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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国的桂花香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 曾令莲  2019年04月25日08:52

赖安全将老婆轻轻地扶靠在病床上。接连几个小时的透析让这个女人虚弱得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那张曾经美丽又充满了活力的脸如今苍白得就像一张纸,干瘦如柴的手被扎得到处是密密麻麻的针眼。针眼所到之处,是一片淤青,如此醒目地生生地摁在赖安全的心窝,让他无法喘气和呼吸。

他怎么能不心痛呢?当年,他和老婆刘玲在同一所学校读大学,一毕业刘玲就毅然放弃了繁华的大城市,和他来到了这个小城。十年了,她任劳任怨,日子过得清贫但是却拥有物质之外的幸福。然而生活并没有回馈给他们柳暗花明的苦尽甘来,没有让这个赖安全心里一辈子都感激的女人一直生活在幸福的春天。就在他们双双展望美好未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刘玲被诊断出了肾功能衰竭。这晴天霹雳的打击把他们从美好人间直坠深渊,幸福的生活还没有像花儿一样开放,就被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给彻底地当头痛击。赖安全此时的心也像被针扎了一样,到处是密密麻麻的针眼。

当务之急,家里的余钱已宣布告罄。半年前刚付完房子的尾款,装修已进入了尾声,终于可以告别父母留下来的三十平的一居室老房一起携手步入新房的殿堂,这是夫妻同心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硕果。赖安全心里除了对妻子挖心掏肝一样的疼,还必须考虑即将面临的长期的透析和为以后寻到肾源换肾手术的大笔高额费用,作为一个男人,这是他必须去思考的问题。

他想到了刚装修好的房子,现在市场调控,房价处于低迷期,一出手便只能以二手房的价格出售,房屋中介商再像分蛋糕一样分一块,实在是不划算。更重要的是,女儿果果慢慢长大了,也需要一个独立的小房间,之前的三十平米的一居室实在是不能满足家庭人口之需要,况且这所房子是他们一家三口通往幸福的港湾,通往美满的殿堂。不到万不得已,这是下下之策,还没到那一步呢。

最后,他想到了借钱这个法子,这是赖安全好不容易通过无数的排除法后留下来的唯一的法子。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先借钱暂缓燃眉之急。赖安全从没找谁借过钱,也没有谁找他借过钱。别人没找他借钱是因为别人都知道他每个月领完工资就会准时将钱交到老婆手上,他老婆会准时去往银行转手将钱交到银行工作人员的手上以还房贷。每还一笔,他们两人的心里就觉得减轻了一分的重量,这仿佛也是成为他们快乐幸福生活的一部分,让他们似乎感觉到未来的光明一天比一天的更亮起来,日子就应该是像这样在充满希望中波澜不惊,岁月静好地过着。

赖安全知道社会上的一句话:借钱的是孙子,还钱的是老子。可见谁愿意借了钱还当孙子呢?况且赖安全从没借过钱,他堂堂一个高级中学教师,他拉不下这个脸,但是又不得不为之,面子和老婆的命比起来那又算得了什么呢?赖安全的脑子里开始思量找谁借,怎么借?找亲戚借吧,亲戚离得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同事呢,他们都跟他一样每个月干巴巴的等着那点死工资,不好让他们为难。就只有同学了,他把他高中、大学的同学捋了一遍,里面不乏腰缠万贯的土豪,但最近几年的同学聚会他都从没参加过,突然见面提出借钱会不会太唐突?捋来捋去,他想起了他的一个大学同学——王正军。

王正军和他同乡,大学毕业和他又一同进入了一所学校当上一名老师,不但有同乡之名还有同学之情、同事之谊。王正军和他赖安全不一样,王正军有远大的政治抱负,工作后的第三年就当上了学校的教务主任,时隔两年便改了行从了政。到现如今,他已经是一家国有企业的董事长,听说他老婆还是副市长,可谓平步青云,前途无量,钱对他来说,应该不算是一件难事。赖安全反复思量,决定去试一试。

晚上20点00分,赖安全被保安拦在了王正军所住的小区门口。

保安从上到下打量着眼前这个人,年约四十,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灰夹克,一条宽松的深蓝牛仔裤,一双皮鞋的鞋头部分已被磨损得有些泛白。多年的保安经验让他深谙了识人的本事。他一眼就断定这个人一定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也不可能是什么重要的访客。于是这位忠于职守的保安拒绝让他入内。

赖安全觉得有些尴尬,既然不让进,就在门口等吧,兴许王正军还没回来,便定会从这里经过。赖安全蹲在一处比较阴暗的角落抽着烟耐着性子等。

小区四周安静得很。这里环境很好,有许多年代久远的古树,浓密的树荫给黑夜更添了一层浓重。风吹来,树木发出沙沙的响声,地上的落叶也窸窸窣窣地随着风向移动,此时已是深秋。

赖安全蹲在一棵沧桑的榆怀树下,瘦小的身影像是嵌进了榆怀树身一般,隐约只看见烟头一明一暗地闪着。小区的保安把他视为重点监视对象,眼睛时不时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两三支烟的功夫,一辆黑色轿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老刘啊,就到这儿吧,我自个儿上楼,不送,不送。”

车门打开了,从上面下来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男人,中等身材,身体有些过早地开始发福,下来的时候似有些走路不稳,他连连朝车里的人摆手,径直往前面走,但脚下的步子却怎么都走不出个直线。

“哎,等一下,王总——”

车子里又钻出一个人,拿出一个黑色的袋子,紧走两步,追上前面的那个人,嘴里说道:“王总,您忘记了一样东西。喏,拿着。”说罢,将袋子塞进前面那个叫王总的男人的手里。

前面那个男人愣了一下,这个叫老刘的在他捏着袋子的手背上轻轻地按了一下。片刻,他便会意地打着哈哈:“老刘啊,我今晚醉酒啦,你呀,还真行!”

