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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19年第4期|张惠雯:雪从南方来(节选)

来源:《人民文学》2019年第4期 | 张惠雯  2019年04月19日08:54

预报今天有雪,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吃早餐时,他又查了一遍当日天气状况:预测中的雪会从晚七点开始下,七点降雪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七十,八点降雪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

他夜里睡得不好,早餐有点儿食之无味。最后,他把没吃完的、已经变硬的烤面包片倒进厨房的垃圾桶里。咖啡凉透了,但他还是把它喝了。他把餐盘、咖啡杯洗干净,放在控水的餐具架上。不锈钢餐具架和悬挂在它斜上方的那些酒杯一样,擦得发亮,发出银色的光。灶台上同样一尘不染,像黑色的镜面。对着石头台面的吧台,并排放着两张褐色带靠背的皮质吧椅,一把明显磨损得更厉害——他一个人就坐在吧台那儿吃饭。他背后那张六人座的长餐桌上空空荡荡,既没有餐具、桌裙,也没有花。

他打开电脑,开始在记事簿上列下一日事项:

一、查看公司邮件

二、回复小敏的邮件

三、清理车库,为下雪天做准备

四、解决午餐

五、去公司

他习惯在记事簿里写下一条条标注着数字的事项安排,即便可记的事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这样是否真能提高效率,或者只是为了让生活看起来更充实、有序。这个早上,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来的始终是女儿那封邮件。他想他今天务必要给她回一封信,至少让她知道他已经看了邮件,不必再为此担心。

小敏很少给他写电邮,她喜欢发手机短信,那是最简单的方式。如果是她认为比较重要的事,她会给他打电话。她去纽约读大学时,他们之间有个约定:每周通一次电话,每个月至少见一面。除了假期,每月一次的聚会,几乎都是他开车去纽约看她。后来,她有了男友、工作,以及越来越多的朋友……他们俩每个月见一面的约定早已不知不觉打破了,唯有一周一次电话的习惯保持下来。她几乎从不发电邮。两天前,当他打开邮箱看到她的邮件时,他心里有种预感:这或者是惊喜,或者是什么不幸的事。

那封电邮是用英语写的:

亲爱的爸爸:

今年感恩节不能和你一起过了,我觉得抱歉,但我和几个朋友约好了,我们会一起在纽约过感恩节。我希望感恩节过后,工作和杂事都少一些。也许新年以后你能过来?不过,让我们先不要这么早决定。无论如何,我盼望我们尽快见面。

如你所知,我和蒂姆已经订婚了。时光飞逝!亲爱的爸爸,你能相信你的女儿马上快要三十岁了吗?当然,你会强调说只有二十八岁半。你总是说在你的印象里,我还是个小姑娘,但事实本身总会吓人一跳。不过,你知道,我很享受我的成年生活。谢谢你在我的成长时期给我的所有支持。你上次问到结婚的事情。不,不,你的女儿还不想这么早结婚。在这一点上,我和蒂姆高度一致,在很多事情上,我们都能彼此理解。我们对彼此非常认真。蒂姆是我遇到的最理解我的人,这一点,我相信你完全同意我的判断。

我要告诉你的这件事难以启齿。亲爱的爸爸,其实,这几年来,我一直想告诉你。当我自己明白什么是爱情,什么是一种在生命里相互扶持、陪伴的珍贵关系时,当我明白这种事对我们每个人多么重要时,我为过去的任性感到羞愧。但我没有勇气告诉你。昨天,我把这件事告诉了蒂姆,我需要他的建议。他鼓励了我,让我给你写这封信,告诉你那件让人遗憾的事情的真相。

爸爸,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发生的事吧?我告诉你徐宁阿姨和我争吵之后把妈妈的照片撕成了碎片。但是,爸爸,那并不是她撕的。我让你看到的妈妈的照片碎片是我自己撕的。我那时候只有十二岁,我对你太依赖,太爱你,我害怕徐宁阿姨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我不能想象会失去你对我的爱、深切的关注。是的,我当时总是威胁你说我要回北京找妈妈,但那一点儿也不是我的想法。从五岁开始,我就和你生活在一起,我对妈妈并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也不能想象再回去和她共同生活。我现在回想,徐宁阿姨对我并没有冒犯,而我也没有其他讨厌她的理由,我只是不想让你忽略我。我看得出你多么喜欢她,否则你不会在我不高兴的情况下仍然让她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爸爸,从我五岁时你带我来到美国,我们相依为命,我一直觉得生活就是我们两个人的生活,家就是我们两个的家!

