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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19年第4期|毕亮:这一切没有想象的那么糟

来源:《长江文艺》2019年第4期 | 毕亮  2019年04月15日08:54

内文摘录|

那时候,他背一把吉他,跟乐队走南闯北,深圳、兰州、拉萨、沈阳、北京,到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风景,见过很多有趣和无趣的人。后来,他们在北京驻足选择北漂。再后来,他们一帮人绝望了,便放弃了那种苦乐参半流浪式的生活,各奔东西,各回各家。他说,多少年前的事,不提也罢。

他们的约会地点在老灵魂咖啡馆。

他比男孩先到。

每次见面,他都比男孩早一步,大概要喝完一罐或两罐啤酒,男孩才慢吞吞蜗牛似的出现在他面前。卡座临窗,他的目光透过窗玻璃,看见男孩横穿马路,越过铁栅栏,穿越车流,抵达咖啡馆。他考虑见面时,是不是该提醒男孩遵守交通规则,莫走捷径。男孩站他面前,他从头到脚打量,发现一年不见,男孩又蹿高了。他没提“规则”的事,表情复杂地盯看男孩额头的粉刺,视线又转向窗外,车流不息。他想,再过两年,男孩就可以跟他碰杯喝酒了,若是愿意抽烟,也可以抽烟,他不会阻拦。

男孩说,别瞅了,姐姐没来。

他以为会有奇迹。端起酒杯,又放下,他没喝啤酒,也没说话,食指和中指的指尖有节奏地敲击木桌桌台。

男孩说,姐姐不会来的。

他说,她还是不肯原谅我。

男孩说,她们都不会。

男孩要了一杯柠檬水。他记得前一年,也是坐这个位置,男孩喝的美式咖啡。他猜男孩不喝咖啡,可能跟粉刺有关,得注意饮食。他说,又是偷偷跑来的你?

男孩说,告诉她们,我这两条腿,估计会被打残。

他觉得男孩说话夸张,但真全盘托出实话,结果肯定好不到哪里去,不是两条腿,至少也得是一条腿。他说,你今年多大?

男孩说,我多大,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说,时间过得真快。

男孩说,天天上培训班,英语、数学,日子真难熬。等过完秋天,到了冬天,我要去春茧体育馆看周杰伦演唱会。周杰伦为什么非得等到冬天才开演唱会,早一点不是更好,真搞不懂他。

他似乎嗅到空气中某种甜丝丝的味道,在他的青春期,曾经品尝过的味道。他说,交女朋友了吧你?

男孩不知道微信上聊的哈尔滨女孩,算不算女朋友。女孩说到了冬天就来深圳,跟他一起去看周杰伦的演唱会。女孩还说她见过外星人,指不定哪天她就消失了,离开地球,飞往火星。男孩觉得那个哈尔滨女孩古怪得离谱,说话东一句西一句,比较起来,另一个西双版纳的傣族姑娘靠谱多了,除了微信聊天,还邀请他去云南参加她们的泼水节。男孩望着他,又把目光移向装柠檬片的玻璃杯,那片鲜柠檬泡散了,水不再澄澈。男孩说,见过外星人么你?

盯着男孩左耳看,有一枚耳钉,他眉头和嘴角扬起来。他觉得男孩所处的年龄阶段,冒出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都不奇怪,不会让人感到吃惊。

男孩说,我有一个朋友见过外星人。

他说,我知道,你这个朋友,肯定是个女孩。

男孩脸红了,端起水杯,猛喝了一口,又一口,被呛到,一阵咳嗽。像是突然想起其他事,男孩说,妈妈告诉我,当初若不是她坚持,不会生下我。你们为什么非要生下我,活着真累,天天记数学公式、背英语单词,没一点意思。告诉你,要是有机会,我也想离开地球,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的目光在咖啡馆逡巡一圈,打了个酒嗝,挥手,招来服务员,添了两罐啤酒。他想起他的过去,跟男孩差不多年纪时,沉溺于幻想,喜欢沉默,不爱说话、不爱听父母唠叨,对所有的一切感到厌倦。他没跟男孩谈数学公式、英语单词,也没谈宇宙和外星人,而是说,那时候,生你,或者不生,对我们来说,都是一个艰难的决定。

男孩说,母鸡下个蛋,能有多难。

陷入沉思,回过神,他说,想听么?

