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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怀念林斤澜先生

来源:北京日报 | 解玺璋  2019年04月12日08:47

前几天作协开会,庆邦兄提到,4月11日是林斤澜先生逝世十周年,我才恍然想起这位差不多已被我们淡忘的小说圣手。

我认识林先生很早。那是一九七九年或一九八〇年,我读大学期间,与林先生的女公子林布谷是同窗。她家离学校很近,我去过几次,曾见过林先生。十年前,林先生走了,我写过一篇短文,其中写了最初见到他的情景:“觉得他人很随和、随便,脸上常带着微笑。他的穿着也很朴素,记得总是穿一件茄克衫,夏天穿衬衫也很随意,如汪曾祺先生所说:‘棉料的多,颜色倒是不怕花哨。’”后来林老搬家,我们都去帮忙,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家里有那么多书,装了整整一卡车,心里暗生羡慕。

林先生是小说家,他的小说,以短篇见长,没写过中篇,更没写过长篇。在这件事上,他似乎特别专注,心无旁骛,笃定前行,不为外物所动。我始终觉得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总想找机会打破这个谜团。有一年大家聚会,我坐在林先生身边,忽然想起问他这件事。他还是面带微笑,对我说:“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的这个回答让我琢磨了很久,我觉得,对于一个人来说,有所为其实很容易,难的是有所不为。特别是在这个到处充满了诱惑的时代,那些金光闪闪的诱惑正在前面向你招手呢,名啊,利啊,都显得不可抗拒,想要有所不为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我们看林先生,数十年如一日,就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做自己能做的事,不跟风,不赶时髦,不讨好取悦谁,固守文人的寂寞,这种坚持和坚守,我想是林先生留给我们的精神遗产之一。

他的小说讲究,耐人寻味,体现在语言和结构上,都很见功力。短篇小说写好并不容易。王熙凤说“大有大的难处”,其实,小也有小的难处。甘苦自知,不足为外人道。我们读他的小说,会觉得十分精致,如七宝楼台,玲珑剔透;又如山重水复,曲径通幽。他的小说都不很长,现在的短篇,动辄上万,他几乎没有。这固然得益于他的精于剪裁,详略得当,哪里多说,哪里少道,拿捏得很准。他有句名言,“无话则长,有话则短”,意思就是说,无话之处是作家可以尽情发挥的,故不嫌其长;有话之处则尤要警惕,别人说过的,俗话、套话、空话、大话,都不要说,故不嫌其短。他的语言风格由此亦可见,简约、凝练、硬朗、筋道、沉郁、浓烈,惜墨如金,绝不拖泥带水。每个字好像都有很深的意思在里面,只有反复地咀嚼才能品出味道来。张承志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把读物分为四种,即止渴的水、直觉和想象的奶、超感官的灵性寻求即蜜,以及超常和超验的神示——酒。我们且不必深究张承志在这里想要表达什么,我借用他的这种比喻是想说明,水、奶、蜜、酒这四种读物,如今比较多的是水,我们每天灌进去的,多为水,混一水饱,虽有解渴之功能,但营养成分稀少。而林先生的小说却是奶、蜜和酒。

然而很奇怪,这些年来,林先生的小说似乎一直处在不温不火之间,市场上很少见到林先生的书,学界关注林先生的人也不多。汪曾祺与林先生是密友,人称“文坛双璧”,但二人所得到的社会认知度,极不相称。有时我就想,人们为什么不能把目光往旁边移一下呢?注意一下汪先生旁边的这个人。汪先生曾经说过:“这是他有意为之的。他就是要叫读者陌生,不希望似曾相识。这种做法不但是出于苦心,而且确实是‘孤诣’。”所以,林先生的小说,虽被文学界奉为经典,有“短篇圣手”之誉,一般或不一般的读者,对于他了解都很少,但他却不以为意。他曾有言,作家作品有来世报和现世报两种。他觉得自己应该属于来世报。这是一个作家拥有自信力的表现,现世的热闹,在他看来,不过如过眼烟云罢了。我以为,这是他能把短篇小说写到极致的原因之一。

林先生离开我们已经十年了,我不敢说有多少人还在读林先生的小说,但我相信,林先生的价值或迟或早总会彰显出来,为文学界、为学界,也为更多的读者所重视。2016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十卷本《林斤澜文集》,几乎囊括了他的全部创作,包括小说、散文、戏剧、文论,以及未刊作品。对有志于研究林斤澜的人来说,这自然是个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