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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先勇:与昆曲纠缠一生

来源:光明日报 | 赵凤兰  2019年04月24日08:14

白先勇近照 赵凤兰摄/光明图片

为了在舞台上呈现昆曲《牡丹亭》精致典雅的古典美,他募集了3000多万元人民币,服装舞美等都用最好的,十几年为之不惜工本。对于做“昆曲义工”,他甘之如饴,常常为一些赔本的“买卖”乐此不疲。

4月19日,在北京曹雪芹学会和北京大学曹雪芹美学艺术中心举办的“曹雪芹在西山——《红楼梦》程本、脂本及艺术研究”学术论坛上,从台湾风尘仆仆赶来的白先勇与一众红学家围坐桌前,共同研讨学界纠缠已久的《红楼梦》底本问题。

别人发言时,白先勇总是认真地聆听并注视着对方;听到精彩处,常常会满面春风得像孩子一样拍手鼓掌。他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前来找他的读者签名并合影留念,嘴里还连声说着“谢谢谢谢”!从小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他,言行举止都烙上了儒家“温良恭俭让”的印记。

白先勇生于乱世,少年时目睹家族由盛而衰,他的性格敏感多思、内敛悲悯。为了将自己的人生际遇和内心挣扎诉诸笔端,他选择了与戎马一生的父亲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期望通过文字感受生命的枯荣无常和岁月的沧桑多变,为自己的心灵和情感找到自我检视和超越的精神出口。

《红楼梦》恰恰应和了白先勇浮沉的身世命运和他对文学之美的所有想象。“一入红楼深似海”,他曾在大学教授十几年的《红楼梦》,成为一名孜孜不倦的红楼文化的布道者。

除了《红楼梦》,与白先勇纠缠一生的怕是昆曲《牡丹亭》了。

小时候在上海,白先勇偶然看到梅兰芳与俞振飞演出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了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愿”。这几句优美的唱词和着笙箫笛音,瞬间沁入他的灵魂深处,再也无法拔除。

1987年,白先勇重返上海,恰逢上海昆剧院演出全台本《长生殿》。看到濒临衰亡的昆曲重登舞台,白先勇激动地跳了起来。他开始动心起念,要为昆曲振衰起敝尽文人之力,决不能让它像元杂剧一样落入消亡的宿命。

2004年,白先勇携手苏州昆剧院,以一部青春版《牡丹亭》为昆曲“还魂”。当时的昆剧已呈颓势,不仅剧目陈旧老化,演员也是青黄不接。白先勇怀揣兴灭继绝的使命感逆流而上,将古老昆曲带入了21世纪的时代风口。

谈到当初为何选定《牡丹亭》,白先勇说:“《牡丹亭》是一则歌颂青春、歌颂爱情、歌颂生命的美丽神话,我想将这一文化瑰宝打捞并重新孵化出来,使之与21世纪观众的审美意识对接,用最美的艺术表现中国人最深刻的情感。”

白先勇本着固本开新、不伤筋骨的原则,严格遵守昆曲表演的程式和法则,只在舞美、灯光、服装、音乐等方面进行现代化创新,最终将原剧55折的昆曲《牡丹亭》浓缩为27折,形成他心目中既有古典美又有现代感的“昆曲新美学”。

然而,昆曲缓慢沉静的节奏与互联网时代年轻观众的快节奏生活形成极大反差,光男女主角“眉来眼去”就要20分钟,这种极端含蓄浪漫的爱情对年轻人还有吸引力吗?白先勇为此承担了极大的风险和压力。不过他深信,网络时代的年轻观众也是人,凡是人,心中总潜睡着一则“爱情神话”,只是等待被唤醒而已。

事实证明,青春版《牡丹亭》获得了极大成功。当杜丽娘、柳梦梅以年轻姣好的面容在国内外舞台上绽放光彩时,观众无不被其“抽象、写意、抒情、诗化”的昆曲美学所震撼,青春版《牡丹亭》一时间被年轻观众竞相追逐,在社会上形成了一波文化热点。之后,白先勇又趁热打铁,陆续推出了《玉簪记》《白罗衫》,并与北京16所大学联袂推出校园版《牡丹亭》。

在白先勇眼中,昆曲演出,与秦俑、商周青铜器、宋朝汝窑瓷的展览一样,具有重要的文化意义。“为了在舞台上呈现那种精致典雅的古典美,我募集了3000多万元人民币,服装舞美等都用最好的,十几年为之不惜工本。”对于做“昆曲义工”,白先勇甘之如饴,常常为一些赔本的“买卖”乐此不疲。

为了守护心中那份对古典艺术最纯真的“情”,十几年来,本不热衷旅游、尤畏车马劳顿的白先勇成了“空中飞人”。他自嘲自己像个草台班班主,带着戏班四处闯江湖,为昆曲重获新生不遗余力。

昆曲为白先勇带来的关注度,让他原本擅长的文学创作沦为了“背景”。事实上,白先勇在小说写作上一直有较强的天赋,他不到30岁便写出了《台北人》这种老道的文字,该作品在亚洲周刊评选的20世纪中文小说100强中高居第七位。后来,他陆续创作出小说《寂寞的十七岁》《纽约客》《孽子》,散文集《蓦然回首》《树犹如此》等。近些年,他又推出了《细说红楼梦》等作品。

被问及十几年来将大把时间投入到昆曲上,是否浪费了在写作上的时间和才华?白先勇操着台味普通话说:“其实小说写好了影响力也蛮大的,之所以转向昆曲,是因为昆曲没落了我着急,它需要抢救,这是很要紧的。”

这些年,白先勇一直为他心中“文艺复兴”的理想而奔波忙碌。除了致力于红楼的细读和昆曲的新生外,他还将改良过的唐装穿在身上,在生活的点滴之间追求古风雅韵。在弘扬传统文化的同时,他自己也成了传统文化的一部分。

(作者:赵凤兰,系中国文化报高级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