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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杂志2019年第6期|薛涛:砂粒与星尘(节选)

来源:《延河》杂志2019年第6期 | 薛涛  2019年06月06日08:59

这个故事是真的,人物也是真的。砂爷是真的,砂粒是真的,虎子也是真的。狼也是真的,它是一条草原狼。

星尘一粒,沙粒两颗,出乌粮的路至少三条。

1

八年前,砂粒的周围是苍白的,没有色彩,没有星星和月亮,没有虎子,也没有爸爸。妈妈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爸爸后来解释过,他那时是一个穷光蛋,在郊区的分公司过着天天加班、黑白颠倒的日子。

于是,砂粒固执地认为,八年前什么都没有。

八年前,就算有了世界,也只有空气和沙子。空气是四面八方的空气,沙子是花坛旁边的沙子。那是工人装修剩下的一堆沙子,砂粒带着几个小孩占领了它,从此日复一日地玩下去。砂粒喜欢一个人躺在上面,反复想象一个情景:他独自在沙漠里行走,前面还有一只骆驼。

现在,砂粒躺在热乎乎的沙子上,身下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沙堆了,而是几百里之外的沙地。砂粒果然在一望无际的沙地上行走,只是前面没有骆驼,后面也没有骆驼。这时候应该喊伙伴们一起来玩沙子,可是伙伴们找不到他,他也找不到伙伴们,他们失去了联系。沙地里太单调了,直到那个村子出现。

那个村子叫作乌粮。

2

八年前,世界上已经有了砂爷,也有了乌粮。砂爷有一个儿子,儿子十五岁,也叫砂粒。所以,八年前世界上已经有了另一个砂粒。

砂粒乘坐马车和汽车离开乌粮,一直来到六十里外的县城,在那里读师范。砂爷数得一清二楚,砂粒是第三十六个去外面读书的年轻人。砂粒一走,乌粮变得空空荡荡。虎子也跟他走了,赶不走,也拦不住。

砂粒在县城读书,偶尔给砂爷写信。一枚单薄的信封非常牛气,把新入职的邮递员带进沙地,让他见识了沙地深处的乌粮。他从县城出发,先往一个充斥牛羊的村庄丢下两个包裹,之后便循着一条模糊的村道踏进茫茫沙地。村道三心二意,常常隐去踪迹。邮递员开始还用手机导航,后来没信号了,只能凭借指南针前行。邮递员的自行车跟信封一样单薄,没什么能耐,除了邮包只能载一大瓶矿泉水。邮递员口干舌燥地出现在砂爷面前。砂爷端来一杯水,跟邮递员道歉。邮递员沙哑地笑,说没什么没什么,大不了辞职不干了,这个工作要命。可是不久,砂爷等来的还是这个邮递员。

砂爷赶紧给砂粒回信,要砂粒无论如何买个旧手机,发短信省事,再写信就砸人家饭碗了,这不厚道。砂粒坚决不买,把钱结余下来买牛肉。砂粒不吃这些牛肉,牛肉都给旗杆上的虎子了。

全校师生都知道,新入学的班级有个男生养了一只鹰,这成为一个奇谈。虎子在学校四周飞来飞去,像学校的保安。它有时候在空中无聊地悬停,有时候落在旗杆上打盹儿。这些日常活动经常引起师生的围观。这个县城果真不是虎子待的地方,虎子也试着朝高处飞去,大地越来越开阔,地平线重新回到它的视野。再向下看,县城像一堆盒子,错落有致地摆在沙地中间。砂粒哪去了?砂粒缩成一颗渺小的沙粒,藏在那些盒子中间,被湮没了、吸收了。砂粒不见了。虎子在空中悬停一会儿,好像被一根绳子紧紧地扯住。当初,绳子第一次系在腿上时,它非常愤怒。后来,这根绳子扯着它熬过六个夜晚,扯着它叼起主人给的第一片牛肉。到了第七天,熬鹰有了结果——这只无比倔强的鹰向主人妥协了。小主人把那根绳子扔上屋顶。现在,这根绳子又出现了,虎子心甘情愿朝绳子的下端俯冲。砂粒渐渐放大,出现在它的视野里。虎子悬起来的心才落下来。

虎子舍不得砂粒了。它闭上眼睛,故意不再打量蓝天。天空代表着从前,虎子不想回到从前。

可是,有些困难它解决不了。比如,它讨厌汽车。那东西骄傲自大,一切都不放在眼里,包括虎子。虎子实在看不下去,朝一辆汽车冲过去,狠狠地抓了它一下。它的本意是先抓起来再丢下去,摔它一下。可是虎子失败了,双爪被坚硬的铠甲挫了,一片指甲劈裂了。虎子足足用了一晚上时间来平息愤怒。从此,虎子失眠了。

虎子吃不好,睡不好,渐渐消瘦下去。

砂粒过得也不好。省下的生活费给虎子买吃的,砂粒自己也吃不饱了。开学三个星期后,砂粒和虎子都瘦了。是的,自从来到县城的师范学校,砂粒读书,虎子陪读,都过得不怎么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