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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19年4月上半月刊|车延高:把自己当扁担的人

来源:《诗刊》2019年4月上半月刊“方阵”栏目 | 车延高  2019年06月11日08:54

挖煤的人

 

那堆坟,是一条命

盖在土地上的印戳,很平常

只是个记号

但埋在底下的人特殊

他总在太阳升起的时候走进夜

熟悉的天空没有月亮

星星晃动,是活在头顶的矿灯

他是和黑夜打交道时间最长的人

从最黑处挖掘可以点燃的亮

沉重地喘,背着沉重

他知道煤不是金子

却相信劳动的手把它运出去就会发光

煤黑,脸上的灰黑,眼珠子黑

就一排牙白

这个世界认识他的人不多

有人甚至瞧不起他

最豪华的酒店里,按开关的手知道

一盏灯

可能是那条命留下的一团磷火

扑闪,扑闪

 

 

威尔纳·格里希

 

头发黑着黑着就白了

忘了许多事,还记得威尔纳·格里西

一个退休的德国老头,来武汉

当技术专家

写出八万字建言,进了纸篓,痛心疾首

就生出豹子胆

有了当厂长的野心

 

真的当了,石破天惊

应该算划时代的新闻

 

那时媒体很有城府,选择沉默

怕洋和尚水土不服,念歪了经

怕洋奴哲学这顶帽子飞过来

怕一个城市吃错药引发世界性过敏

 

这位智慧的质量先生出手不凡

仿效中国人的三板斧

用弯管子普通话说:不要马马虎虎

然后以身作则,处理人绝不马虎

两年间,他发过几次火

是理念碰撞后的冲击波

 

后来他走了,回德国

再后来他真的走了,去了天国

 

我爱在记忆中散步,心血来潮

就去汉正街工业园找他,他还在,

是一尊铜像

 

依旧自信,一脸的严肃认真

银发梳进铜锈里,一丝不苟

凝视他,

就想起一个伟人说过的话:

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

这是什么精神

 

血就冲动,我也想问

一座城市,一群敢为人先的人

让一个外国人不远万里来中国当厂长

这是一种什么精神

 

 

把自己当扁担的人

 

在很多街边和路口都能找到他们

他们吃饭的家伙就是一根扁担

因此人们就用这两个字称呼他们

他们穿着城里人很少见面的旧军鞋

裤管挽的高高的

让健壮的肌肉向路过的人展示自己的实力

他们习惯于扎堆儿

三五一群,在树荫下躲着

他们习惯坐在自己的扁担上

就像坐着稳稳的江山

他们相信守株可以待兔

只要老老实实守在这儿

城里人就会颠颠的来找他们

一旦成交

城里人就会像将军指挥士兵一样指挥他们

他们乐于被指挥

乐于累的汗流满面

这时他们的衣衫就比城里人多出一个功能

可以撩起来擦汗

他们有他们的聪明和算盘

希望由此建立一种信任和默契

下次有事还来找我

你拿出该拿的钱

我拿出更多的汗水

 

 

他已经有瘾

 

不说名字,名字不重要

名字人死如灯灭

可老百姓都知道他

半夜三更打电话,他起来接

象接亲戚家的电话

第二天他会尽心去办人家反映的事

是一些部门应办没有办的事

是一些公务员看不起眼的小事

是他放下架子到处求人的事

办妥了,有人感谢他,送锦旗

也有人翻白眼说:狗拿耗子

他我行我素,他已经有瘾

每年要去义务献血

给一个白血病孩子捐了骨髓

现在退休了,不肯下岗

依旧应承这应承那

忙得象拿了双倍工资

我有时遇见他,头发全白了,没时间梳

鸟巢一样,乱糟糟的

 

 

木兰山

 

不问木兰山多高

那个传说足以放大灵感的胆量

在飞鸟无法丈量的高度

我放纵想象

打马,骑一匹没有缰绳的云彩来

 

二天门,替天打坐的是一群石头

路一瘸一瘸的走

让人想起那个内忧外患的朝代

在金顶供香的人,没有英雄

木鱼诵经

启悟虔诚,顶礼对英雄的崇拜

 

我从舍身崖回头

下马石上停着一根风,讲述记忆

她一身披挂,是几个永不解甲的汉字

——忠孝礼义

 

时间跪下,花木兰挂鞍扶马

右脚是乾坤

左脚落定稳稳的江山

 

远处

是硝烟埋没战火的地方

拴马石空着,一段历史绝尘而去

将军的坟住在那里,就一堆土

简朴的灵魂在里面

 

 

月高夜黑时

有风吹动草叶,刷拉,刷拉。刷拉

很像织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