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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驾坦克踏浪行

来源:解放军报 | 郑蜀炎  2019年04月22日07:44

歌里唱道:骑兵爱草原,飞行员爱蓝天……要问坦克兵爱什么,李恒昌有些沙哑的嗓门掩不住满满的自豪:当然是爱大海。

是的,这里说的是海洋战场上决战决胜的钢铁蛟龙“两栖坦克”,李恒昌所隶属的是一支铁锤敲铜钟——响当当的英雄部队。1949年7月,我军第一支两栖装甲兵部队——华东战车登陆营在上海虬江码头组建,从此,这支部队成为了驰骋于大海的装甲劲旅。

发动机的轰鸣伴随海风呼啸,钢甲铁履踏着涛涌浪头。深深的大海坚硬的钢——这种奇妙的组合所构成的魅力,演绎出一个两栖装甲兵大海亮剑的独特精彩。

身高不到1米70的李恒昌,在高大威猛的新型两栖坦克面前并不起眼。然而,这匹钢铁战马偏偏成为了他纵横江海、建功立业的“铁哥们”。

故事只存在于故事中。作为故事的主角,李恒昌和许多普通农村孩子差不多,那些有关少年才俊的情节从未在他的人生脉络中出现过——上学时成绩平平,没沾“学霸”的边;身不高体不壮,验兵前先往肚子里塞了5个包子2瓶矿泉水才压够了秤;入伍动机似乎也太简单,看罢1999年国庆大阅兵的电视直播,跨入这威武之师行列的梦想顿涌心头;就连他当初提出的想开坦克的“理由”,也是连队流传至今的段子——我在老家开过手扶拖拉机,学驾驶有基础。

当一个“英雄坦克手”(一部当兵前刚好看到的老电影名)自然算不上什么远大理想,但这把梦想之火,从点燃那天就一直揣在李恒昌心里从未熄灭过。

8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一下连队,他理直气壮地把考核全优的证书摆在连长面前:“我要去学坦克驾驶。”连长不温不火地答复:“等你一个人能够装卸电瓶时再说。”

须知,坦克电瓶足有好几十公斤重,超过李恒昌自身的体重。加之驾驶舱内空间狭小,弯腰弓背手难伸,是力气活,也是巧活。有句被用俗了的话此时说来一点都不俗:功夫不负有心人。憋着死活要当坦克兵的心,李恒昌硬是在磕磕碰碰中摸出了门道。一周后,当他用三角巾蒙着眼(模拟夜间条件),取得全连装卸电瓶第一的成绩后,连长才眉开眼笑地拍着他肩头说:这不是为难而是考验,要当个好坦克兵必须是这样的有心人——决心、细心和恒心。

老百姓说话,有心才有料,此语不谬。李恒昌不仅有这份心,更是一个天生该当坦克兵的料,很快他便练出了坦克驾驶人车合一的灵感——才3个月时间,就考取了驾驶等级证,陆上驾驶水平几乎能与教练员匹敌。

不过,对两栖装甲兵而言,主战的疆域在大海,惊涛骇浪才是战斗力的试金石。部队转入海训后,李恒昌自告奋勇作为新兵下海的首车,领头冲向海中。白花花的浪头迎面扑来,瞬间就覆盖了驾驶窗。李恒昌手忙脚乱地按照程序进行操控,可坦克仍像个“醉汉”般左旋右转。陆地上从不晕车的李恒昌也抱着塑料桶呕吐不止,直到随波逐流的坦克被拖上了岸。

李恒昌的字典里没有“认输”二字,他知难而进。好容易掌握了海面的驾驶技能,谲诡冷酷的大海没等他挽回面子便又重重地给了他一击。第一次参加连队组织的海上战斗射击,行进间只顾及开车的李恒昌顾不上配合炮手的指令。眼看车前涌起一个浪,他下意识地加油躲避,没想到炮手刚好按下发射按钮,炮弹在出膛瞬间炮口抬高了一大截。训练结束后,红脸垂头的李恒昌臊得想钻地缝,但也正是又一次走麦城让他明白:一辆坦克是一个打仗的整体,一个合格的坦克兵必须是构成战斗力要素的战斗员。

理发店的学徒——从头学起。李恒昌把取得的那点小成绩揣进兜里,开始到处拜师求学。人家忙得顾不上,他就在一旁“偷艺”瞄窍门,各种集训队课堂上不时出现这个“旁听生”的身影。连队的模拟射击系统超过一定的训练量就得更换系统线,他居然在2个月内就换了3条……

老话说“笨鸟先飞”,可李恒昌偏偏对这话不认同,世上只有“懒”而无“笨”。他的日记本扉页上有写给自己的励志之言——展翅先飞,是因为有着向往更辽阔远方的梦想。

尽管学历不高底子不厚,但他从不因自卑把岁月折皱轻掷。作为来自乡野的孩子,对耕耘与收获、辛勤与成果之间的关系,更愿意用数据来讲述——坦克驾驶:特级;通信:一级;射击:二级……

李恒昌是兵,但却屡屡戴上“王者”之冠——

去年8月,央视新闻频道“中国兵王”栏目中他是第一个亮相的“兵王”;

他参加了连续三天三夜的“谁是坦克王”超限比武,以总评第一的成绩,拿下“坦克王”名号;

摩托小时是驾驶员综合能力的重要标志,李恒昌驾驶坦克的摩托小时和承担任务的次数,比相同“驾龄”的人多出了一倍,由此得名“驾驶王子”;

但凡新型坦克列装投入训练、受命开赴新海域开浪下海、新的训练项目展开……这些有一定风险的首发首车几乎都由他担负,战友们称其为“首车王”;

