抬到山上的学校里,用钢丝绳吊在事先用枕木制成的架子上,替换了以前那口生铁铸成的钟。听老师们讲,为了抬这截钢轨,七八个青年老师歇了好几次才抬上山来。当时我心里就想:钢轨就这么重,难怪能跑那么大的火车。

从此,学校的钟声变得清脆悠长了。早晨,天还没亮,急促的钟声在校园上空回荡,这是起床的钟声。钟声向四周的湾里人家传去,唤醒正在熟睡的学生。起来早的学生去喊起来晚的,约伴走在上学的路上。

春去秋来,一年又一年,起床的钟声,上课、下课、集合的钟声从没有停过,音色没变过。那截钢轨除了被敲击处变得光亮,也没什么变化。

后来,我当上了这所学校的老师,手拿锤子敲响了钢轨:起床,“当当当当当当”;上课,“当当当,当当当”;下课,“当当,当当”;就寝,“当——当——当”。

火车站因火车的提速给撤销了,只能远远地听到火车碾压钢轨的声音,能感觉到火车飞驰的速度。在校园里,先是电铃取代了钟声,现在电铃又被电脑控制的喇叭声代替。但那截钢轨仍吊在木架上,每当学校举行考试时,依旧能听到敲击钢轨的钟声,钟声深沉而庄严。

随着几次火车提速,湾里外出置业的人越来越多。只有到了春节、元宵、清明节等节日,湾里才变得热闹起来。硬化的水泥路上停放着各式各样的小车,大家相互问候、寒暄,叙说着东南西北的变化……

(作者:朱建明,系湖北省广水市杨寨镇中心中学教师,本文为《民族文学》征集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