男孩眼眸亮了一下,似燃放过一道烟火。

他们还没作好准备,她就怀孕了。

天黑下来时,他环视租屋,从客厅走到卧房,又从卧房走到客厅,沙发、冰箱、洗衣机、空调、衣柜、床,除了那张结婚时购买的红苹果床垫,其他东西,甚至连厨房的电磁炉,都是二手货。她盘腿坐沙发榻,手捧一本侦探小说,五分钟、十分钟过去,没翻过页码。他望着她,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他想从冰箱拿点吃的填肚子,拉开门,冰箱空空荡荡,连吃的水果也没了。他听到她的心跳声,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他们相互不吱声。

天完全黑了,他们坐黑暗里,没一个人愿意起身摁亮客厅的灯。她说,我想好了。声音带着哭腔。又说,等条件成熟,我们再作打算。

他看不清她的脸,伸手,手指摸到她凉滑的眼泪,还有硬邦邦的面骨。他说,真想好了你?

她说,嗯。

他在心里长舒一口气,却不敢表现出他的情绪。他说,要不再想想吧!

她说,我已经吃了秤砣。

他牵她的手,走到租屋楼下湘菜馆。他点了一钵石锅鱼,又点了西红柿蛋汤、拍黄瓜。他还想再要一份小炒肉。她说,够了,你应该开两瓶啤酒,咱俩庆祝庆祝。又说,不要孩子,你很高兴是吧!

他在她的瞳孔里看到燃烧的火焰,他清楚,不能再火上浇油,否则会引火烧身。低头,他端起木桌上的暖水壶,给她倒水。他说,吃了秤砣,也得吃饭。

她表情别扭。

他看得出,她想哭,却一直忍着。

石锅鱼上来了,热气腾腾,他后悔点这道菜,后悔来湘菜馆。他应该找一家沙县小吃店或者兰州拉面馆,跟她一起随便吃碗面条。他们埋头吃饭,彼此不交流,她跟锅里的鱼有仇似的,把一块一块削成薄片的鱼肉捞进碗里,狠命地嚼。吃完鱼肉,她又一筷子一筷子夹起配菜豆芽。那一锅菜,被她吃得干干净净。

他听见她打了个饱嗝。

回家路上,他伸手,去拉她的手。那只手不配合,躲开了。刚进租屋,她直冲洗手间,吐得稀里哗啦,把胃袋里的食物全倒空了。

礼拜六,是个阴天,他陪她去医院做手术。医院似蚁巢,挂号处、缴费处、西药房,人山人海。他们到达四楼产科候诊室,五排候诊椅仅剩零散两三个座位空着。他和她,靠墙站,眼前接连走过几个孕妇。他猜,人堆里也有跟他们一样,来做手术的人。扭头,他盯着她苍白的脸和嘴唇看。她的目光望向别处。跟随她的目光,他发现墙面一张外国婴儿照片。是某个奶粉品牌的广告画。她说,我想起上次,有一年半了吧,我们在另一家医院。她的声音,听起来也是苍白的。

他在心里计算时间,正好一年七个月。是圣诞节前,他十分确定。但他却说,好像,大概是吧!

她说,我不做了,我想回家。

他说,好。

她说,这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他说,无论做,还是不做,你的决定我都会支持。

他们回到租屋,再也不提手术的事,安心养胎,要把孩子生下来。他们约定,若生的是男孩,就由他取名字。若生的是女孩,就由她取名字。

男孩一直埋头玩手机,突然抬起头,望着他。男孩说,当时你说那些话,真诚么?