你选择了相信我,而她离开了我们家……爸爸,但是我欺骗了你!请你原谅十二岁的我的幼稚、自私和嫉妒。很多次我回想起这件事都无法安宁,我为此哭过。我选择告诉蒂姆,因为我不愿带着这样的忏悔走进婚姻。他鼓励我告诉你,他要我无论多么惭愧,都对爱我的父亲诚实。爸爸,我可以自豪地告诉你,蒂姆是个高贵的男人。

爸爸,我折磨了你,也折磨了自己。我祈求你的原谅。如果可能,我希望你也能有机会对徐阿姨说出我的愧疚,祈求她的原谅。

爸爸,你感恩节为什么不去得克萨斯一趟呢?你在那里应该还有不少老朋友吧?你可以去拜访他们。南方的冬天多温暖!我现在也经常想起休斯敦,毕竟从五岁到十四岁,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年。也许不久后我会带蒂姆去休斯敦一趟,他很想看看我长大的地方。爸爸,去南方吧!现在公司并不需要你,理查德早已可以帮你料理一切。

很多吻,很多拥抱。

爱你的敏

这完全不是他意料中的邮件。它……实在是太出乎意料!那封邮件一直在他面前打开着,几分钟后,电脑屏幕黑下去,他再点一下键盘让它亮起来。他惊愕、困惑、坠入记忆的迷雾,像突然患病的人一样不断用手指紧紧地按压额头。

他坐在那儿写那封回复的信。他感觉不能写得过于简短,但也想不出多么富有感情且足以安慰她的话。他不得不把她那封信重读一遍,一种往事突然涌来造成的时空错乱和晕眩感全然地笼罩住他。在电脑前呆坐半个多小时后,他写了一封半长不短的信。在第一段里,他告诉女儿他已收到她的邮件,他夸奖蒂姆,说他多么令人信赖,而他又是多么乐意把女儿托付给这样一个正直、诚实的男人。在第二段里,他说那件事他依稀有些印象。既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都不必再为此痛苦、愧疚,最好的办法是忘掉,但他仍感激她告诉他,她是个勇敢的孩子。在第三段,他说他会考虑她的建议,也许找个时间去温暖的南方一趟,他希望感恩节以后能尽快见到她,她应该明白,对他来说,这才是最幸福的事。

把邮件发送出去,他立即关上电脑,起身到车库里去,仿佛急于把它抛诸脑后。他上午得把车库整理出来。冬天之前,车都停在外面车道上。

天气仍然晴朗、干燥,没有雪的征兆。车库太久没打开,门吱啦啦卷上去,光线里立即飘满尘埃。隔一条街,对面那座房子勤恳的男主人背着吹风筒,在吹草坪上的树叶,树叶翻飞的空中同样微尘飞扬。

车库里看起来一片狼藉。地上堆放着很多拆开的纸箱——除了食物以外,他几乎什么东西都从网上购买。靠近车库门口,立着笨重的高尔夫球球筒,里面插着七八支球杆,旁边的地上扔着一袋袋的球,白色的袋子上和球筒、球杆上都落满灰尘。球袋后面,不知道哪年遗留下来的几桶油漆排成一排,地上扔着粉刷用的各种型号的刷子。他看到一个巨大的长方形纸箱,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箱子上的图案才知道里面装的是一棵仿真圣诞树。圣诞树的大箱子旁边放着好几个鞋盒大小的纸盒,盒子用白色的纸胶带封着口,胶带上是小敏用潦草的英文写的标注:圣诞树挂件、圣诞彩泡、雪花图案投影仪……当然,小敏早已不在家过圣诞节了。在她和蒂姆关系稳定以后,圣诞节和新年她都在蒂姆家过,感恩节是她留给他的唯一一个节日。往年的感恩节,或者她回家,或者他去纽约找她。当她在信里说约好了和朋友们一起过感恩节时,他明白她是委婉地告诉他不必去纽约和她相聚了。

靠另一面墙堆放着他的“农具”:锄头、耙子、铁锹、短柄和长柄的铲子,还有各种型号的园丁剪刀,浇草坪的自动旋转喷头、手动喷头、盘成一团的乌蛇一样的水管……都是他春夏季节整理花园时用的。还有一辆墨绿色手推车,手推车后面靠墙立着一架折叠梯。折叠梯旁边,三个同等规格的透明塑料箱子摞成一摞,装着小敏的旧鞋子:扁平柔软、可以折叠起的船形鞋,细跟的舞鞋,网球鞋,跑鞋,夹趾的、草编鞋底的凉拖鞋,褐色羊皮长筒靴,鞋口翻毛的短靴……他一直想把它们送到“救世军”的捐赠中心去,但好几年了,始终没有行动。转过墙角,在车库通往客厅的那扇小门左边,并排放着两辆自行车,一辆黑色,一辆天蓝色。温暖的季节里,沿“民兵小径”骑车,曾是他们俩最喜欢的周末活动。他们从贝尔福德小镇出发,穿过莱克星顿,一直骑到剑桥。他骑那辆黑色的车,她骑那辆蓝色的车。那是她上大学以前的事。