老刘陪着笑,挥手说道:“您慢点走。”

赖安全认出老刘口里的王总就是他的同学王正军,他站起身,抖抖有些酸麻的腿,朝前两步,张嘴想唤一声,却突然感觉嗓子里似有些痰堵在喉咙,他咳嗽了一声,继而清了清嗓子:

“王正军!”

王正军正要进入小区,突然发现从旁边的黑暗处窜出一个人影,喊他的名字。他酒意正浓,迷糊了一下,紧接着那个人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王正军侧身看去,赖安全这时已来到王正军的面前,他想拍拍王正军的肩头却又感觉这手无处安放,手到了半空又放下,随即在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老同学,你不认识我了?”

王正军眯缝着眼盯着赖安全看了一会才看清面前站着的是他的老同学。他颇感意外也颇觉得高兴,便大刺刺地捶了赖安全一肩头:“原来是你呀,深更半夜的,干吗蹲在那呀?不注意还以为碰到打劫的,走,上楼坐坐。”

赖安全内心的尴尬又一次连同王正军浓浓的酒气一缕一缕地飘了出来,他嘿嘿两声便搀着王正军一同上了楼。

到了王正军的家,王正军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脖子上的领带似乎勒得王正军呼吸难受,他脱掉西服外套随意扔在地上,用力扯了扯脖子上的领带,解开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赖安全瞧见他像是喝了不少的酒,默默地将地上的西服拾起来放在沙发的一角,倒了一杯水递到王正军面前。

赖安全一时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倒是王正军问起他来:“赖安全,我们可有几年没联系啦,想起以前大学的时候,咱们可是睡上下铺的兄弟。”

王正军还能记起同学的情谊,倒是他,这么些年,总感觉王正军走入仕途不在一条道上,便主动疏远起来,如果不是因为借钱的事,他赖安全可能不会主动登王正军的这个三宝殿。想到此,赖安全心里一阵惭愧。

“那个,你爱人不在家呀?”赖安全没话找话。

“她?这哪是她的家呀,这不过是她的旅馆。”王正军说起她的老婆,感觉脖子上的领带勒得他越发的难受了,他索性扯下了领带丢在一边。

“人家毕竟是一方父母官嘛,心中有大家,就只能撇小家啦。”赖安全说这话的时候也是有心安慰老同学。

“老赖啊,还是你有福气啊,想当初,刘玲谁都看不上,就偏偏看上你,对了,刘玲还好吗?”

王正军主动问到了刘玲,赖安全也不拐弯抹角了,他犹豫一下,说道:“正军,我想,找你借点钱,刘玲她,病了,得了肾功能衰竭。”

王正军一下子不说话了,那时候,他、赖安全、刘玲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王正军也追求过刘玲,可惜,她却偏偏喜欢上了这个他眼中老实又没出息的同学,甘愿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如果跟了他王正军,刘玲还用得着为这一点治疗费发愁吗?王正军瞬间看不起眼前这个嗫嗫开口找他借钱的男人,他斜瞟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赖安全,但随即恢复了之前的表情,这么多年的政治人生经历,让他学会了很好地掩饰和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把刚刚拎上来的黑色袋子扔给赖安全:“呶,拿去!”

赖安全偏头一看,这不是刚才那个叫什么老刘的给他的吗?他疑惑地打开袋子,里面整齐地码着几扎人民币。赖安全大吃一惊,吸了一口冷气,话开始说得不利索:“这,这钱……”

王正军此时因为喝酒的缘故,头胀痛得难受,有些开始不耐烦了:“这,这,这什么?先拿去应急,不多,也就十万。”

赖安全一时想不通这钱的来历,情急之下对王正军说道:

“正军,这钱是不是你的?”

王正军越发地不耐:“我问你,你是不是找我借钱?”

“是!”赖安全说这话有些底气不足。

“这钱是不是从我手里给你的?”王正军继续引导他。

“是从你手里给我的,但是……”

“如果我说这钱就是我的呢?你还要不要?”

赖安全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刘玲,他一时无语,半晌挤出一句话:“我给你写个借条。”

“谁要你的借条?这不是给你的,是我给刘玲的。拿去好好给她治病。”王正军头痛得厉害,不想跟赖安全啰嗦。

赖安全不再说什么,心想,这钱我是一定要还的。

临走了,王正军望着准备出门的赖安全,心里涌出一股莫名的感觉,他冲着赖安全的背影说了一句:“真他妈羡慕你!”

