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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文学》2019年第6期|陈蔚文:在那遥远的地方(节选)

来源:《上海文学》2019年第6期 | 陈蔚文  2019年06月11日09:12

表演还有几分钟开始,台下已快坐满,他们仨在第二排的最右边找了位置坐下。现在是下午三点,阳光最炽的时候,母亲撑着伞,很快被后面的人指责挡住视线。她收起伞,摸出张宣传单遮住阳光。她像穴鱼般怕光,信奉阳光是皮肤老化的最大杀手。男孩有点不耐烦,他想吃冰淇淋,父亲没同意,说表演就快开始,结束了再去买。男孩盼着演出赶紧开始,尽早结束。演出却比节目单上预告的时间晚了好几分钟。那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上印着一个穿长裙子的女人,化着浓妆,是演出的主角,将演唱两支歌曲,一首英文,一首中文。男孩不明白这有什么好看,大人的决定总这么无趣,可他没办法反对,只能等。

笑容满面的主持人总算走上台,宣布演出开始。一组热闹的开场舞,女演员穿着七彩短裙从舞台的这头旋转到那头,转得男孩有点发晕。他从裤兜里摸出张宣传单,低头折纸。他会折好几种飞机,从折纸书里学来的。在有折纸书前,他让母亲陪他折,但她总是没空。她有许多事要干。她和一个朋友开了家茶叶店,要忙到挺晚才回。回家后拆快递,试衣服,打电话,看微信,关注网上理财行情,联系店家退快递……她像只陀螺般转个不停。“妈妈现在忙,你自己玩吧”,这是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而这个“现在”是进行时态,仿佛永远不会过渡到今后。

她买了一套精装《折纸大全》和一大包彩色折纸作为他的八岁生日礼物,也许说那是她送给自己的礼物更合适,因为接下来这套书陪男孩度过了不少时光。有些步骤很难,折了几步他就折不下去了。他找过父亲帮忙,但他说的话和母亲几乎一样,“爸爸现在有点事,你自己动脑筋想想,一定能想出来”。

男孩的折纸技术就这么一点点提高了,还有一个月零两天,他就满九岁了,他会折各种东西,房子、书包、花、动物等等,看见彩色光滑的纸他就想折点什么。今天上岛时有人派发宣传单,他要了三四张。他把纸裁成正方形,准备折刚学会的X翼星际战斗机,这是“星球大战系列”中的虚构星际战斗机,折出来的形状很酷,可以搁在桌上当摆设。男孩准备用它和坐在他前排的同学龚胖子交换点什么,龚胖子手笨,最简单的飞机都折不好,一扔就栽下来了,但龚胖子零花钱充足,书包里有各种玩具零食。

步骤有些复杂,男孩慢慢折着,反正有时间,宣传单上那个女人还没上场呢。太阳越发晒,他戴着棒球帽,脑袋热烘烘的,他真想赶紧吃个冰淇淋。是要香草味还是巧克力味呢?还是来香草味的吧,要是有可乐味的就好了,雪碧味的也行。他听龚胖子说,外国有烤肉味和咖喱味的冰淇淋,龚胖子说的时候十分神往地舔了舔嘴,男孩决心以后一定要尝尝。

飞机折到一半时,音乐声更大了,台下起了些骚动与欢呼声。男孩抬起头,原来是宣传单上的女人上台了。男孩听到主持人报出“莉亚”这个名字。她穿着和宣传单上一模一样的蓝色亮片长裙,前面露着腿,后面美人鱼般的裙摆裹在身上,长长的栗色头发,用很奇怪的中国话说“你们好”。男孩的旁边有人惊叹,“哇,身材几好!让女人都羞死咯!”发出惊叹的是一个穿黑底红花裙子、身材圆滚滚的阿姨,有些像龚胖子的妈妈。

男孩又看了眼舞台上这位个子高挑的女人,承认她的确比妈妈的身材好。妈妈吃得很少,有时晚上只吃一个苹果或喝点代餐粉之类的米糊,还老抱怨自己又胖了,腰又粗了,以前的裙子穿不进了。她每天晚上在镜前用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敷在脸上拍打按摩,希望脸能瘦点,不过效果看来不大。

台上的这个女人穿着高跟鞋,腿细而长——如果妈妈有这样一双腿,男孩想,她的脾气一定会好很多。

“她们这种都活不久的,打好多激素,四十岁左右就会死,也蛮可怜。”邻座那个赞叹莉亚身材好的胖女人对她老公说道。男孩吃了一惊,为什么活不久?妈妈就是四十岁,上个月刚过了生日,但妈妈看起来还可以活很多年似的,尤其她发脾气吼他时,就像可以活一百年一样。台上的这个女人为什么四十岁就会死呢?

