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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孟的鲁院

来源:中国作家网 | 陈涛  2019年05月05日09:17

《阳光的舞蹈》 孟学祥 著

在近七十年的发展历程中,鲁迅文学院之于中国当代文学的繁荣有着重要意义,一批批最为优秀的文学人才从这里走出,当代文学史中一些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也在这里完成,鲁迅文学院,以及它的前身中央文学研究所、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更是反复出现在各类回忆性文章中,它在文学史中的形象也在不断得以建构与丰富。

我曾在鲁迅文学院(以下简称鲁院)工作过九年,有幸阅读过不少作家朋友回忆鲁迅文学院的文字,我也在建院六十周年时参与编辑《我的鲁院》一书,集中系统地阅读过几十年来的此类作品,但当我调离鲁院三年后面对孟学祥这本关于鲁院的散文集时,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情感。

孟学祥,鲁院第十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是个被我们称呼为老孟的壮实的中年男人,来自贵州黔南,一个在他嘴里险峻秀美、别有洞天的地方,每当我们提起贵州,他都要反复叮嘱我们去他的家乡看看,他是毛南族,大家戏称他为毛南王。老孟为人心胸开阔,朴实敦厚,拥有一张让人瞬间可以放松戒备的随和讨喜的脸,他见到谁都是笑嘻嘻。他曾在开学报到当天就与几个一见如故的同学出去饮酒,第二天一早,我见他满脸通红,问他是否饮酒,他不好意思地说是,但随后我便发觉他就是张红润的脸。老孟随和,但不代表没有脾气,他也有他的原则与坚持,我领教过几次,这样的老孟很可爱。

老孟的这本名为《阳光的舞蹈》的散文集由八十三篇文章构成,从内容来看,关于鲁院的学习生活占据了大半数,身为编辑的心得体会是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则是对家庭、女儿以及人生的感触,它们的篇幅不长,都是从一个小小的切口开始,或记事,或议论,或抒怀,至真至纯,至情至性。

老孟来鲁院读书时正负责《夜郎文学》,虽然离开了家乡,但是编刊的工作没有停,他笑称只是变动了办公室。编刊辛苦,但是一本刊物就像一个地方的灯光,照耀着那些热爱文学的人,散发着温暖的力量。也正因为如此,老孟选择了坚守。他谦虚地说:“我知道我无法做到很完美,但我会力求做得更好!”但对于未来,他充满斗志,信心满怀,“我们《夜郎文学》也愿意以自己的力量,召唤和团结广大文学爱好者,一道去为文学的创作发展加油和鼓劲。”

虽说与老孟交往多年,可对他的了解更多停留在文学方面,日常生活中的老孟,以及作为父亲的老孟是怎样,却很难准确说出,所以阅读此书的后半部分,可以更懂老孟。在阅读这些作品时,宅心仁厚是最符合老孟的词语。譬如《吃饭是大事》中,老孟“从生下地到十四岁这一段时间,胃从来就没有被填饱过”,正因为对饥饿深刻感知,所以他在面临涉及别人生计的决定时就慎之又慎。老孟对朋友好,但也有为难的时候,譬如《不想借书》,“大凡喜欢读书和收藏书的人,都会把书当成自己所拥有的财富,财富在被别人分割和占去时,心中总是很不平衡,我亦是如此。借出去的一些书失落后又在某处发现,它已成了“是跟别人借的”,于是索回书就成了一场不愉快的冲突,甚至于有时发生冲突书都还不能索回来。书的破损也是一件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所借出去的书有时虽让人还回了原来的位置,但回到它曾经呆过的地方后,书已失却了原来的本真面目,变得破烂不堪。有时因为书被损坏不得不同借书者理论,对方却还会大言不惭地说:“有什么嘛,不就是一本书么,何必那么认真。”这样一说,反倒变成了自己的不对。”老孟的这段心声以及背后的苦笑纠结,每个爱书人看到后都会有共鸣。老孟的这份仁爱之心也体现在他对待与己无关的人与事中,譬如他看到爷爷送孙女上学,孙女面对爷爷的关爱不仅不理解,而是抱怨,他发出了这样的慨叹,“‘你冷不冷?’”这句话久久地打在心坎上。儿女的冷暖一直系着老人的心,一直系着父母的心,而这份冷暖又岂是“关切”这两个字所能包涵的。对儿女来说,在被父母关爱的时候,也不要总是让心硬着,也要倒过来对父母多关心关心,在气候变冷的时候也常常问一下父母:“你冷不冷?”相信父母在听到儿女的问候后,其感动一定会溢于言表。生活中的关爱和问候,不应该只是从父母的身上传递到子女身上,也得要从子女的身上传递到父母身上,这样的关爱和问候才不再枯燥,才会给每一个人带来温暖。”作为父亲的老孟是怎样的呢?与天下所有的父母都一样,他对女儿有爱,有愧,有批评,也有自豪。这些文章虽不多,但足以动人。

接下来我想写一写老孟笔下的鲁院,以及那段时光中的老孟。

我曾多次问自己一个问题,对众多的学员而言,鲁院意味着什么?