赖安全奇怪了,你日子过得这么好,羡慕我干啥?

王正军挥手:“回吧,回去好好照顾刘玲。”

转眼过了一个月,赖安全正陪着刘玲在医院,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赖安全一看,是他大学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热心,毕业以后同学间有什么联谊聚会的都是他在负责联络组织,赖安全有些纳闷怎么会突然打电话过来,但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声音有些不对劲:

“老赖,我通知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们的老同学王正军昨晚突发疾病不治于今日上午不幸病逝……”

赖安全一时恍惚,只感觉声音在他耳边嗡嗡地,然后就飘走了,他半天没反应过来,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这次电话那头直接明了:

“王正军死了,今晚大家一起集中殡仪馆为他开追悼会。”

赖安全觉得那声音太不真实了,他不愿意相信,他还没理出个头绪,那天晚上的情景开始在他脑海中回放,那个时候他王正军不好好地活生生地在他面前吗,他搀着王正军摇摇晃晃地上楼,他不还借了钱给他赖安全了吗,完了,他看着王正军躺在沙发上休息,临走时王正军还对他说,好好照顾刘玲。

赖安全是个理性多于感性的人,他从不感怀过去,也不幻想不切实际的未来,他只知道每一天都是真实的存在,只有好好地过好每一天,这人生才不会是虚幻。但此时,消息太突然,彻底印证了人生无常的哲理,他希望这只是老同学开的一个玩笑而不是真实的。人生的无法预知性让他一时间不知所措。

赖安全呆呆地立在那里好半天,刘玲的手把他拉回到了现实,然后听到她轻声细语地询问,怎么啦?赖安全仿佛从虚无中清醒过来,他告诉刘玲王正军死了死得那么突然谁都没预料到。

刘玲愣住了,她好久没有说话。她、王正军和赖安全在一起读大学的点点滴滴仿佛还是昨天。

王正军和赖安全在刘玲入学的第一天就同时和刘玲认识了。那时候学校组织学生代表迎接新生入学。那天早上,他们两个正坐在学校安排的临时接待桌后面四处张望。王正军抑制不住兴奋的激动。他对赖安全说,他预感自己的桃花运即将向他走来,爱情正朝着他在远处招手。此时的王正军在赖安全的眼里就像是一只展示着漂亮羽毛的公孔雀,东张西望地寻找求偶的目标。这时候,一个一袭白裙,长发飘逸的女孩子,拎着硕大的行礼箱吃力地向他们走来。正渴望寻思着来一场浪漫的大学之恋的王正军将目光锁定在那女孩的身上,他扯扯赖安全的衣角,赖安全不解,他又对着赖安全努嘴,示意他向前看。赖安全向前看,只看到眼前晃动着一个款款而来婀娜纤细的身影。

王正军先下手为强,他举止潇洒地迎上前去,态度殷勤地为这女孩接过手中的行礼,这女孩就是刘玲。刘玲面对这个激动热情的男生,文静的面庞隐隐泛起羞涩的红晕。一路上,王正军侃侃而谈,刘玲并不搭腔,只是害羞地随着他前往学校报到,赖安全跟随其后,比刘玲还拘谨。

从那以后,王正军就开始对刘玲展开了热情地追求攻势。王正军的追求大胆而热烈,他策划了一系列爱情攻略,上演了几场精心动魄的爱情大片。比如,突然在一个清晨,学校的广播会突然插播一条温情的告白,告白直指刘玲,因为告白的最后一句总会以“刘玲,我喜欢你”为结束语。比如,在某一个夜晚,学校寝室熄灯前半个小时,在某一栋女生宿舍楼下,一个叫王正军的人正在忙碌地精心策划一个浪漫的爱情表白现场:上百枝蜡烛在楼下的空地上闪耀着璀璨的心形光芒,数十个粉红的氢气球随时听候着主人的一声令下腾空而起,一大群旁观的同学将现场围得水泄不通,而且还有逐渐壮大的趋势,许多同学看后纷纷奔走相告。那一晚,学校的学生们沸腾了,澎湃了,不嫌事大的男生们为王正军助攻,都扯着嗓子喊话刘玲。现场是激动人心的,但结局是令人遗憾的,刘玲迟迟没有现身,倒是把宿管的阿姨和保安喊来了。围观的吃瓜人群被宿管员驱散了,灭火器浇灭了跳跃着爱情的火光,同时也浇熄了王正军心里窜涌着的爱情之火。因为王正军,刘玲到学校还没半学期,就火了。

对此,有人问,对于王正军,刘玲你怎么看?谁也猜不透刘玲的心思,刘玲从来不置可否,但是只要是王正军出现的地方,刘玲总是能设法绕道而行,只要是王正军的电话,刘玲总会将电话设成呼叫转移。

任何事情,王正军都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他坚信,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那一次,王正军拿出一封情书让赖安全转交给刘玲,情书里夹着一张电影票,是张艺谋执导的《香樟树之恋》。在给刘玲的情书里,王正军深情地告白,刘玲就是他心中的静秋,他希望和静秋一样的她谈一场香樟树一样芬芳的恋爱。为了他和刘玲香樟树一样芬芳的恋爱,赖安全已经不止一次地为他跑腿了。赖安全有了这样的使命,也就有了与刘玲接触的理由,他每一次都装作无可奈何的表情对王正军说,这是最后一次了。

