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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镇的故事

来源:山西日报 | 李骏虎  2019年05月29日16:26

甘亭镇是我的故乡,我少年时,她还叫甘亭公社。甘亭没什么矿产资源,但占地利,地利就是人和,就是发展的天时,因此甘亭的交通枢纽地位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成为她快速发展的优势资源,108、309两条国道纵横交叉,一座集货运和客运的火车站矗立在南同蒲线上。因为姥姥家所在的阳曲村在铁路以西,我们李村在铁路以东,逢年过节走亲戚,父亲都要骑着自行车带着全家惊险地穿越交错的火车轨道网。孩提时,我和表兄妹们热衷于数飞驰而过的火车车厢;及长,又在这个村里上初中,星期六的黄昏,我就挑着一个担子离家去学校,担子的一头是书包,另一头是一个网兜,里面兜着奶奶炸的馍片和妈妈炒的咸菜。我和同学结伴走在枕木上,浸油的松木枕木是黑的,钢筋混凝土枕木是白的,黑白相间,好像人生的琴键铺排向远方。在我的记忆里,长长的货运站台上,终年都是山一样高的煤场。在工业还不是很发达的年代,小小的甘亭镇就有3座重要的工厂,一个是市属的柴油机厂,另外两个是县属的磷肥厂和造纸厂。在镇街上,还有一所有名的中专学校:洪洞农校,这使甘亭公社以及后来的甘亭镇成为洪洞县最好的乡镇之一。而在我们小小的村子周围,就曾驻有一个部队团部、一个炮连、一个军马所,这极大地影响和提升了农村人的眼界和文明水平。大概正是因为交通发达,见惯了南来北往的客,塑造了甘亭人开阔的视野和胸襟,虽然只是个不过三五万人口的小镇,却一点也不闭塞,像一颗明珠在岁月里放射着熠熠光华。

然而,于我这样一个放牛娃来说,甘亭镇上最吸引我的不是上述事关经济社会发展的工厂铁路,而是镇街上毗邻的两个店面,东边是一家废品收购站,西边是新华书店,我就是在这两家店里开启了人生最初的奋斗。小学时代,每逢周末,我都会从家里拿一条废弃的化肥袋子,带着小我4岁的弟弟捡拾空瓶子、碎玻璃,我们顶着能把头发点燃的烈日,小半天时间就把装四五十斤的蛇皮袋子装满,然后抬着这个沉重而锋利的袋子,走大约5华里的田间土路,从两侧都是高大的梧桐树的林荫道上走上镇街,放到废品收购站的地磅上过秤,然后从白白净净的店员手里接过1角6分钱,雀跃着跑进隔壁的新华书店去买书。我记得买的第一本连环画是《吹牛大王历险记》,大概就是它开启了我以后靠编故事谋生的人生之旅,也是在镇上的邮局,我领到了此生第一笔5元钱的巨额稿费。捡破烂来钱不容易,我通常舍不得买书,带着弟弟在氤氲着醋味和糖果香气的百货商店外面的租书摊上租连环画看,大本的2分钱,小本的1分,我看大的,弟弟看小的。有一次,结余了8分钱,我慷慨地买了1/4个西瓜,弟弟吃得满脸都是瓜子。

甘亭镇的商贸经济一直很繁荣,每逢农历的三六九,镇上各色蔬菜、货品琳琅满目,戴草帽的农人就像赶庙会一样做一次生意人。忽一日,在镇政府西侧,建起了一座3层的新百货大楼,对面也起了一座两层的饭店;又忽一日,在我曾经卖过牛的骡马市场上,新修了一座拥有数十个长而光洁的水泥柜台、上面罩着塑料顶棚、连县城都没有的上规模的综合市场,彰显了那时候经济的复苏和提速。“万元户”成为一个时代的农民的理想,几乎家家都发展庭院经济做起了专业户,我们家先后种过蘑菇、熬过糖稀,孵过小鸡,我父亲到镇上当了办公室主任后,还给甘亭镇编过一本发展庭院经济的书,叫《庭院经济百朵花》。

而甘亭的历史,却是与华夏的历史等长的,羊獬村唐尧故园里的姑姑庙,祭祀的是帝尧的两个女儿娥皇女英,这是甘亭老百姓最信奉的神 了。尧天舜日的上古遗风,同样流淌在甘亭人的血脉当中,法祖皋陶、乐圣师旷,都是甘亭人,源自尧帝嫁女时的甘亭威风锣鼓,更是帝尧和帝舜亲创的古老曲牌,能听得人眼里飞溅出泪花来,1990年的北京亚运会开幕式上,甘亭威风锣鼓在天安门前展现了华夏民族的雄风英姿。

2/3个世纪以来,一代一代的甘亭人在奋斗的征途上,治理汾河、改造国道、建设工业园区,塑造了现代化、工业化、民生富足、景色如画的新时代甘亭镇。而今,甘亭工业园区和临汾机场为这块古老的热土焕发了新的希望、鼓舞了新的梦想。

作者系山西省作协副主席 李骏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