他说,当然。每次你妈妈做出决定,我都全力支持她,从不打折扣。回过头看,这不一定对,我应该仔细考虑一下,想一想自己的感受,再做决定,不能那么仓促和情绪化。

男孩朝窗外望了很久,凝视来来往往的车辆。收回目光,右手端起水杯,摇晃两下,杯中水差点漫出来。他说,还玩音乐么你?

他觉得男孩在提一件遥远的事。那时候,他背一把吉他,跟乐队走南闯北,深圳、兰州、拉萨、沈阳、北京,到过很多城市,看过很多风景,见过很多有趣和无趣的人。后来,他们在北京驻足选择北漂。再后来,他们一帮人绝望了,便放弃了那种苦乐参半流浪式的生活,各奔东西,各回各家。他说,多少年前的事,不提也罢。

男孩说,我想学吉他,跟你。

他知道,孩子的妈妈肯定反对,不会让他学吉他。他并不后悔过去的选择,走那段偏离正常轨道的路,过世俗人眼中不成功乱糟糟的生活。但他不想男孩走他的路。他说,学好英语、数学,比学吉他强。

男孩说,妈妈也这么说,俗不俗你们。

他说,等你经历过,到了我这个年纪,会明白一切。

男孩说,你们这些大人,就喜欢老生常谈。

他说,作任何选择,都要付出代价。有些选择,不是一般的代价。

男孩说,上刀山、下火海,我不怕。

他说,我也不怕刀山、火海,但我怕你姐姐,怕你姐姐说我是个骗子。

男孩说,女孩子,总是头发长、见识短。

喝了两口啤酒,眼望男孩笑,他想,年轻真好,天不怕地不怕,只想勇往直前,从来不考虑退路。

第一胎,她生的是女孩。

从产房出来,她看到他时,两人眼窝都湿了。很快,他的注意力转到旁边皮肤皱巴巴的小东西身上。是他们的女儿,睡得安详。小东西似一块磁铁,吸引着他。他喜欢用指腹触碰女儿的窄额。怕凉到她,他会先搓手,搓得手掌发热,再去抚触。他眼里,小东西似云朵,也似棉花,是一切美好的、柔软的事物。

他眼中的小东西总是睡不够,也吃不够。一天到晚,二十四小时,差不多有二十个小时在睡觉。不睡觉的时候,就在喝奶,母乳不够,便喝冲泡的奶粉。稍微不顺意,小东西就扯起嗓子哭喊。他把吉他抱怀里,弹崔健的歌、弹唐朝乐队的歌、弹汪峰的歌,小东西不买账,继续哭。她说,别在女儿面前制造噪音,你的音乐,咱们女儿欣赏不来。他开始学习弹奏舒缓的曲子、儿歌。女儿再哭时,他弹起安眠曲、班得瑞、小燕子、两只老虎。女儿哭得一抽一抽,听闻飘荡客厅的音乐,慢慢止住哭声。他感觉到某种折磨,却心甘情愿。

断了母乳后,有一段时间,夜半时分,一听到女儿哭,他骨碌爬起床,女儿醒了,肚子饿了,得给女儿冲奶。还不能慢,得加快速度,不然小东西的哭声会一浪高过一浪。女儿哭得越厉害,他越心疼。他把自己当成一名救火队员,急急忙忙起床,急急忙忙取奶瓶,急急忙忙打开奶粉罐,急急忙忙冲奶。把橡胶奶嘴迅速塞进女儿嘴里,哭声仿佛受开关控制,立马停止。他心里升腾起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成就感,仿佛站立舞台演出,赢得台下无数观众热烈的掌声。

他的生活完全变了。

过去,演出结束后,他会跟乐队的人聚一起,吃个消夜,喝两瓶甚至更多啤酒。有了女儿后,演出一结束,他便火急火燎往家里赶。乐队伙伴说他粘了一身奶气。他似乎闻到了,又似乎没闻到。是幻觉。他说,粘点奶气有什么不好,你们,你们不会明白,这是福。