赖安全知道刘玲喜欢漫步在学校的林荫道,林荫道的两旁是一棵棵的银杏树,秋天的时候,满目金黄,秋风一拂,寒瑟的凉意下,一片片金黄的银杏叶就像一只只翩跹的蝴蝶飞舞。刘玲喜欢秋天,刘玲有一种忧郁的气质,就像秋天的感觉,就像眼前漫空飞舞的银杏叶,能让你沉醉在其中。

赖安全装作散步偶遇一般,与刘玲并肩而行,他告诉刘玲,他的家乡是一座南方的小城,那座小城非常美,气候也宜人,最大的特色就是一到金秋八月和九月,满城的桂花树都开满了金黄的花朵。那个时候,整个小城都浸在丹桂浓郁的香气里,你走在桂花树下,一到风吹,便会下起桂花雨。桂花开的时候就是秋天的小阳春,不像北方的秋天,阴冷萧瑟。你走在路上,闻着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天高而云淡,丝丝缕缕的阳光透过桂花树洒在地上,形成一圈圈斑斓的光环,你被温暖的阳光笼罩着,你会感到你的整个身体都是暖洋洋的,在那样的情景里,你会忘掉所有的烦忧,你会觉得这个世界是那样的美好,你的心,你的身体都会慢慢地与这样的美好融为一体。

刘玲静静地听着赖安全对他家乡的描绘,心早已飞到了那个美丽的小城。她仿佛看到了到处是桂花树,到处洒满着金秋的阳光,那处都浸润着或浓或淡的桂花香的一个美丽的小城。赖安全看着刘玲那张美丽的充满着向往的脸,情不自禁地对她说,如果她去那里,他会陪着她慢慢地走在桂花树下,踏秋、赏花、闻香,品最美味的桂花茶,喝最甜的桂花酒。

刘玲不知不觉喜欢听赖安全不疾不徐娓娓叙述的语言方式。在她眼里,赖安全就如他的名字一样,有种特别温暖的安全感,他仿佛总是能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从来不会打扰她一个人寻求安静的空间。而另一头,我们的王正军却正在焦急地等着刘玲的回应,然而那一封封的情书就像一个写作爱好者投稿一样每一次都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刘玲和赖安全一时回忆起大学时与王正军的点点滴滴,到最后刘玲竟呜呜地哭了。赖安全一边安慰着刘玲,一边在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上次找王正军借的那钱还要不要还了?是他找王正军借的钱,当时没有第三个人在场,也没有任何借钱的凭证,如今他死了,这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还了?但是不还,说得过去吗?如果还,又该还给谁?他没把借钱的事告诉刘玲,免得增加她的心理负担。

晚上,赖安全到了殡仪馆,殡仪馆里里外外全都站满了人,里面的四周堆满了五颜六色的花圈。这些人都是闻讯而来悼念死者的,好多都是生前王正军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看热闹的群众远远地瞧着这盛大的场面。他们的手抱在胸口,他们的眼睛望着前方,他们的脑子里充满了好奇。一群众问,死的人是谁呀?一群众答,不清楚,好像是某个领导,老婆是大领导。一群众附和,怪不得,这么热闹。当又一个群众凑过来,问,死的人是谁呀?一群众直接回答,是个大领导,老婆也是大领导。一群众又问,怎么死的呀?于是一问一答就这样永不疲倦地像接龙游戏一样越传越远。如果王正军此时能看到这个情形,他也会为这个盛大的场面感到吃惊的。赖安全沿着堆放花圈的一面墙的边缘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他看到了灵堂的正上方高挂着王正军的遗像,下书斗大的"奠"字,左右两边高挂挽联,遗像前方停放着王正军的灵柩,四周摆满了鲜花。

在距离灵柩不远处,一大堆人围着一个神情戚戚的女人,这是一个中年女人,一身黑色的套装,一头短发虽简单却显得干练,脸色略显憔悴但也看得出皮肤是经过了长期的保养。人群中不断有人挤上前来,面色沉痛对她说上几句节哀的话,这个女人捏着一张手帕不时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不时地对周围安慰的语言点头回应。赖安全看出来这个女人一定是王正军的老婆、副市长马晓丽。

马副市长一脸的悲伤,但她依然忍住悲痛对身旁负责料理王正军后事的亲友交待:“老王的丧事要从简,从始至终,概不收受礼金,跟亲朋好友们说说,不得利用老王的死做违反纪律的事。”马副市长的一番话让周围的人无不对她感动侧目,尤其是在她身边跑前跑后的,马不停蹄的秘书小刘,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周围人也一片附和:“是啊,是啊,马副市长以身作则,真是我们的好领导啊。”

老赖远远地立在一旁,一脸地肃然,心中五味杂陈,各种滋味在体内翻江倒海。他想起了中午还在脑子里矛盾纠结要不要还这个钱,和马副市长比起来,他的那个念头简直是龌蹉、卑鄙、无耻,十足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此时此刻,赖安全真是恨不得立刻将自己变成十万块钱虔诚地奉在伟岸高大的马副市长面前。

