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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好》:青春怀旧片的困局

来源:文艺报 | 郑 炀  2019年04月08日07:25

以“问题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对抗为主线,同时表现老师对学生们的指引与救赎的影片并不鲜见,在国外曾有标杆之作《放牛班的春天》,近期还有一部引起较大反响的印度影片《嗝嗝老师》。但拥有这样的主线或主旨并非是它们成为范本的根本原因,而是在于合乎创作规律与在地特征的类型嫁接:《放牛班的春天》将音乐片的类型套入主题之中,而《嗝嗝老师》则充满了浓重的印度现实题材影片特色。近期由张栾执导的国产电影《老师·好》也是这样一部充满“野心”的嫁接之作,因为其外化于青春片而顺势带出的伤感与怀旧情结是显见的。遗憾的是,由于片中诸如绝症、车祸等“狗血”情节的运用,使这部本应聚焦于师生关系与学生成长的影片内核遭到了些许稀释。

虽说如此,此种意义上的“青春片”还是与前些年充斥中国银幕的校园题材青春片存在着较大差异。其中最为鲜明的就是这种高调的怀旧主体从上世纪80年代的学生转向了教师,于谦饰演的苗老师——一位在2019年的当今实际年龄大约75岁的男性——成为了本片的第一主人公。并且,通过这种主体的让渡,使跨越代际的怀旧情绪为片中青年们的少不更事与青春懵懂平添了一种规训的力量。因为它不仅塑造出从未存在于当下“95后”真实记忆与社会体验中的青春时期的父辈形象,还把抑制青春“荷尔蒙”爆发的教师与学生之间的戏剧矛盾,空泛地转换为一种祖辈与父辈间的博弈,并且凭借着教师对学生天然的统摄力与权威,建构起了他们自身对父辈与祖辈的想象与认同。银幕之外,在“95后”的观众群体眼中,架构了横跨半个世纪故事时间的该片,却成为了一次观摩父辈与祖辈之间家庭伦理关系的历史复现。在影片中,这种跨越代际的认同也具有让“浪子回头”的魔力:混社会的洛小乙一度沉沦后,是苗老师以“爷爷会被你气死”一语咆哮将他唤醒;片末处与女学生安静对视的苗老师的苍老形象,进一步把当下“95后”观众对父辈与祖辈的想象具象化。因之,创作者在片中使安静与洛小乙的父亲都处于缺位状态,就是为了不使“僭越为父”的苗老师与其他相似的角色发生碰撞,同时试图集中笔墨将苗老师的形象塑造得更为凝练与崇高,也与古训中“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价值观念相榫接。一言以蔽之,本片的这种以父辈为主体并向上推衍进行怀旧的策略,使其与大多数聚焦于校园故事本身、单纯关注青春回忆的影片区别开来。

当然,如果将其与更广泛意义上的中国青春片相联系,韩寒在《后会无期》与《飞驰人生》中似乎早已达成了父与子之间从“弑父”到“释父”的握手言和,《老师·好》至少不是最早的例证,不过它们都构成了中国“老龄化”青春片的第一矩阵。但是,本片中尤为突出的是这种来自父辈的规训,更大程度上连接了认同体制的追求。且看,影片中两个重要的男性人物角色达成“成长”的目标,都是为了获得来自主流价值的肯定:苗老师为再次获得“先进教育工作者”的称号而对学生要求严苛,并因此触发了大多数人的情节冲突,这一目标构成了苗老师人物性格编码的根本要因;洛小乙的角色属性不断地在班集体内外游离,则是因为入团目标的屡次受挫与最终达成。苗老师获得“先进教育工作者”奖的那辆二八自行车则成为片中学生们与他进行“斗智斗勇”的主要道具之一,而学生对自行车的态度从拆卸(反抗)到悬挂(认同)到寻找(合作)的脉络,恰是他们人物成长线的一次集体勾勒。这样就在剧本容量有限的前提下,赋予了该班级的学生群像与主要人物之间的价值观念共享。在他们把苗老师的自行车找回后,以再现集体主义主流仪式的方式,为自行车挂上红花,唱出“欢迎进行曲”的场景,就是这种对体制认同追求的绝佳体现。

或许由于影片中这种认同追求的向度单一,又或许由于片中的历史追溯对创作者来说过于久远从而导致了脱离其经验,使得某些观念表达稍显陈腐。需知电影的主题无论是历史还是当代,都不应脱离时代精神表达的基本原则。《老师·好》的英文片名叫做“Song of Youth”(青春之歌),而上世纪中期崔嵬导演也有一部“同名”的《青春之歌》,它将女学生林道静的感情线与她政治上觉醒并走向救亡之路的心理变化脉络相融合。林道静对于当时的观众来说,也是父辈一代人,恰如本片中的安静之于当下观众。两厢并置比较,就会发现在相同主旨之下,《老师·好》中对父辈的解读与认同基本囿于仪式化的嘲弄。片中,在苗老师被人诬陷而遭停职处分后,为了替他证明清白,作为苗老师最为欣赏的学生安静竟然骑着自行车冲进县政府大门上演“击鼓鸣冤”的戏码。不论这一事实发生有否可能,这种流传于封建时期的控诉方式,显然与当代法制社会相颉颃,而且相当程度上割裂了他们面向体制(高考、入团、评先进)的人物动机目标。将历史事件放置于历史语境之中进行阐释或许是历史研究之责,但是罔顾当代的“重返历史”或许不该是文艺创作的应有之义。

颇为遗憾的是,《老师·好》仍旧无非在期待落空、梦想破灭、伤怀过往等几个桥段之间原地打转。该片虽然满足了观众对青春片基本模式的想象与期待,但从更高的创作期许上来说,青春片的“老龄化”应当指向一种对“传统”青春片范式的拓展,而这种拓展不应局限于形式,在价值观念上亦须不断地将历史经验与在地化表达的内涵充实其间,这样或有可能为青春片的未来创作提供更加强劲的内在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