他每天给女儿洗澡,从出生洗到三岁,接近一千一百天。某次他给女儿洗澡,玩了个游戏——他躲起来,女儿喊他三声,他便现身到女儿面前。在洗手间,女儿坐澡盆,他躲门外。女儿喊他,喊到第三声,他故意不露面。喊到第四声,他听到之前传来的笑声变了调,喊声带着哭腔。他闪进洗手间,女儿已是泪流满面。女儿说,爸爸说话不算数,我喊了三声,你都不来。他说,爸爸没听见,下次爸爸送你一只口哨,只要你吹口哨,吹到第三声,爸爸一定出现。

后来,他真给女儿送了只口哨。女儿跟他玩游戏,吹三声口哨,他立马站女儿面前。女儿呵呵笑,很满足。他久久地凝视女儿的笑脸,也很满足。

一辆消防车从咖啡馆经过,警报声由近及远,直到消失。

男孩放下手机,双手捧起玻璃杯,眼睛不眨地盯看柠檬片。男孩说,这是哪里着火了,天天都能见到消防车、听到消防车赶去救火的声音。你说,要是周杰伦演唱会现场着火,体育馆那么多人,像挤在蚂蚁窝里,得死多少人?

又说,这肯定是一场刻骨铭心的演唱会。

他的目光与男孩的目光相遇,耳旁似乎还响着消防车的警报声。他觉得男孩的想法有股破坏力和邪气,超出了他可以理解的范围。但他能说什么呢,什么也说不了。

男孩说,姐姐那只口哨,我见过。

他想起多年前,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那头传来一阵阵口哨声,然后是女儿的声音。他说,那次她提到会把口哨扔了,你真见过?

男孩说,姐姐为什么说你,说你是骗子?

他说,那时你还小。

比划一个高度,他说,就这么高。你姐姐跟我打电话,她在电话里吹口哨,问我为什么不出现在她面前。我没法回答她,也许你们长大了,能理解我。就算不能,我也不希望你们带着恨意生活。我给过你姐姐承诺,最后没有遵守诺言,说起来,确实是我的错。

男孩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想不想听?

握啤酒罐的手抖了一下,他说,谢谢分享。

男孩脸红了,很深的红。男孩说,姐姐每次去北京读书,我都开她抽屉的锁,偷看她的日记。那只口哨就摆日记本旁边。

又说,抽屉是姐姐存放重要私人物品的地方,你懂的。

感觉血液里奔腾一股暖流,他想起女儿小时候,回家时,女儿总是拿各种各样的零食给他吃。他说,爸爸不吃,你吃。女儿说,爸爸辛苦了,爸爸吃。他还记得女儿对他说,爸爸,我不想长大。他说,为什么?女儿说,我一长大,爸爸就老了。

对面的男孩在他眼里模糊了,他知道,是眼窝湿了。

这些年,他已经很久没流过眼泪。

女儿出生后,他过了好几年安稳日子,空闲时带女儿去公园,给女儿讲绘本。他也做自己的事,写歌,弹吉他。他相信,有那么一天,会写出满意的歌和他心中追求的旋律。

他记得女儿三岁生日后,半个月,或是大半个月,那个跟平常一样的黄昏,她说,想再要一个孩子。

他说,想好了你?

她说,第一个孩子,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若是生下来,差不多有四岁了。

他说,过去的事,我们要放下。

她说,我想要个男孩,生下来后,由我给他取名字。

……

谈话结束后,他们计划生二胎。

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得有点出人意料。他们想生第二个,便心想事成,她怀孕了。三个月后,她去医院检查,拿到结果,医生告诉她,胎儿弓形虫感染,可能导致愚型,也就是孩子出生后,可能是智障儿。医生考虑到是第二胎,建议她手术。

她将医生的话原封不动转告给他。

他说,打算怎么办你?

