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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说笋

来源:解放日报 | 王瑢  2019年04月04日08:13

世间有三鲜。水里鱼、陆上菇、山中笋。笋好吃,松脆味美,但必须用间肥有瘦的五花肉,慢慢煨,小火炖。若只用白水煮,一天连吃三顿,你试试?以竹笋入馔,第一关键在于“旺油”。我的童年在太原,记忆中,母亲每次从上海回来,必带上海梅林牌“油焖笋罐头”。笋浸饱了油,我奶奶最好这一口。先把笋吃掉,用剩下的笋油炖一大锅白菜豆腐,美味可以延续整个寂寥寒冬。

笋一旦从深泥中刨出,只一两日,便麻口发涩。这是大量的草酸在作祟。新鲜菠菜亦如此。要先用开水焯一下再吃。读著名的《苦笋帖》——“甘中带苦,苦中带甜。”广东清远的深山里,盛产苦笋。每年清明前后,大片大片苦竹生长的中央,会长出苦笋。清远人将采摘苦笋称“拗笋”,幽默自嘲为“自讨苦吃”。笋除了略带苦味,尚有一丝回酸。“米粉离开酸,美味少一半”——吃桂林米粉,酸豆角酸笋酸豆芽,缺一不可。桂林人喜欢把笋先“吊酸”,而后食用,不知是不是这个“吊”字?

多年前,我在北京,朋友请吃从家乡带来的新笋。是在奉化的老家做好,直接装玻璃瓶封存,而后特快专递到京。只用白水焯过。油汪汪一大瓶,味道极鲜,隐约一丝回甜。分别时再送我两瓶,回家后多天未动,不舍得吃。本打算放冰箱保存慢慢享用,待我想起来时,已坏掉大半。朋友笑我是“丈母娘跺脚”——悔之已晚。

朋友的家,在溪口深山。“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遍山好竹好茶,在当地人眼中,竹笋与茶,一点不值钱。论懂“经”,我这位朋友无人可及。有次我学画竹笋,他站边上看着直乐,说,“笋字的脑袋,画成个皇冠,可见其在你心中,地位至高无上呵”。

你若是问太原人,“笋篰头”是什么?十之八九,似懂非懂。每年笋大量上市,母亲要大烧特烧。笋尾嫩头做手剥笋,中段则用白酒与盐煮过,先晒再烤,制成笋干,可以吃很久。肉最厚的部位,是笋篰头。加几块咸肉,煮一盆腌笃鲜,全家人连吃带喝,真过瘾。

记忆中,某年春节前,朋友特意寄来一包笋。只有拳头大,真正上品。我奶奶看了嘴巴直撇,“看形状,还不如你大大(爹)画上的好!这么一点点?”小小的一只一只。笋篰头肥嫩,尖尖的头。从根部划一刀,再剥几剥,奶奶笑了,“这才像个皇冠帽儿哩。”

父亲画笋,似乎都喜欢剥开或切过。为什么不照实画,两头尖尖翘?“能好看?胡闹!”父亲哼一声,头也不抬道,“看画之人,云三雾四,这画的甚玩意儿?”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如何不瘦且不俗?天天笋焖肉也。小时每年冬天,会收到外婆寄来整箱的冬笋。有一年,遇到北方强寒流天气,一夜之间降至零下二十几度,那箱胖笋在路上冻得邦邦硬,像石头。但拿出来烧焖炖煮,味道照样鲜美。一点儿没事。奶奶倒碗黄酒,抿一口,说。“这胖小子,倒真是耐冻!”竹笋可以直接放冰箱冷冻,但必须保留笋衣,临吃时再剥,可保存很长时间。

一晃一春。很快就到吃笋季。不得不提著名的“天目笋”。直接可当零食,真好味。一条长笋,腌了晒,晒了腌,盘在一起,做茶食极佳。天目笋的做法很多,最好是腌过,晒至半干不干最佳。耐嚼,且入味。把这种笋稍微用水泡泡,切很小很小的丁,做素菜包,我能连吃三个。要说做“笋丁素包”,南方人做得好,北方人不擅长,因为北方既无竹,亦无笋。我喜欢竹子,但山西没见过真正的竹子。毗邻的陕西有。西安有个地名叫“竹笆市”,专门卖竹子。满坑满谷,都是竹子为原料所制用具。桌椅板凳,长几大床,应有尽有。说到竹子,北京有,不多,细细的那种。这种竹子的竹笋可以吃,但实在没什么吃头。如今全国各地饭店里,都有这种手剥笋卖,皮多肉少,聊胜于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