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父亲的马垛子

来源:贵州民族报 | 陶应芬  2019年04月12日08:22

我家老房子的一个空房间里,还放着30年前父亲用的一副老旧、破烂的马垛子。马垛子是外公用竹林里最好的青竹篾编的,父亲一直舍不得扔掉。

1988年,我出生在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岗乌镇上的一个小村庄里,用父亲以墨水瓶改造的煤油灯照明,生火做饭全靠煤。我出生后,家里经济负担增大,石漠化严重的土地上,庄稼收成并不好,母亲每隔两三个月都得向外婆家去借几斗包谷。为了贴补家用,父亲卖掉了爷爷留下的屋基,买了一匹黄马,外公给父亲精心编制了一副马垛子后,父亲就开始了驮煤售卖的营生。

天还未亮的时候,父亲已经起床,给马喂水和青草,绾好垛绳挂在马垛子上,母亲和父亲一人抬着一边,将马垛子架在马背的马鞍上后,递给父亲一个用尼龙麻袋捆好的钵装“油炒饭”。“整好没有,整好就走了。”父亲对着隔壁大伯家院坝说,“好了,记得拿电筒……”然后就听见路上一串吵杂的马蹄声和讲话声。

沿着毛坡小路,父亲、大伯和邻居的叔叔伯伯一路上有说有笑,他们说,在漆黑的路上行走,大声说话才不会害怕。要到达长冲、谷目、龙家院这些有煤洞的地方,需要走3个小时。到达目的地后,每个人都快速地用尼龙口袋在卖家将煤装好重量相同的两袋,然后在同伴的帮助下,将煤分别放在马垛子的两边,所有人都装好后,才又一同沿着小路将煤驮回村子里,卖给没有劳力去驮煤的人家,赚些差价。父亲将煤卸下后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卸下马垛子,用毛刷一遍遍刷着黄马的毛,收拾完后又抬着马垛子到小河沟里刷洗,母亲总是说父亲洗马垛子洗得比自己的衣服还要细心和干净。父亲说,那当然了,你不看这钱是怎么挣来的。

晾干马垛子后,父亲要牵马去草长得旺盛的地方吃草,我总是跟在父亲后头,捡着路边的石子到处乱扔。马吃饱后,父亲将割好的草放在马垛子上,我走不动了,坐在旁边不吭声。父亲嘟囔着“叫你别来你要来,来了自己又走不动……”边说边将草整理在一边的马垛上,抱着我放进另一边马垛子里,父亲牵着马,踩着夕阳的余晖回家了。

1995年,妹妹出生,也就是在这一年,村里通电了,好多人家做饭已经用上了电饭锅、钨丝炉,卖媒已经没有市场。这年月里,村民们为了响应国家政策的号召,种起了烟草,在机耕道还没进驻的田间地角,马还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父亲又整理好他的马垛子,再一次出发。烤烟叶的人家总是愿意将成色很好的烟叶给父亲驮运,说他的马垛子装得多又不容易损坏,能卖个好价钱。在马垛子的驮运下,父亲的辛苦劳作换来我们家越来越宽裕的生活,母亲再也不愁我上学的费用,就连弟弟、妹妹每天都可以吃上大米饭了,包谷基本上是为了喂猪才种的。

1998年,那匹黄马因病离开了我们,父亲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马垛子积上了厚厚的灰尘,也不愿去整理。为了让我们能有个好的学习环境,父母亲开始着手建我们家的新平房,看着别人家将马垛子改装成了马板车,父亲几次有重新买匹好马的冲动。

2008年,村里组组通的路都打成了水泥地,就连机耕道都通到了田间,马和马垛子已经看不见踪影。父亲寻思着,用余钱买了一辆三轮车。国家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后,父母亲再也不愁我和弟弟妹妹的上学费用,三轮车除了农忙时拉点农作物,也只有赶集的时候才用得上。突然有一天,父亲走到那装着马垛子的老屋,拿出马垛子看了又看,“老伙计,你看你老成什么样了,留着你,又占地方,想一把火烧了你,又舍不得……”我知道,他是舍不得扔掉那些马垛子里的回忆。

如今,我参加工作6年,听到母亲说起那些虽艰难而又温馨的岁月,我是欣慰的,与硝烟不断的叙利亚人民相比,至少我们还有回忆可言。

没有国就没有家,国是千万家。这越来越好的生活,是因为我们生活在一个和平的国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