这些经年累月积存下来的杂物,混乱无序地堆放在一个长久封闭的空间,每样东西都附着着一段旧时光,这情景颇像人的记忆:一堆时间遗留下来的、彼此之间没有关联却混杂在一起的东西随意堆放在某个昏暗的库房里,拥挤不堪,默无声息,潮湿,落满灰尘……他决定先用裁纸刀拆那些箱子,把它们压成纸板,然后把靠左边这面墙堆放的东西转移到右边去,把这些东西占用的空间规整、压缩,留出左边的空间停车。车库里没有暖气,阴冷,散发出陈旧、饱含灰尘的气味,幸好还有阳光照进来。

昨天夜里,躺在床上睡不着的时候,他试图理清他到美国后的生活线索:他住过哪些地方,在每个地方、每段时间里曾发生过什么……他发现有些东西他完全记不起来,有些时间和地点被他弄混淆了。譬如,一九九七年到一九九八年这段时间,他究竟是已经搬到得州糖城,还是仍然住在凯蒂区。 那栋客厅里有架房东留下的橡木色老旧钢琴的房子,究竟是他带女儿到美国后租的第三个还是第四个住处?那段短暂时光里,他和徐宁从她住的位于三楼的公寓窗户里望到的远处那个湖,冬天的湖边长着发黄的荒草、干枯的芦苇,湖面上似乎永远笼着一层柔曼的雾气……那幅冬景是在二〇〇三年的年末还是二〇〇四年的年初,是在圣诞和新年假期之前还是之后?小敏出走那次,是住在她的女友泰勒家还是凯西家?他被这些想不清楚的细节纠缠,而且无处求证。时间的难以衔接、某些细节的丧失也许无关紧要,但当有关它的记忆掉进了黑暗无光、深渊般的遗忘之中,他生命中的某一段仿佛就有永久消失、不复存在的危险。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让他极度焦虑,变成一种折磨。现在,那种折磨淡多了,似乎黑暗中尖锐的感觉会融解、消散在白日的光里。

带小敏来美国那年,他三十六岁,小敏五岁。他前妻没有来,那时她已经是一所小学的副校长。她确信五年内,她能成为那所学校的正校长。她选择离婚。这对他来说倒不是多大的痛苦,因为他们早已不和。她身上兼具了小官僚和一位严厉教师的双重特质,使得家里充满庸俗、古板的气氛。有时婚姻是件奇怪的事,两个性格相去甚远的人会瞎摸误撞地进入婚姻,而后在婚姻里越走越远,直到最后难以理解为何当初竟会相爱。但他们也许从未相爱,在那个清教的年代,你很难区分什么是相爱,什么是仅仅渴望一个可以合法触摸、合法拥有的女人。在办完离婚手续后,他们俩都松了一口气。

他们最先住在休斯敦。初来的三四年里,他们每年换一次公寓,因为公寓只给新房客可观的租金折扣。一开始的生活不安定,更不富裕。租住的公司公寓不提供家具,他们的住处只有几件必不可少的简易家具:床、双人沙发、餐桌、一张学生用的小写作桌。他后来又从不同公寓的垃圾回收点捡过一把靠椅、一张小边桌,还有一面带木框的、完好无损的穿衣镜。他把它们捡回家,擦洗干净,告诉小敏说这是从别人家买来的二手货。他不能说他捡的,担心她自尊心受伤。那时候,他在一个中国人开的小贸易公司打工,每个月只有两千美金的薪水,而房租占去了三分之一,而且,他们得有一辆车,他要为女儿购买基本的医疗保险,他上班之外还在学习一个付费的IT课程……生活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稳定下来的?他想是在他加入那家生产医疗器械的美国公司以后。他的薪金比之前那份工作翻了一倍,他们离开廉价住宅区,搬到了凯蒂一带。在那里安定地生活了两三年后,他在糖城买了自己的房子。他记得他带小敏住进新房的那一天,她看到他买给她的那张圆顶的、挂着纱缦的木床(那一直是她想要的公主床),忍不住跳起来吻他。他把所有的旧家具都送人了,房子连同房子里的一切都是崭新的、精致的。他告诉小敏说,她就是这房子的女主人。

拆好的纸板已经码放在右边墙角里。球具和圣诞树、灯饰也被搬到了右边。他找了块抹布,坐在塑料矮凳上,开始擦自行车上的灰尘。他累了,身上出汗,有点儿喘息。他比过去胖了一些,尤其肚子那边,肥厚、松弛。他变得容易疲劳,站起身时用力稍猛膝盖会抽疼……他注意到对面的吹风筒安静下来,居家男人也消失了。和十多天前绚烂的景致相比,现在的街景单调、萧瑟。在那么短暂的时间里,火焰般的叶子全都枯萎飘落了,屋后的树林曾像是金黄橙红的颜料流溢、堆叠而成的巨幅油画,现在只剩下一堆暗淡的灰褐色线条。那些赤裸的枝丫有时如凝固般静默,有时又被风吹得剧烈颤抖。

