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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台北武昌街

来源:羊城晚报 | 古远清  2019年04月17日08:40

清晨,台北武昌街上空漂浮着绵羊似的白云,海风吹过,云朵便向着台湾最高的玉山稀薄地散开了。这时,初升的太阳冉冉升起,照亮了台北的大街小巷。

阳春三月,从台北中山北路的沃田酒店搬到武昌街的一家旅馆。这武昌街声名远播,从20世纪三十年代开始,就成了台北市独树一帜的电影街。当时这条街上有十多家戏院,后来随着市场的繁荣,又增加了乐声、狮子林、豪华、国王、皇后等新的戏院,成为年轻人娱乐和老年人休闲的好地方。

武昌街同时也是外地人旅游的天堂。那里有一家以老式商场改建而成的设计型酒店——台北意舍。该酒店的老板运用了众多老旧家具和西门町当地具有特色的元素,形塑出带有台湾海洋特色和当下时尚风格相结合的精品酒店。我感兴趣的不是这间酒店的豪华和气派,而是四楼的诚品书店。台湾的大型商场都有“诚品”入驻。书店卖的不是大路货,在那里可以找到众多学术著作和纯文学杂志。

台湾的街道差不多都是以大陆的城市命名。当旅店老板问我们从哪里来时,我们回答说从武汉市来。老板“啊”了一声,“原来你们是从汉口市来。”台湾按民国时期的说法,称北京为北平,武汉为汉口。这家酒店一进门就可看到《汉口市地图》,给人宾至如归的感觉。

和武昌街毗邻的是汉口街。据说,当年那些来台的老兵,在戒严时期无法回湖北武汉探亲,便到武昌街走一走,以释浓郁的乡愁。我们在逛汉口街时,正好碰到一位美国华文作家和韩国的经济学家,她们说自己住在位于武昌街二段的酒店,那是风情万种的西门町腹地。旁边有“江夏推拿”、“正宗汉口饭店”,让我们这些来自武汉的人听起来分外亲切。

武昌街之所以赫赫有名,源于从河南流亡到台湾的诗人周梦蝶所摆的一个小书摊。1948年,他曾想考武汉大学,后随“青年军”去台,1956年退役。他那孤绝暗淡清癯的身影,与店员、守墓者形象分不开。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周梦蝶在“明星面包店”一座位于武昌街一段七号的骑楼,摆起了旧书摊,那里还有“明星咖啡屋”。这“明星咖啡屋”,又和“明星面包店”一样闻名。据武昌街居民介绍,这家“明星面包店”建于1949年,是一批旧俄皇族后裔因思念家乡风味而建立的。他摆的书摊吸引了许多文艺青年乃至作家在此流连忘返,“明星咖啡屋”也由此成为文人聚会宴饮的“文艺沙龙”。像著名作家白先勇、以跳现代舞著称的林怀民,以及“施家三姐妹”之一的施叔青、乡土作家黄春明、以鲁迅为师的陈映真,他们一起在明星咖啡屋读书、写作、会友,在海阔天空的聊天中构思作品。台湾当代文学史上著名的《现代文学》《创世纪》《文学季刊》等杂志,也常在“明星咖啡屋”讨论刊物的题材和内容,有的人则在这里编辑和校对。他们兴致勃勃,聊天至深夜,不觉得疲倦,可见这间“明星咖啡屋”的吸引力。

周梦蝶的书摊,总共开了21年。后他因病蛰居新店五峰山下,半日读书,半日静坐。“天堂寂寞,人间桎梏,地狱愁惨”。难怪余光中认为在所有居士之中,周梦蝶端坐的地方与出家离得很近,他“常常予人诗僧的感觉”。白先勇忆述:“当时《现代文学》常常剩下许多卖不出去的旧杂志,我们便一包包提到武昌街,让周梦蝶挂在孤独国的宝座上,然后步上明星的二楼,喝一杯浓郁的咖啡,度过一个文学的下午。”也就是说,周梦蝶在武昌街摆的书摊不仅卖冷门诗集,也卖销不出去的文学杂志。这种极富魅力的文艺沙龙,虽然地盘不大,只是小小的一方世界,却在台湾文学史上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页。

武昌街还是一条美食街。那里有一个新菜谱叫“大陆妹”,我百思不得其解。当这道菜端在面前时,才发现这是生菜!最受“陆胞”青睐的是卤肉饭。如同许多的台湾小吃一样,在全台各地都有店家卖这种饭。而卤肉饭在台湾南北地区均写作“鲁肉饭”,其做法却有差异。在台湾北部,卤肉饭为一种淋上含有煮熟碎猪肉(猪绞肉)及酱油卤汁的白饭的料理,有时酱汁里亦会有香菇丁等的成分在内。与焢肉饭不同,此种作法在台湾南部称作“肉臊饭”,而所谓的“卤肉饭”在台湾南部是指有着卤猪三层肉的焢肉饭。我在武昌街吃的卤肉饭是由米饭、五花肉为主要食材做成的一道美食。此饭肉肥而不腻,甜咸适口,香浓四溢。晚餐我们吃的则是排骨饭。这排骨,不是武汉人说的猪肋骨,而是一种炸猪排。这是很有营养的美食,将猪排的美味与大米融合在一起,再浇上那鲜美多汁的排骨汤,我内人说那简直是人间美味。

遗憾的是,无论是台北的武昌街还是汉口街,都找不到热干面、面窝和令人口齿留香的烧梅和豆皮。我们只好入乡随俗吃地道的永和豆浆和“古早味”烧饼及油条,老板娘听出我们的湖北口音,便连忙带我上二楼雅座。我说你为何不开个热干面店,她说:“我不会做。”这位“陆配”(从湖北黄石嫁到台湾的新娘)表示端午节回乡后,一定会跟在汉口武圣路开餐馆的姐姐学做热干面和豆皮,然后引进到台北武昌街,并热情地说下次你再来我们这里用餐,就请你们品尝带台北味的热干面和豆皮,说得我们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次到台北开会的一个重要目的,除了以文会友外,便是疯狂地购书,以至一掷万金,买了将近两万元新台币的台湾文学书。不仅在台北武昌街,而且在台北重庆南路、广州街、温州街、龙泉街、松江路、中山路、罗斯福路、新生南路,处处都留下了我购书的足迹。在一家“茉莉二手书店”,看到武汉诗人谷未黄的通俗诗选,有他乡遇故知之感。由于我买的书合起来有整整4大箱,酒店老板看我“活着为了读书,读书为了活着”,年近八十而精力充沛不迷恋手机,属稀有动物,便主动帮我将这些从全台北各地“掠”来的繁体字书捆绑入箱,还带我去附近的邮局寄书。这时已近黄昏,夕阳把波光粼粼的淡江水染成了闪着亮光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