十月,这个南方的城市对桂花树似乎有特别的偏爱,公园里、街道两旁、每个小区,随处可见桂花树的绽然开放,那香味随着风飘散在空中,时浓又时淡,如一股流水注入每个闻者的心间,沁人心脾,整个五脏六腑里都是桂花的香味。那个时刻,抬起头便会看到天空,天空一望无际,白云缓缓而行。一棵棵的桂花树上,金黄的小花朵细细密密,一团团,一簇簇,藏在树叶间,像害羞的小姑娘,金色的脸庞一个挨着一个,却又争相着探出头来,悄悄地向外吐着芬芳。

刘玲喜欢这个城市的十月,阳光明媚,一杯茶,一首歌,一抹阳光便可以让思绪飘去很远很远。赖安全不知道此时刘玲在想些什么,她静静地坐在靠窗的椅子里,此时谁都没说话,各想各的心事。阳光斜斜地射进来正好照在刘玲的脸上,本来白皙的脸被冬日暖阳晒得有些泛了红晕,微闭的双眼下一排长长的眼睫毛在脸颊上投下阴影,双目间时不时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郁。坐在一边的赖安全眼睛定格在她的脸上,一时看得出了神。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画,时光静止在阳光下,如平静的河流,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时间里慢慢地流淌。然而美好的时光终没能阻止命运开出的玩笑。

赖安全最后还是把向王正军借钱的事告诉了刘玲,但是他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会把这钱给还了。”

“在大学时,王正军曾经追求过我。”刘玲缓缓地说。

“我知道。”赖安全眼神还迷离在这幅美丽的画面里。

“他的条件非常好,又聪明又能干,但是我没答应他。”

“嗯,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我选择了你,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安心。”

赖安全没有说话,心里越发对妻子感到惭愧。

赖安全平时虽然木讷,但在数学教学上有一手。学校每年都让他带高三毕业班,学生家长为了能进他的那个班,挤破了头,找遍了后门,以至于到了后来,学校限定了名额,进他的班必须达到多少分。很多教育培训机构也纷纷登门造访,求贤若渴而三顾茅庐,并许下极为诱惑的承诺:加入他们的旗下,年入百万不是梦;只要去他们的培训机构上课,工资待遇只管提。很多有钱的家长也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愿出高价让他为他们的孩子一对一辅导。一些上级领导也会明里暗里给学校的校长施一些有形无形的压力,让赖安全能多多照顾他们的孩子,必要的时候开开小灶。这些赖安全从没答应,他不为所动,对学生家教,有偿补课,这是教育部门明令禁止的,他不愿意违反规定,他更看不惯这些不公平的作为,他一视同仁地对待他所教的学生,在课堂上,他毫无保留,倾囊相授,课后,有学生向他请教,他不厌其烦直到让学生弄懂为止。他跟王正军不一样,想当年,王正军就是利用了他的所长,走上了跟他不一样的人生之路,走上了一条光明的仕途之路,正因为他跟王正军不一样,所以直到现在他还是一个普通的老师。但他不在乎,在他看来,人生除了钱还有更加值得去拥有的东西,他不愿意把时间都花在挣钱上而忽略了对妻子、女儿这个家的陪伴。他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他就是一个典型的居家好男人。现在这个居家好男人却遭遇到了钱的威胁和勒索,它正露出阴险的嘴脸朝他狞笑,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古板和固执于这个家的幸福是不是一种阻碍。

自妻子生病以后,赖安全每天早出晚归,但他依然会把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早上六点起床做好早餐,然后送女儿果果上学,再将妻子在医院安顿好,到了晚上下班,接回果果再到医院等妻子透析结束回家。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透过窗户,人们总会看到赖安全伏案疾书的身影,同时还会看到,在他的背后,站着一个女人,轻轻地为他披上一件外套。

赖安全好不容易见到了马副市长,他从一个行礼包里掏出十万块钱,分成五摞整齐地摆在马副市长的桌上,他把向王正军借钱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马副市长。末了,他补充了一句:“虽然正军不在了,但这钱不能不还,人死帐不烂。”

马副市长听完事情的经过,她发现自己把眼前这个男人想歪了,到她办公室的人都无事不登三宝殿,不是有事相求就是把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拉成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错觉。但眼前这个亡夫的老同学却是为还钱而来,而她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她的心里顿时涌起了对王正军的一股怨恨,这样的事他就从没跟她说起过。她已经有好几年没和丈夫谈心交流,这些年来,他们只是属于例行公事地生活,属于维护公众形象的合作伙伴。如今,这个伙伴消失了,她突然有种孤军奋战的感觉,但这更加激发了她昂扬的斗志,马上开始换届选举了,她一想到这事就如履薄冰却又热血沸腾。

她看着一脸诚恳的赖安全,不由得十分感慨地说:“老赖啊,在今天像你这样的人可不多啊,我替老王谢谢你啦!”说罢站起身来特地向赖安全握了握手,然后两只手把钱往身体方向搂过来。

赖安全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可以落了下来。钱还没有放进马副市长的抽屉,赖安全还没有平复自己的心情,正在这时,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秘书小刘推门进来:“马副市长……”