在遇见徐宁之前的很长时间里,小敏是他生活里唯一重要的人,她是女儿,是他的小女友,还是他家里的女主人。到美国以后,有热心的人给他介绍女友,他都拒绝了。他在心里做过决定,不会在小敏年幼的时候给她找个继母,以免她有任何被伤害的危险。徐宁不是别人介绍的,是他在朋友家里遇见的。他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穿着牛仔裤和一件白色衬衫,袖口挽到了肘部以上,烫着短短的卷发。她活泼、爱笑,动作利索,身上有种男性的飒爽气质。她是个护士。那是个午餐聚会,每人需带一道菜到主人家聚餐,他带的菜是从餐馆打包的。她毫不客气地说他偷懒、缺乏诚意。过一会儿,她对他说:“你不尝尝我做的这道菜吗?小鱼豆干。很好吃的,台菜。”他于是吃了她做的那道菜,真的好吃。

他想,他是和徐宁在一起以后才明白什么是男女之爱的,他指的既是精神意义上的也是肉体意义上的情爱。她有种出奇的热情,这热情会从她眼神里、头发里、皮肤里散发出来,仿佛是一股强劲的力量,你很难不被她感染。她把这热情也蔓延到了他身上——他这个被长久冰封的乏味、僵硬的人。他们迅速建立起一种亲密无间的关系。那时候,只要她不上班,白天他就去她住的地方找她,即便遇到公司下午开会、他和她相处半个小时就得离开。

她住在一栋三层公寓的顶层,那公寓的门、床、窗帘以及屋里每一样摆设他都记得。每一次,从踏入她的房间开始,他就像脱去了沉重的躯壳,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柔和、富于感情的人。他有一把她公寓的钥匙,如果去得早而她还没有回来,他就在那里等她。他此前从来不知道等待也是这么美好的事。从她客厅的落地窗可以望见那个湖,湖很小,但和休斯敦那些高档居民区里挖掘的人工湖不同,它有种天然、荒野的美。如果某个午后还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会坐在沙发上喝茶、聊天。有时候,湖面的雾霭中突然冲出一只鸟,像条灰白色的线笔直地抛向高空,像一条弧线划向远方,然后消失在蓝色的天幕里。那大概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恋爱时光。他们只能白天见面,晚上他需要在家陪小敏。那是他很多年里第一次感到被束缚的烦恼。

那段幸福时光很短暂。他想他后来犯的一个巨大错误是草率地让徐宁搬过来和他们一起住,以为朝夕相处会有助于培养她和小敏的感情。在徐宁搬过来之前,她和小敏也见过几面。小敏始终表现出青少年的淡漠、不易讨好,但并没有明显的失礼,而徐宁确实一直努力争取她的好感。在小敏面前,她变得不自在,胆怯起来。每次见面,她都会给小敏带礼物,但小敏只是礼节性地道个谢,从未当面打开过,过后也不再提起它们。他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圣诞节,他们三个人一起吃饭。徐宁送给小敏一份圣诞礼物,小敏接过去就放在了旁边一张椅子上。徐宁笑着问她要不要打开看看,小敏说她不喜欢当着别人的面拆礼物。而他送给她的礼物,她却马上打开了。那天晚些时候,他送完徐宁回来,小敏躺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他注意到椅子上的礼盒不见了。他问她是否看过徐宁送她的礼物,喜不喜欢。据他所知,那是一条很贵的围巾。小敏冷冷地说:“一条围巾,老女人戴的,我打算把它寄回去给我妈。”又过了一会儿,她说:“你对她说,以后不用再送我礼物了,或者是些不值钱的东西,或者是这种老里老气的东西,我一点儿也不喜欢。”女儿的尖刻让他吃了一惊。但他没说什么,他想如果他反对的话,只会激起她对徐宁更大的敌意。

在几次见面以后,她们的关系没怎么改善,而他对女儿的态度一筹莫展。可他竟天真地认为,只要徐宁搬过来住,小敏会慢慢接受她,会适应这个家里有另一个人和他们共同生活。他甚至幻想着小敏会慢慢喜欢上她,以为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那封信把这一段回忆带回来,那么鲜明、清晰,却令人痛苦。当两个未曾遭遇过生活折磨的年轻人,带着某种让人讨厌的乐观选择告知“真相”时,他们像是把他枯竭但平静的生活突然撕开了一道口子,恐怕是一道无法愈合的口子……

时间接近下午一点。他把整理好的园丁工具收进他留下的一个空纸箱里,用胶带封好口。这个冬天他再也不需要它们,直到明年四月过后,直到像民谣里唱的那样:“四月的雨水带来五月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