鲁院是家,这也正是老孟在《感受鲁院》中所讲的那样:“鲁院是家,这个家的概念是把我们这些人都变成孩子,孩子的标志是无忧无虑。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真就什么都不去想了,除了遵守和记住上课的时间,除了按时到食堂去吃饭,然后就是玩耍,看电视,上网,偶尔看看书,过着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还去想什么文学呢?于是,文学不知不觉地就远了。过了一段时间,才又慢慢觉得,在鲁院的日子并不是远离文学,鲁院的闲情逸致是让文学在一种静态的蓄积中慢慢成长,待长成美丽勾人的情种后,才慢慢把文学的魅力释放出来,让人迷离和陶醉。”

鲁院是乐园,大家在一起上课、打篮球、拔河、诗朗诵、外出实践,若赶上夏日在校,还可以摘桑葚,甚至可以为桑葚专门搞一场诗歌晚会,“因为乐趣,摄影家们就捕捉到了很多精彩的镜头,摘桑葚,捡桑葚,吃桑葚。为桑葚而痴情的要数那些诗人们,诗人们痴情地用诗歌一首首地抚摸桑树的躯干,抚摸桑树上的果实,一遍遍地谱写着与桑树有关的爱情诗。鲁十七的诗歌,也因桑葚的成熟而繁荣起来,于是就有了桑树下的诗歌晚会,在24号晚的诗歌朗诵晚会上,也才出了那么多描写桑葚的诗歌。”

鲁院是思想碰撞纵谈文学的场域。我们常常这样比喻,鲁院是一块火柴皮,学员是火柴,当学员进入鲁院,两者的碰撞必然产生绚丽的花火。鲁院的课程精彩,学员课下的交流同样精彩。老孟读书时,班里成立了花儿小组,陈鹏、川妮、祝红蕾、聂元松、马占祥、董志远等人闲时聚在一起,以对文学负责的态度纵谈文学,以对同学负责的态度真诚地指出其不足,我想,这才是文学人应有的样子。花儿小组的讨论是严肃认真的,老孟这样写到,“做了精心准备,想了很多让“花儿”的大牌们手下留情的办法,贿赂了一些酒菜,在皮肤下垫了一层经得住猛敲猛打的厚脂肪,揣了几颗镇静心脏的药片,就开始接受大家的拍砖了。嗬,还别说,开始是有点紧张,但也许是脂肪太厚的缘故,还或许是大家拍对了穴位的缘故,越被拍砖就越舒服,越被拍砖就越让人心胸开阔,越被拍砖就越让人茅塞顿开。”也正因为这份真诚,所以“现在回过头来细想,“花儿”真不错,真让人生出精神上的依恋。与“花儿”谈文学,就得认真对待,就不敢再玩世不恭,就得实实在在地拿出真情实感,于是就真心诚意地由着“花儿”一步步地诱惑自己的心跳。”

写到这里,我也渐渐清楚,我所产生的“莫名的情感”是什么, 老孟说,他在怀念,这本书中关于鲁院的文章,思想也罢,回忆也罢,老孟散乱地记下这些,他也知道这不是在做文章,而仅仅是因为某种场景激发了内心的一种情结,从而生出了对在鲁院学习的日子、对与老师们相处、与同学们相处的过去了的时间的怀念。于我而言,实际也是怀念,很浓烈的怀念。作为书中众多事件的亲历者与见证者,我随老孟一起,重温了那段时光,以及那段时光中的自己。

我与老孟在鲁院相处了四个月,他们离校的那天充满感伤,老孟同样如此,“再有三天,鲁院的513,就不再属于名叫孟学祥的人居住了。回去后,我会怀念这间屋子,怀念这里的一切,怀念学习时与老师与同学相处的点点滴滴片断。”但是老孟是清醒的,他接着说,“也许还会生出些伤感的情绪,但决不会因为离开而痛苦,因为生活留给人生的思考比与鲁院的分手还要绵长,还要让人伤感得多。”

对于这人生,老孟的感触是复杂的,言有尽而意无穷,生活带给每个人的感触均是如此。如何走好人生的路,在老孟看来,那就是阅读自己。通过阅读自己,“只要认真地检阅来路和别人的脚印,就会发现认何一条人生路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而我们往往都是把自己看得太重,把别人看得太轻,才造就了心理上的失衡和无奈。阅读自己,检阅曾经有过的人生印迹,才发觉生活的忙碌和追求是一个个无边无际的省略号,许多被我们人生省略掉的东西,恰就是我们念念不忘的东西,而那些被曾经忽略了的东西在记忆中重新拾起来后,生活中就多了许多许多的后悔。” 你看,老孟看得多透,说的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