秘书小刘话音未落便猛然听到里面一阵训斥:“老赖,你怎么能这样,虽说你和老王有同学之谊,但也不能让我做违背原则的事,你这是赤裸裸的行贿!这钱,你给我拿回去!”只见马副市长面色阴沉,凛然一身正气。

赖安全突然之间被这劈头盖脸的痛骂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了上来,话也变得不利索了:“马副市长……这……这钱,是是是还给你的……我……。”

马副市长起身,双手背在后面,居高临下。她一摆手打断赖安全的话:“什么都不要说了,你回去吧!”同时招呼呆在一旁的秘书小刘:“小刘,把今天的事记上,时间,地点,事件一定要记录清楚。”

赖安全想不明白马副市长为什么突然之间会判若两人,十万块钱,说不要就不要了,为了这十万块钱,赖安全两个月来不眠不休地为出版社写高考复习资料。有一家出版社一次性拿十万买断了版权,靠他的名衔将书取名为《高考秘笈》,就像江湖传说的武林秘笈,弄得圈内家长们疯抢。这也难怪,每年的数学高考试卷,里面的题赖安全总能猜中十之有三。

这钱马副市长不要,他赖安全也不会要。他想起了那天夜里,送王正军回家的那个男人——老刘。他四处打听这个叫老刘的人,最后王正军生前一个经常往他家跑的老同学告诉他,这个老刘是市里一家房地产开发商的老板,和王正军是多年的老朋友。赖安全心想这就明白了,这钱还真不能还给马副市长,这钱得物归原主。

赖安全总结上次的教训,明白了这钱不能走正当途径,他这次学乖了,特意将这钱乔装打扮了一番,倒也费了一番心思。他先将钱分别装进一条烟里,但烟盒太小装不下。于是又将钱用报纸一层层裹好再用一层透明胶布密封好,最后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一切准备妥当,赖安全来到刘总办公室,转身特意将门关紧,然后坐下来向刘总说明来意。

刘总懒懒地躺靠在厚软的老板椅上,悠然地点上一支雪茄,眼睛盯着赖安全的脸看了好半天,最后,从嘴里吐出一丝烟圈,话也就随着烟圈吐了出来:“是王总告诉过你,这钱是我的?”

“没有,我自己猜的。”

“那是马副书记让你把这钱还给我的?”

“也不是,她不承认有这钱。”赖安全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干吗还我?”刘总每说一句话就要吐一个烟圈出来。

“这钱总得有个出处吧,既然是我借了这笔钱,我就得还给他的主人。”

“你有借条吗?”刘总从椅子上直起来,身体朝赖安全倾过来,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睛仔细看着赖安全。

赖安全被他这一番仔细地观察弄得颇不自在,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没有。”

“有人催你还这钱吗?”刘总继续探究。

“也没有,可是……”赖安全内心开始烦躁起来。

“那不就结了?你这样的人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刘总说完又掏出一支雪茄含在嘴里。

末了,刘总看着老实巴交的赖安全,语重心长地有意开导他:“你说,我送出去的钱我能要回来吗?你得让别人欠着你的,你才心安哪!”

赖安全一时气愤,他说,你们都不要是吧,那我就把钱交到市纪委去。

刘总冷笑一声:“你有证据吗?当事人都已经死了,你交到纪委,有意义吗?况且钱现在在你这儿,这又算怎么回事呢?”

赖安全无言以对,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越来越糊涂了,不知道这钱是怎么来的又该还到哪里去。

医院很快为刘玲寻到了合适的肾源,那天主治医生把赖安全叫到办公室。主治医生告诉他,手术越快越好,但是手术费用昂贵,所有费用大概需要五十万。医生的话一波三折,赖安全欣喜之情还没散去,便迎来了心里涌起的一阵酸楚,他咬咬牙对医生说道:“钱我会想办法,马上安排手术吧。”

这个主治医生抬头盯着赖安全,他一字一顿地说:“已经有人帮你们预交了五十万!”接下来,医生从桌上抽出一张表格放在赖安全面前:“如果没什么问题,手术就定在这个周五。”

赖安全想抽烟,他来到医院背后的一个草坪上,四周无人,他坐在长椅上,深深地吸上一口,思绪也如烟雾一般漫无目的地飘。

自从王正军死后,赖安全不止一次地想起他,直到现在他还觉得自己看到的这个世界不是真实的,希望这是一场梦,他希望刘玲没有生病,他们永远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他希望王正军没有死,他至今想不通王正军怎么就死了,他那么怕死,怎么就死了呢?刘玲唯一答应过一次和王正军约会,却因为他的怕死而彻底地断送了刘玲对王正军的一点喜欢。

那段时间,王正军狂热的爱情让刘玲对他有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学校,几乎所有的同学都知道王正军在追求刘玲。王正军在学校是个公众人物,阳光、帅气,还是学生会的宣传干事,令很多学姐学妹倾慕着、暗恋着。王正军情有所指,他对刘玲荡气回肠的浪漫求爱引来众多女生对刘玲羡慕嫉妒恨。刘玲从没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她在不胜其扰的同时心里也萌芽着一丝丝小小的虚荣心。那一个周末,她鬼使神差地答应了王正军的约会,但要求不能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王正军不假思索地拉上了赖安全。在追求刘玲的事情上,赖安全一直起着联络、信使、牵线搭桥的作用。而赖安全这个灯泡也一直尽职尽守地随时亮着。

