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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家: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

来源: 北京日报 | 徐可  2019年05月14日08:29

“人生海海”是一句闽南方言,形容人生像海一样复杂多变,起落浮沉。但,“每个人都跑不掉的,一定要爱上生活”。

时隔八年再出新作,麦家的最新长篇小说《人生海海》,注定让人期待。让人大跌眼镜的是,这部新作却不是大家熟悉的、为他带来巨大声誉的谍战题材,而是“讲述了一个人在时代中穿行缠斗的一生”。“我要另立山头,回到童年,回去故乡,去破译人心和人性的密码。”这是麦家的野心。

习惯了或者说喜爱麦家谍战小说的读者,初读《人生海海》估计会失望。缓慢平淡的叙事,散文化的语言,使这部小说的开局显得温情脉脉,波澜不惊,与他之前谍战小说的环环相扣、惊心动魄、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期待中的剧烈冲突迟迟没有出现。只有耐着性子慢慢看下去,等着作家一层层抽丝剥茧,主人公“上校”的真实面目才慢慢浮出水面,他的充满传奇色彩、波澜壮阔、惊天动地的一生才徐徐展开。

上校是小说着力塑造的一位英雄形象,是一个近乎完美的道德楷模——有人叫他“上校”,那是尊称;也有人叫他“太监”,那是嘲弄;反而他的本名“蒋正南”倒不太为人所知。他的智谋,他的勇敢,他的善良,他的坎坷,他的遭遇,他的隐忍,让人感动,让人感慨,让人心疼。当然,不止是上校,还有“我”的爷爷、父亲,还有老保长、小瞎子、胡司令、林阿姨,包括“我”的前妻和“我”自己在内,他们的人生遭际,都令人唏嘘不已。

上校的成功塑造,必将为中国当代文学人物长廊贡献又一独特形象。

他是绝顶聪明的智者。在国民党军队里,他无师自通,成为一名出色的军医,救人无数,包括共产党的一个大干部。

他是智勇双全的英雄。作为军统特工,他潜伏在日占区,为国家肃除汉奸、搜集情报;后来又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荣立一等功。

他是慈悲为怀的善者。虽然屡遭不公,但他始终以悲悯之心善待别人。在故事的最开篇,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最动荡的一段时期。上校用躲避的方式来对抗那个时代,不参加人与人之间的仇恨。他承受着人们对他不怀好意的揣测,却依然乐善好施,还救治了喝农药自杀的“门耶稣”。面对人性之恶,上校始终保持善良。他一生历尽磨难,却不改初心,保持着对祖国的赤诚,即便疯了仍意欲在自己腹部刻下“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当然,他不是一个十全十美的圣人,他的缺陷和污点也十分明显。年轻时,亡父尸骨未寒,他便跟人通奸;在上海,他出入青楼;他被日本女人和女汉奸包养,甚至被日本女人和女汉奸在肚皮上刺上了字。这刺字成了他一生的污点、奇耻大辱。他宁肯一辈子打光棍,宁肯被开除军籍遣返老家,宁肯被视为“不男人”而遭别人耻笑,宁肯犯罪,宁肯死,也要保守住这个秘密。他本是一名战功累累的英雄,这刺字却将他钉死在民族大义的耻辱柱上,导致他终身生活在郁闷的阴影之中,凄惨地度完了这一生。红卫兵的批斗没有整垮他,而当有人执意揭开他的伤疤时,他终于发疯。

上校是一位神奇的英雄,甚至有几分传奇色彩。看得出作家在他身上寄予了很深的感情,既有崇敬,又有悲悯。也许是用情太深吧,作家笔下的上校形象近乎完美,经历未免过于离奇,比如他利用自己特殊生理优势获取日军情报,这样的想象足够大胆,未免给人不太真实的感觉。但是我却宁愿忽略这份不真实,上校不应该是一位存在于现实中的人物,他只能活在作家的想象中。我能体味到作家对上校的溺爱,在他身上寄托着作家对人性的期望。同样,我也愿意忽略上校的两只猫的不同寻常的寿命,因为它们身上有着上校的精神寄托,所以它们不能死。

“人生海海,敢死不是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书中不乏这样的“金句”,这是上校一生的真实写照,也是书中众多人物的人生写照。真与假,善与恶,美与丑,爱与恨,情与仇,高尚与卑劣,光明与黑暗,坚强与懦弱,快乐与悲伤……总是纠缠在一起的,每个人的一生中都逃不开这些纠缠,然而无论生活如何艰难,无论人生如何复杂,我们总要勇敢地活下去,都要保持善良的底色。正像奈保尔所说的:“生活如此绝望,每个人却都兴高采烈地活着。”

寻找上校的真实面目,是这部小说最大的主题,这种寻找是一个困难的过程。在上校真实面目外面,包裹着重重叠叠的“壳”。只有揭开这一层又一层的壳,我们才能见到上校的“庐山真面目”。为此小说抛弃了全知全能视角的他者叙述方式,而是从一个孩子“我”的视角来讲述故事。这是一个高难动作,其局限是明显的,作家采取的弥补办法是作品中人物的对话、叙述——通过上校、爷爷、父亲、老保长、小瞎子等人大段大段的对话和叙述,一点点还原上校的历史。“我”既是倾听者,又是叙述者,既是见证者,也是参与者,而“我”本人的经历又进一步强化了小说的主题。

“我想写的是在绝望中诞生的幸运,在艰苦中卓绝的道德。”麦家如是说。这句话可以视为这部小说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