男孩小声问母亲,“妈,那个阿姨为什么说她活不久?”

“嗯……他是男人,吃了药变成了女人,药有伤害作用,所以活不久。”他母亲皱着眉很不情愿地给出了答案,一边厌烦地瞥了眼邻座的胖女人。

男孩大吃一惊。他想起童话里美人鱼为了长出一双人腿,用自己动听的声音与巫婆交换。台上这个女人服的药也一定和巫婆的药一样厉害吧。他从前还以为巫婆的药是童话里才有,原来世上真有这么神奇的药,比让人鱼长出一双腿更厉害,竟然能把男人变成女人!

音乐响起,他放下了手中的折纸。他想,莉亚唱歌的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呢?药能使一个人的声音也变掉吗?他有些紧张地等她开口。

是首英文歌,有些耳熟,他在哪儿听过。耳熟干扰了男孩对声音性别的判断。当他想判断时,竟发现难以判断,不知该算男声还是女声,歌很好听,他的注意力被这吸引了。想到能唱这么好听歌声的人四十岁就要死掉,男孩心里忽然一阵难过,他几乎不敢看台上的莉亚,她正微笑着唱,夸张浓黑的睫毛,鲜艳的嘴唇。

男孩使劲想要从莉亚身上寻找出一点男人的影子,不过怎么也寻不到。她看去比他班上的女生温柔多了,比如他的同桌李伊妮。有次他不小心把她的书碰掉在地,李伊妮立即把他的书也推落在地。她还动不动告状,说他带了扑克或玩具兵刃,或网络玄幻小说,害得他被班主任缴掉不少东西。

这时歌曲到了副歌的高潮部分,男孩确定自己听过,他突然想起来,这首歌是他曾经的英文课外班老师Hope放过的。Hope是位高个子黑人,很爱听歌,课间就打开手机放英文歌。第一堂课,他介绍Hope是“希望”的意思,说自己来自肯尼亚。“孩子们,你们知道肯尼亚吗?在非州东部,是人类发源地之一,那里有很多野生动物,野牛、狮子和猎豹,到处都是!”Hope说着发出一声低吼,比出夸张的手势。从这堂课起,男孩就喜欢上了卷头发牛仔裤的Hope,喜欢他怪腔怪调的中文。Hope的课总是会做游戏,比如报个单词让他们抢答,最先答出的到黑板上画出来。有次Hope报了河马,男孩上去画,假装不知道河马的英语怎样写,把Hope的名字写上去,全班哄笑,Hope一点不生气,还说,OK!I like hippos(我喜欢河马)。

男孩常用零花钱买“星球杯”请Hope吃,他俩都喜欢吃这种巧克力酱做的玩意儿。Hope还答应等他们毕业,也就是学完四个学期的课时,请他们吃自助大餐。但Hope食言了,他突然辞职离开了。和Hope搭档的老师说他去了深圳,去找他喜欢的一个美国女孩了。男孩再也没见过Hope老师。现在,男孩听着这首歌,心里更难过了。为台上这个唱歌的人只能活到四十岁,也因为想起Hope老师。

“她多少岁了?”男孩问母亲。

“我怎么知道呢,也许有三十了吧。”母亲有些心不在焉地看手机,又从包里摸出支喷雾往脸上喷了喷。

第二首歌是首中文老歌,大概很老,好多人跟着一起唱,坐在男孩前面的一位老人家也唱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老人家的头发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莉亚唱中文歌有点奇怪,舌头似乎伸不直。但这次台下掌声远比她唱第一首歌来得热烈,莉亚一直笑着,朝台下挥手,又走下台,和前排的观众握手。观众激动起来,有人尖叫,吹口哨,还有好多手机举起来拍照。男孩看见走下台的莉亚眼皮是蓝绿色的。

“哎呦,毛孔好粗,远看喀气(漂亮),近看不得。”又是邻座那胖女人说。

现在连男孩也反感邻座女人了,她不仅话多,声音还大,男孩担心莉亚听见——万一她听懂了呢?他看了眼莉亚,莉亚正好也看向他这边,她冲他笑着,当然也可能是冲全体观众笑着,男孩赶紧低下头,接着折纸飞机,他脸上有些发热。莉亚的目光很友善,一个四十岁就会死去的人,这样友善的目光,男孩简直要哭了。

莉亚边唱边又走上台了。这时男孩的母亲向丈夫抱怨不该来这里,不该带孩子看这种无聊节目,“人不人,鬼不鬼的”。

“怎么是我带他来?不是说好今天来岛上玩的吗,这个演出含在门票里,又不是特意来看,你就喜欢小题大作。”

“小题大作?小宇难道不是一步步才到今天的?以前老汤请客户唱歌按摩,还把他带去呢!”