那天晚上,王正军终于如愿以偿,和刘玲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又看了一场不知道什么内容的电影。刘玲全程保持着微笑,保持着女孩子的矜持和端庄,赖安全非常自觉地灭掉了自己这盏灯,全程默默地配合着王正军,以凸显王正军的爱情主角光环。

然而在回学校的路上,一切都改变了,以至于爱情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

在途中他们遇到了一伙社会上的小流氓,大约六七个人,朝他们迎面而来。四周无人,只有他们三个。这伙人注意到了他们,有两个人开始挤眉弄眼吹口哨。其中一个对中间为首的一个人说:“那妞不错。”其余的人都开始不怀好意地对着刘玲上下打量。

赖安全见势不对赶紧把刘玲拉到身后退避一旁,王正军有些发怵,也退在一边给那些人让出路来。目前形势,敌强我弱,不宜正面冲突。王正军三人默不作声,只希望那些人快点离开。

然而事与愿违,中间的那个人走到他们身旁,瞟了他们一眼,又盯着刘玲看了半天,嘻皮笑脸地对着刘玲说:“小妞,陪我们哥几个一起去玩玩?”

刘玲说不出话,她紧张得全身颤抖咬紧嘴唇忍着快要滴出来的眼泪,一只手紧紧地拽着赖安全的衣角。

王正军讪笑着说道:“各位大哥,你们看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得回去了,下次,下次,我们陪你们玩。”

其他几个人一起围上来,刚才说话的一个人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弹簧刀在王正军脸上晃来晃去,粗声说道:“谁他妈跟你说话。你,还有你,滚开。”

王正军看着眼前明晃晃的刀在他面前比划,脸色刷的变了,他看着赖安全。赖安全紧紧地握着刘玲的手,手心都出了汗。

王正军眼看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迈出一步,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着赖安全喊:“赖安全,你先顶住,我去叫警察。”

那些人听到王正军的喊叫,心里也不免心虚,担心这小子真的叫来警察,他们推搡着赖安全,想快点把刘玲拉走。赖安全转过身紧紧地抱着刘玲贴在墙角,将自己的整个身体护着她。这伙人开始对着赖安全拳打脚踢,赖安全的头和身体“砰、砰、砰”的成了任人捶击的沙袋。可无论怎么打,怎么跩,赖安全就是不松手,两个人就像连体人一样。

没过多久,王正军真的带了一个警察过来,他老远就开始喊:“你们这群混蛋,老子把警察叫来了,有种别走!”那群人听到王正军的嚷嚷声,知道这小子真的把警察带来了,他们骂骂咧咧地扬长而去。

赖安全感觉安全了,全身弦绷得太紧,此时一松,整个身体软在了地上。刘玲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看着赖安全在她面前慢慢地倒在地上,她抱着赖安全带着哭腔大喊着:“快叫医生!”

一个星期后,刘玲把一沓从没拆开的情书还给王正军,她告诉王正军,她有喜欢的人了。不用猜,王正军已经知道刘玲心属的人是谁。那一刻,王正军懊悔不已,如果时光可以重新倒流,那一天留下来的一定是他王正军,应该由他来扮演这英雄救美的主角。可是偏偏他退缩了,害怕了,关键时刻把刘玲留给了赖安全。在那一场爱情的角逐中,他赖安全才是主角。

赖安全在烟雾中将记忆的片断从脑子里提取起来。如今,王正军死了,但他却用这样的方式在他和刘玲的生活中存在着,而且是如此的重要。

王正军满不在乎的表面隐藏着内心的耿耿于怀,以至于在以后的时间里,他们三人的关系开始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出一个月,他就从失恋的阴影中走了出来,阳光帅气的开始下一场香樟树一样芬芳的恋爱。王正军不再跟他和刘玲走在一起,直到毕业。

赖安全正上着课,校长冒然地推开门,招呼他到门口,急促地说:“老赖,你出来一下,有事找你。”

赖安全指指手中的教材:“正上课呢。”

“这节课先别上了,马副市长正等着你呢,快,别磨蹭了。”校长一副十万火急的样子,拽着他就往外走。

无奈之下,赖安全随校长来到一个单独的会客室。他看见马副市长马晓丽正坐在一张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表情凝重地思考着什么。

校长非常自觉地退出会客室,临走时轻轻地掩上门。

赖安全觉得四周的空气有些凝固,让他觉得有些压抑,他正欲寻找一张凳子想要坐下来,马副市长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抿了一口,半晌才说了两字:“坐吧。”

赖安全在她对面的一张凳子上坐下,因为上次在她办公室遭遇的经历,他有点摸不透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女人约摸四十来岁,一个才四十多岁的女人就能攀登到这样的位置,一定是有着她的过人之处。赖安全不喜欢妄自揣测一个人,但此时这个女人亲自找他,一定是与王正军有关。

果然,马晓丽目光有些犀利地盯着他,神情严肃地说:“我们不绕弯子,开门见山吧,你和王正军什么关系?”