她说,万一医院误诊呢?

后来,她又跑了两趟,到另两家医院检查,结果跟第一次一样。她还是不想手术,找医院的产科专家给治疗方案。专家说,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感染到胎儿头部,也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没有感染,你做出选择,要承担后果,考虑好了再来找我。

回到家,她坐茶几旁,左手拿苹果,右手握水果刀。她说,我来削苹果,若是能完整的削完一枚苹果,苹果皮不断,我们就生;若苹果皮断了,我们就做手术,不生。他盯着她,她的手一直抖,抖得厉害。削到大半时,哐当一声响,水果刀跌落瓷砖地板上,红色的苹果皮,断了。

他又一次看到她苍白的面孔。他还看到她说话时,颤抖的嘴唇。

她说,我不想放弃。

他说,那就不做。

她说,万一孩子愚型,怎么办?

他说,我们一起照顾,行不行。

悲壮的谈话令她脸上的泪水流成了河。

半夜,他被她惊醒。她做噩梦,一会蹬腿,一会嚎叫。他们两个躺黑暗里,她说,我梦到孩子出生,是个男孩,他嘴角流着涎水,朝我不停喊妈妈、妈妈。

她找到医院的产科专家,吃了三个疗程的药,隔三差五做检查,也隔三差五做噩梦。抽脐带血,最终检查结果,可能性倒了过来,百分之九十未感染,百分之十感染。他们一起做决定,要把孩子生下来。

十月怀胎,孩子出生,是个男孩,健康的男孩。她说,心里怀抱希望,总会有奇迹出现。

男孩一天天长大,女儿也在长大。姐弟在一起,时而相亲相爱,时而为一个玩具你争我抢,吵得一塌糊涂。夜深人静,他想起那种吵、那种闹,感觉自己似一颗石头坠落黑暗的深渊。他也不知道是从哪一天开始,从前埋在心中的那粒种子,又开始冒芽,开始奋不顾身往外冲。

他压抑着他的渴望和向往。

终于,他跟她摊牌,告诉她,要去北京做音乐,过另一种生活。对他们的家庭来说,他成了逃兵。

他发现男孩眼中燃烧的烟火已消散,看不出爱,也看不出恨。他琢磨不透,男孩心里到底想什么。在男孩眼里,会怎么看他。

男孩说,到了今天,这一切你觉得值么?

他说,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男孩说,我听过你写的歌,你们乐队演出的视频,我也在网上看过,真酷。一句话,我想跟你学吉他。

拿起啤酒罐,他仰头,喝完剩下的啤酒,捏瘪了罐壳。

男孩说,我还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关于姐姐的,这次你不听也得听。

他说,关于你姐姐的一切,我都很想听。

男孩说,姐姐的日记本里提到,她结婚那一天,会在婚礼现场吹三声口哨,希望你出现。其实姐姐一直惦记着你。

瞟了一眼手机,男孩端起玻璃杯,将杯中残留的柠檬水一饮而尽。男孩说,我马上要走了,得去上培训课。放下水杯,男孩用眼神跟他告别,干脆地起身,蹬蹬蹬下了楼。

他的目光长出翅膀,一直追随男孩瘦瘦高高的背影。

男孩穿越车流,跨过铁栅栏,消失在他的视线里。那一刻,他希望男孩掉头,回望一眼,哪怕仅仅只是一眼,愿望却落空了。他准备离开,腿没动,身体也没动。挥手,又要了两罐啤酒,他打算,跟往事干一杯。

毕亮,1981年生,湖南安乡县人,现居深圳。已发表中短篇小说60余万字,作品多次入选年度小说选本,出版短篇小说集《在深圳》《地图上的城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七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曾获2008年度长江文艺文学奖、第十届(2010年度)作品文学奖、第十届丁玲文学奖、首届全国青年产业工人文学奖、深圳青年文学奖,另有小说改编成电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