李恒昌总是一次次认真地纠正:拿掉“王”上面那一横,我就是一个“士”。

“以才智用者谓之士。”许多关于他那些坦克专业“百科全书”的赞誉、 “独门绝技”的传奇,无疑是对这种境界观最有说服力的诠释。

一听。在李恒昌耳中,坦克发动机犹如钢琴之弦,而他则是“听音辨障”的“调音师”。只要坦克从身边驶过,从转速,给油、换挡等操作产生的声响中,他就能够判断出驾驶员的等级和驾龄。一次实兵演习,友邻部队坦克驶过身边,阵阵轰鸣中微小的杂音没躲过他的耳朵。他紧急报告喊停,检查出来隐藏在一个部件上的小裂纹,让大家惊出一头汗。

二闻。坦克开动时吐出的油烟味呛鼻熏人,可李恒昌总会习惯性地嗅闻一下,从中分辨出油路电路等部件的运转状态。有次实弹演习训练,一辆坦克半路熄火卡在路当间。指挥演习的首长火了:15分钟,解决不了就退出战斗。李恒昌赶去一打开驾驶窗,车内一股很重的柴油味让他立马判断出是柴油管路上的毛病。直接拆卸检修管路,果不其然,毛病和他“闻”出来的完全一样,15分钟不到战车重新驰向战场。

三看。更悬的是在一次海上训练中,一辆坦克在海浪中发动机突然停车,由于海浪过大,救援组一时靠不上去。当时李恒昌作为教练员在登陆舰上观察,他瞬间将其时的海况和坦克失速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当即对毛病下了判断。接着通过电台“遥控”驾驶员,指挥故障检查排除,仅用5分钟时间,重新启动的坦克再度乘风破浪……

这些新闻旧事“犹春于绿,俯拾即是”,大家对李恒昌亦有一个众口一词的赞誉:悟性。采访中和李恒昌聊起坦克,从语长话短间总觉得他在聊自己的孩子或者兄弟。于是我明白了,悟者,就是吾(我)之心,所谓悟性其实就是用心去热爱去理解。

堪称庞然大物的坦克上仅钢铁零部件就有约20万个,每一个“钢疙瘩”李恒昌都一次次地亲手拆卸、清洗、检修、安装过。得到的收获是坦克的每一个细微之处都如X光图装在脑里,遇到问题总能“悟”个八九不离十。

他可以闭着眼从驶过的车队中,凭音质准确地分辨出自己的那一辆;坦克偶有并无大碍的小毛病,他决不允许带着故障过夜……因为在他心里,坦克是有生命的,是要一同上战场的生死兄弟……

古语云:“以技致道”,说的是要以本事去实现所求之道。李恒昌以一技之长、一颗赤忱之心,所“致”者,不就是他热爱军营、成为打赢先锋的强军梦想吗?

新闻中常见“兵参谋”的形容,用以夸赞那些军事素质全面、既可冲锋陷阵又能运筹帷幄的优秀士兵。去年,李恒昌也由士官长转岗为士官参谋,不过请注意,这可是不带引号的真正的参谋。

简而言之,这是一个专门为战而设的岗位。因此,它带给李恒昌的,不仅是令人仰慕的荣誉,更是沉甸甸的打赢之责。宣布命令那天,他在日记上写下了一句话:信任深似海,责任重如山。

这10个字可谓语重心长。现代科学有一种说法叫“环境激素”,意思是一个良好的环境能够激发出更多的创造因素。获得完全的信任和扶持,就拥有了成长成才的“环境激素”。

李恒昌总说自己很幸运,成长经历一直很单纯,想的干的从来都只有一门心思:钻战谋战,甚至苦恼和焦虑也很单纯——遇到了技术难关和训练瓶颈。

信任与支持,是心灵纯洁者永不失效的通行证——

为了更好地学习专业,李恒昌先后上过5次不同的军校。虽然岗位离不开人,但旅里每次都咬着牙开绿灯,一讲道理大家都服:想学习是想多干事干大事,支持他本身就是一种用人导向。

在多次联合实兵演习中,李恒昌以参谋的身份与作战集群指挥员同坐一席。但凡涉及到装备问题,首长机关都把他视为“定心丸”。而李恒昌也不负众望,在多次重大活动中发挥了关键骨干作用。

新型合成营组建后,李恒昌从一人一车转岗担纲全营装备工作。在营连主官们的鼓励下,他放手从助手成为“主攻手”。他研究引入了充满现代理念的“清单式”装备管理方法,很快得以在全旅推行。同时,他是全旅装备升级换代的“总教头”,挑选新装备骨干、开训示范人选,皆由他“一锤定音”。

正是凭借这种不满足现状、不断挑战自我的精神,他自主革新的进气筒防水装置、车体防挂钩装置、蓄压器加水装置等6项创新成果,编写的《新装备陆海上训练指导手册》《新装备常见故障手册》等规范,经论证检验后在集团军两栖部队推广,并得到装备生产厂家的认可运用……

“被需要的感觉真好。”我与他海边营帐竟日长谈,在纷至沓来的20载军旅记忆、人生意绪间,李恒昌的这番感慨似乎少了些光彩、缺了点高度。但再一想,被未来战场需要,被亲如兄弟的战友们需要,被军队现代化发展需要,这难道不是对一个军人最高的奖赏,难道不是一个士兵永恒的梦想与光荣吗?

采访结束去告别,战友们说:老李下海了。风浪中难辨战车的航迹,凭借望远镜方可看到坦克集群劈波斩浪的雄姿。遥望大海我举手致礼,向我们的钢铁战队,向正在踏浪前行的李恒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