“我和他是同学关系,这你是知道的。”赖安全如实回答。

“是一般同学关系,还是有非同一般的同学关系?”马晓丽继续追问。

“这话怎么讲?”赖安全不明白。

“第一次,王正军给了你十万块钱,这一次,王正军是不是又给了你五十万?”

马晓丽心里有种愤懑的感觉,她不知道王正军对她隐瞒了多少事情。这么多年来,她和王正军名为夫妻,实质上却是貌合神离。这都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她拥有她的事业,她不允许因为王正军断送了她的前程。但是王正军死了,却给她带来了一个大麻烦,就像是临走了,还要回过头来泼她一身的污水。在她的内心深处,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她恨他,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都可以如此毫不吝啬,而对于她马晓丽,死了连一句话都没给她留下。她是女人,也是他的妻子,可她何曾感受到作为一个妻子的幸福?

赖安全一脸诚恳地说:“我确实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居然利用我的名义索贿。这、这是什么性质?你知道吗?”马晓丽顿时一脸的义愤填膺。

赖安全似乎明白了,马晓丽没允许赖安全插话,继续义正严辞地批判王正军,在这敏感时期,又在关键的节骨眼上,王正军居然胆大妄为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打着她马晓丽副市长的招牌向人索要了五十万,而且又毫不心疼地把钱挥霍了出去,他到底想干什么?她百思不得其解。他死了,倒是解脱了,这样一个无情无义腐化堕落的男人,她马晓丽算是瞎了眼。

马晓丽面临这样的境况,她没有表现出一般女人的软弱和哭泣,她紧紧地握着手里的茶杯,极力地遏制心中的情绪。在她的心里,愤怒和委屈像两股绳在使劲地拧着,绞着。她想不明白她和王正军走到今天为何会形同陌路,她一路走来到今天多不容易,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因为工作繁忙,又担心影响每一次的仕途升迁,她已经做好了暂时不要孩子的决定。难道说就是因为这个让王正军对她一直耿耿于怀,慢慢疏离了?可是她有这个机会和平台,又为什么不能顺势而上?

她想起那一日,当她告诉王正军,她不打算要孩子的时候,王正军眼神里射出的愤怒,不光有愤怒,还有让她至今心凉的冷漠。她犹记得一字一顿地从他嘴里吐出来的那句话:“你会后悔的!”

凭着多年的努力,她马晓丽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可是,当身心疲惫的时候,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身影孑孓,找不到一个温暖的港湾。他和王正军已经分床睡了好多年,当她躺在床上,四周空荡荡的,王正军,他的丈夫,在哪里?无限的空虚会在那时候就像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她。

“王正军不应该这样做!这钱,我会想办法还回去。”赖安全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女儿果果有一天在上学前突然问了赖安全一个问题:如果她和妈妈同时掉进河里,爸爸会先救谁?

赖安全假装生气地说:“哪有这样的事,不准胡思乱想。”

女儿得不到答案,撇起了小嘴。一旁的妻子刘玲却笑了,她拉起果果的手,认真地回答:“只要有你爸爸在,果果和妈妈永远都不会掉进河里,即使掉进河里,妈妈也会救果果。”

果果扑闪着一双大眼睛,也认真地说:“如果掉进河里,果果也会救妈妈。”

说完她转过身去对爸爸说:“爸爸,以后果果早餐只吃面条,不喝牛奶了也不吃鸡蛋了,面条也一样的能让果果长高长大,还有果果以后也不要新衣服了。”

赖安全心里哽得慌,他把女儿紧紧地搂在怀里,说:“果果放心,只要有爸爸在,再深的河水爸爸都不会让你们淹着。”

待果果出了门,赖安全转过身看着刘玲,刘玲也正在深情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

“你准备好了吗?”

刘玲还他一个微笑:“从没这么踏实过。”

“你会不会埋怨我太没出息了?确实没出息,好不容易才攒着一套房,结果让我给卖了。”赖安全想起还没住进去就转手了的新房子,心里对刘玲好不愧疚。

“我至少永远不用担心果果和我掉进河里。”刘玲对他说了一句难得的俏皮话。

那天从马晓丽的口中,他知道了王正军的死因,饮酒过量,当晚又吃了大量的镇静药,第二天早上发现人就已经死了。因为长期以来都是如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死的。对于王正军这种在她心中近乎于懦夫的行径,她深感鄙夷。马晓丽在赖安全面前说这话的时候仿佛耳边又响起王正军歇斯底里的吼叫:我就是懦夫!

赖安全也不想过多地追问,逝者如斯,再过多的去追问答案也于事无补。

赖安全还是将房子卖掉了,把总共六十万块钱一手交给了马晓丽,马晓丽她知道该怎么做。

赖安全轻轻地推开病房的门。病床上躺着他的妻子。一缕秋的阳光从干净的玻璃窗户射进来,温柔地抚摸着她微闭双目的脸,那是一张安祥而恬静的脸。那张脸慢慢地转向他,对他露出平静的微笑。赖安全的心里慢慢地也浸润进了暖阳,还带着一丝丝的桂花香。

曾令莲:籍贯重庆彭水。现供职于贵州省从江县委宣传部。有作品散见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