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文化记忆——电影《鹰爪铁布衫》
来源：文艺报 | 邱方明 2019年04月19日07:53
《鹰爪铁布衫》电影剧照
这部20世纪70年代邵氏出品、吴思远执导的香港武侠电影在我心中激荡了足足30年。大约4岁的时候，我就随三叔在农村的露天广场看过这部电影。而那时距离这部影片出品已10年之久了。如今，片中台词我几乎背诵如流，或者你说一句台词，我能够立即说出是谁说的。虽然，未必有太多像我一样推崇这部影片的影迷，但是毫无疑问，我的偏爱绝非个人喜好，当年这部影片称得上香港武侠片的经典，至今谈起来，仍然无人不晓。
影片以晚明为背景，极富中华文化特质。晚明的历史是一段荡气回肠的历史，写满了千秋忠义和壮怀激烈。故事讲述的是，抵御倭寇的忠臣兵部尚书刘天和遇刺，凶手正是当朝刑部尚书郑重买通的江湖刺客胡龙，而以郑重为首的当朝嫁祸刘天和的心腹忠臣肖如风，并调刑部中军沈乐追缉肖如风。肖如风面向江湖擒胡龙，面向朝廷拒沈乐，然而正义终不会缺席，真相大白后，肖如风同沈乐联手对决铁布衫之王郑重。故事并不复杂，但是剧情设计十分巧妙，穿插石兰、石树姐弟俩与肖如风、沈乐的相逢，故事主线清晰又不单调，看后觉得沉甸甸的，可回味之处甚多。比如，最让人揪心的是沈乐起初误认为肖如风就是杀害刘天和的凶手，但是通过肖如风、沈乐两位的接触和较量，沈乐已有所体察，石兰姐弟俩与肖如风、沈乐的互动，以及肖如风和沈乐联手对付崎山三怪，逐步揭开真相，推进剧情，最后胡龙临死前拽下皇上恩赐郑重的玉佩，临门一脚，巧妙地把故事推向高潮。而从人物线来看，刘天和与郑重的对立，反映的是忠与奸的对立，这在晚明历史上具有特别深意的矛盾。而这对矛盾，具体化为肖如风、沈乐阵营与郑重及为其所用的江湖恶势力之间的对立。编剧童路把武侠片写成了历史片，也把历史片写成了武侠片，全片充溢着文武之道。
影片的名字叫鹰爪铁布衫，黄正利正是这一片名的诠释者，他不仅把鹰爪和铁布衫之王的高超武艺表现得出神入化，也把晚明那类不动声色、城府极深的乱臣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纵观黄正利主演的其他若干反派角色，这次最为经典。
精彩的武打设计是影片最大亮点，40年前的武打设计放到今天来看，也是一场视觉的饕餮盛宴。该片由袁和平担任动作指导，刘忠良、黄正利、王将都是那个时代一流的功夫演员，后来在功夫片里大放异彩的袁信义、元奎、元标，当时在影片中还是饰演崎山三怪的配角。影片中的武打场景很多，但展现的招术和风格却各有不同。其中让我百看不厌的就是肖如风在追击胡龙途中与沈乐的那段对打，一白一红，高手过招，一招一式尽显高雅、规范，恰到好处的连续空翻犹如展开的绝美画卷。而肖如风与金竹魔丐、玉面阎罗的那段对打，则全然是另一种风格了，既表现了肖如风的武艺高超和过人胆识，也表现了英雄持续奋战的疲惫和力不从心，令人感伤和揪心，而此时沈乐从天而降，两人联手解决了崎山两怪，大快人心。这段武打称得上功夫片段里的范式，不仅情节扣人心弦，招术新奇过硬，崎山两怪站在山巅上的出场亮相，也极具江湖色彩。当然，影片最后肖沈联手对决鹰爪铁布衫之王，更是把鹰爪拳、铁布衫、铁指寸进以及围绕铁布衫“气门”的攻防对决表现得无以复加。此前，沈乐对付四个蒙面人的武打，也非常到位，正如郑重所评价的那样“一支杨家追魂夺命枪可谓出神入化”。
《鹰爪铁布衫》没有创作电影主题曲或者片尾曲，而是取材1967年意大利西部片《Day Of Anger》中的配乐——I GIORNI DELL’IRA，是由作曲家里兹奥托拉尼编曲。这段配乐，后来还被昆汀移花接木到了电影《被解放的姜戈》中。
片中胡龙与刘天和交手前，胡龙有一番对武术的见解可谓精辟，“晚辈以为拳术十一家，皆偏于一语。吕江八卦虽刚，未及绵长短打，东篱拌天之腿，怯于鹰爪王之拿，若依各家拳法，兼二习之，正如长山蛇阵，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身则首尾相应，此谓之上下周全，无有不胜”，难怪说得刘天和心里痒痒，直想比画。郑重在客店里突遇师兄，被暗喻半夜回来，好有雅兴时，说到“既自以心为行意，惜惆怅而独悲，怪不得他陶翁不为五斗米而折腰”，这句话既不失他朝廷重臣的身份，又掩饰了他内心的虚伪和狠毒。当沈乐确定肖如风不是杀害刘天和的凶手，而凶手正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郑重时，二人有一段对话：
沈：“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想杀你的人随时都会出现，你的性命危在旦夕。”
肖：“只要我能活着到刑部，终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沈：“你不会有申辩的机会。”
肖：“沈兄放我走，如何向刑部交代？”
沈：“那是我的事，你不必管。”
肖：“临阵逃脱，连累朋友，非大丈夫所为。”
沈：“大丈夫远眺高瞻，当机立断，又岂像你这样婆婆妈妈的，再不走，我就将你就地正法。”
肖：“蒙沈兄一再相救，此生难忘，请受小弟一拜，就地告辞。”
没有感天动地的言语，反而是听起来冷冰冰的对话，但却涌动着“路遥知马力”的真情和前路无知己的落寞，写出了“此地一为别，孤蓬万里征”的豪迈与感伤。这样的台词、对话，给人以心灵的震撼、向善向上的勇气和信念。
影片取景很有质感，画面介于彩色黑白之间，整体格调古朴浓郁，营造出武侠片应有的浓重氛围，一声苍劲有力的鹰之鸣，响彻在晚霞与夕阳辉映的苍穹，既与“鹰爪”呼应，又增添了十足的神韵。
我对晚明的历史本就有独特偏好，所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大厦将倾，忠臣便是帝国最后的梁柱，也是乱臣贼子的眼中钉。影片表达出“宁可国家负我，我亦不负国家”的英雄情怀，但又不是简单的愚忠，而是通过智慧和本领最终实现国家对忠臣的认定。这与好莱坞反映的个人英雄主义还是有本质不同的。
单就社会伦常而言，影片传递的价值观也是坚实不含糊的。肖如风教石树功夫，石树说要学肖大哥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肖如风感慨道：“对，顶天立地，家乡有个山歌就说乡歌不唱忧愁多，大路不走草成窝。钢刀不磨生黄锈，胸膛不挺背要驼”。即便是胡龙，这个被奸臣利用的小人，也不是完全的私德败坏。他也知道拿了钱，去给双目失明的老母亲买她最爱吃的云片糕。而郑重在杀胡龙灭口之际，也不是完全丧失人性，假借朝廷有要事把胡龙带至远离其母的地方，方才动手。这些细节都反映了文艺创作者不可缺少的基本道德准则。
该片问世虽已40多年，但如佳酿般历久弥香。电影发展的车轮不断向前，电影人的梦想也随时代启航，回首来时路，学习过往经典作品的优长，我们才能更加沉静有力、自觉自信，推动中国电影不断迈向新的高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