“你别瞎比较,这都哪跟哪。”他父亲有些愠怒。

小宇是男孩的表哥,最近全家为他的事焦头烂额。老汤,也就是小宇的父亲一个月瘦了十斤。十六岁的小宇原本正读日语培训班,准备明年去日本留学,某天被他母亲韩丽发现“异常”——她替他理床铺时,在垫子下找到几包长统丝袜,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女性用品。韩丽开始还以为小宇带过女孩子回来,没想到是他想变性!是被啥事一时刺激了?不,小宇冷静地宣布,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韩丽和丈夫简直快疯了!更让他们抓狂的是,他们发现,在体格粗大、身高一米八的儿子宣布想做女人时,他已偷偷服用雌激素半年多。

“五雷轰顶”,身为某国企中层的表姐夫老汤描述此事时用了这四字。他趁儿子洗澡时偷看他的微信,发现他加入的某个微信群,群里全是像他这样想做女人的,有些不敢和家里说,偷服雌激素,肝脏出了问题。还有的服了一年多药,又不想变性了,问怎样才可以恢复,有群友说使用雄激素慢慢恢复……

老汤像一脚跌进了一个灾难现场,而他瞬间成为遇难者家属。

在经过最初阶段的激烈风暴后,老汤夫妻和小宇进入僵持阶段。就在他们来这个风景区的前一周,男孩母亲收到小宇发来的一条微信。

“怎么样自杀可以不太痛苦?吃安眠药吃不死,试过了。”

“你干吗呢?冲动是魔鬼!”男孩的母亲赶紧回复,“小宇,你的人生还没有开始!”

“你不懂!”小宇回了这句以后,再不吭声。

男孩的母亲意识到小宇的事的确不是一般的棘手,小宇早不是她过去印象中那个敦实而略腼腆的男孩了,他成了一个陌生人,无法理喻的陌生人。男孩母亲想起若干年前,她带儿子和小宇在一家音乐餐厅吃饭,那时的小宇安静、有礼貌,服务生把一份炸鸡端上桌时,小宇小声说了声“谢谢”——他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呢?

次日,她发现小宇把她屏蔽了,她看不到他发的朋友圈了,他的签名更新为“做自己,一鼓作气!”

男孩的母亲被“一鼓作气”几个字弄得忧心忡忡,她问丈夫,“你说怎么办?”但得到她认为完全是敷衍的回答:“能怎么办?他亲爹亲妈都没办法,我们能怎么办?现在的孩子个性强得很,唉!但愿儿子今后没这么麻烦。”

男孩母亲和表姐韩丽关系很好,她对丈夫的回答生气且失望。没错,不少婚外恋是从丈夫对妻子的不愿倾听、不够理解开始的,而妻子们又如此需要被倾听、被理解,一旦她们遇上一个重视自己感受的男人,婚外情便易滋生了。虽然她承认丈夫说得对,小宇的亲爹妈都没辄,其他人又能怎么样?可她需要的首先是一种态度,一种与她同等的重视。当然她也知道,这种“同等的重视”对她和丈夫的婚龄来说不切实际,她还是忍不住失望,从对小宇的失望转移到对自身婚姻以及对婚姻普遍的失望,最后发展为对整个人生的失望。

她对于这次旅行完全没兴趣。旅行就是从自己活腻的地方去别人活腻的地方,她讨厌这么热的天出去晒太阳,但丈夫不同意取消这例行的年度休假,“孩子就暑假有空,你待在家能改变什么?”

他们选择了一个热带风景区,先乘飞机,又坐了近三个小时大巴才到。这个风景区开发才两年,名气尚不大,游客也就不像知名景区那么泛滥。风景区离海不远,有树林(夜晚有动态声光表演)、马场、生态园、一个主题乐园岛。从酒店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一片还算干净的沙滩。他们计划在这儿待上四五天,前两天他们去了生态园和马场,今天他们来到了主题乐园岛。出门前,男孩母亲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抹了防晒霜,套上防晒衣,戴了遮阳帽,看去像一个全副武装的生化战士。

他们乘一辆机动驳船上岛,先在一块涂了红漆字的大石头旁照相,男孩站中间(这是他们仨固定的拍照模式)。替他们拍照的女人很热心,不停要他们笑,头靠拢些,用手机横着竖着拍了好几张。再去参观文化公园,公园内有一组和当地传说有关的石雕像,还有喷泉、草坪、一面大型壁画墙,据说是五十位画家合作完成的“世界风情画卷”。他们排队在壁画墙前照相,这次替他们拍的一个中年男人,技术不怎么样,男孩母亲看照片时,发现几张都拍糊了,如果重拍就要重新排队,今天岛上的游客还挺多。

“行了就这样吧,快到演出时间了!”男孩父亲本来对拍照就不耐烦,也不理解妻子对拍照过度的热情——据说这是女人接近假想自我的一种重要方式?

按节目单的提示,一天有三个时段的歌舞表演,其中一个时段还有十几分钟开演。他们来到中心表演台。男孩问母亲有没有马戏或魔术之类。“没有,就是歌舞表演。”他母亲答。现在,男孩觉得母亲回答得很不负责,明明有魔术——男人变女人难道还不算魔术吗?

男孩还在想莉亚唱的第一首英文歌,真的很好听,比同桌伊妮推荐的邓紫棋的歌好听多了。在这个炎热的下午,男孩想起了母亲带他去看的电影《少年派的奇幻漂流》里的海妖,她们的歌声也好听,像飘荡的雾,难怪会让路过的航海者受诱惑而走向毁灭。可惜莉亚的第二首歌也唱完了,她向台下挥手,主持人走到舞台中间大声说:“各位好朋友,想要和莉亚合影的可以在演出结束后上台,机会难得!只要十块钱,十块钱就可以得到一张与人妖的合影,机会难得不要错过!”

“还有别的服务吗?”台下有个男人大声叫,人群哄笑起来。

演出很快结束了,有一些游客上台去和莉亚合影,包括旁边那个穿黑花裙子的胖阿姨。男孩现在又觉得她没那么讨厌了,甚至也没那么胖了。她上台的速度很快,好像她的身体里住了另一个人。她抢在其他游客前站到了莉亚身边,比出了剪刀手,嘴快咧到耳根。男孩发现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如果多些游客和莉亚合影,她就能多赚点钱,男孩希望多点游客上去,甚至希望自己上去和她合影,当然是不可能的,父亲已经在催了,“你不是要吃冰淇淋吗?赶紧走啊!”

“我把飞机折完,还有一分钟。”男孩说。

“还有一分钟”是他的口头禅,每当妈妈催他去写作业或睡觉或做其他事时,他总是说,“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代表不确定的抽象时间。

音乐响着,主持人还在替莉亚的合影做广告,怂恿游客上台。莉亚微笑着,每个游客拍完她都合掌颔首表示谢谢。阳光照在她闪闪发光的蓝裙子上,一个四十岁就要死去的人,她害怕吗,好像一点都看不出来呢,她笑得多么——视死如归,男孩在语文课上学的这个词,老师讲革命战士不怕牺牲,他们大义凛然视死如归地走向刑场。莉亚也和他们一样英勇,她知道自己四十岁会死还能唱,还能笑,一点都看不出害怕。

然而,死是多可怕啊!男孩想到奶奶去世时,他那时读幼儿园大班,有天下午,爸爸匆匆忙忙把他领出来,说去医院见奶奶。他不想去,因为马上就要发小点心了,老师上午就宣布了下午的点心是什锦水果羹和动物饼干,但他看爸爸的脸色从未如此阴沉就不敢作声了。然后是哭声,鞭炮,缭绕的香,奶奶死了。他再也没见过奶奶,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小饺子。很小,特地为他包的,里面有虾皮香菇肉丁,奶奶每回要包半天。奶奶死后他再也没吃过这种好吃的小饺子。死就是没有了,从这个世上消失,去了哪儿呢?他不知道。就像不知道一片叶子落下去了哪儿。奶奶下葬,他没有去,表哥小宇告诉他奶奶葬进了土里,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只有死去的动物才会被埋在土里,像他养过的鸭崽、鹦鹉、小仓鼠……他不敢想了,死真是太可怕了,不能呼吸,不能奔跑,不能折纸,不能吃好吃的,不能看电影,不能踢球,什么都不能了。

莉亚知道她四十岁会死吗?如果按妈妈说的,她已经三十岁,那么她只有十年的生命了?和他的年龄一样。亲戚们常常在见到他时说,“好快啊,又长莽了呢!生下来那么点,抱在手上飘轻,转眼这样莽了。”莽在当地话里是“高”的意思,可见十年是很快的,一眨眼。

一个人知道自己转眼就会从这世上消失,是什么感觉呢?

莉亚站在台上笑着,像会一直这么笑到死的那刻一样。

合影的游客没有了,无论主持人怎么卖力吆喝,游客逐渐散去,满地的瓜皮纸屑。莉亚还在台上一丝不苟地笑着。这次她明确是冲男孩这边笑着,她似乎看见了男孩手中折的飞机,向他比了个挑大拇指的夸奖手势。

飞机折好了,男孩起身,眯着眼将它用力向舞台方向掷去,一阵风吹来,飞机晃了下,栽在台前的果壳屑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