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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笛韵

来源:中国文化报 | 若 荷  2019年04月04日08:05

冬还没有走远,春天便猝不及防地来了,甚至来不及为梦做一些梳理。北方的春天,青砖垒起的短墙上面爬满了蔷薇,抽出醒目的嫩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漫步郊外的河岸,望一眼岸边的杨柳,听一听穿行其间的莺啼,春天快意的目光里,不再是喧嚣的都市和车水马龙,而是风轻云淡,柳丝飘逸,野花绽放,生机盎然。那清新扑面的绿色,在人心头簇新闪亮。

在温煦的阳光下,乡下比城里更早地预知春天,欢快的鸟儿、竞相出洞的甲虫、烂漫的山花,所有的事物都在这呢喃声里变化着,报告着春的消息。就连挟着油菜花香的风儿,也在各个角落奔走匆忙,告诉人们春天来了。从此,春天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密,春天的细雨,一场比一场暖,到处都是生命萌发的气息,淡淡地惹人情丝。更有一个声音,也在这个时节响起,不是燕子的软语,不是黄鹂的啼鸣,而是来自乡间的柳笛。

柳笛,我们小时候叫它柳哨儿,这是乡下孩子们非常喜爱的玩具,不光小孩子喜欢,就连大人也爱不释手,愿做一支柳笛拿在手里,轻轻吹出清脆的笛音。听见它,就听见了春天的声音,看见它,便看见了春天的风姿。“采采卷耳,不盈顷筐。”一笺短句,道尽相思。乡间的小路上,窄窄的田埂上,烙印着回乡游子的脚步,承载着对故园亲人幽远的遐思。柔软的清明雨,几丝怅惘的心绪,唯有清脆的柳笛能够抚平。

乡间的晨光短笛,织出山村的乡风乡情。在默默的传承中,一代一代的孩童成了制作柳哨儿的行家。折一根垂柳的枝条,选取一截粗细均匀的柳枝儿,双手小心翼翼地拧转,把柳芯拧转到可以用牙齿轻轻抽出,再用小刀把空洞的柳皮一端打薄压偏,一支泛着柳枝儿清香的柳笛就做出来了。把它轻轻含在嘴里,运气而吹,随着一丝青涩的味道流转舌尖,瞬间响起悠扬曼妙的哨音。

拧柳哨儿宜在清明之前,过早则柳枝水脉欠缺,不能中通润滑,容易拧破;过晚柳芽生发,整个枝条绽芽打结,柳哨儿自然也就拧不成了。小时候我们为了拧柳哨儿,到处搜寻野地里的柳树,柳枝在那时很是珍贵。村子里的柳树不少,有时一棵柳树的枝条被折得伤痕累累,看了让人疼惜。大人呵斥不让折,小孩子却恋在树下,赶走一批又来一批。每每看见几根柳枝儿,鹅黄的芽,有如枝条上的花,小伙伴们争相喜兴地举在手里,仿佛举了一个春天。

柳哨儿时期的岁月,虽然对它眷恋,但长大些我就不再去折,因为我曾看到柳条被折下后的伤口,好长时间才能逐渐愈合。所以后来我开始喜欢一种泥哨儿。它十分简陋,简陋到只有两个音孔,一个吹孔,声音在泥做的腹肚里“呜——”地响起,不循环,不迂回,不婉转。尽管单调、朴拙,可塑性却很强,一团毫无生气的泥巴,几经揉搓,便被赋予了新的生命,可以捏成各种各样的形状,用洋红洋绿任意涂抹,不同的色彩、形状皆成不同的作品。它是一种自娱自乐的创造,不用向父母要一分钱,便可玩个不亦乐乎。

做泥哨儿适合用黄泥,土质要细腻,颜色要纯正,而老牛拉过犁的田地里的泥,是做不成好泥哨儿的。好的泥土是山上的泥、乱石崖缝里的泥,这种泥没有经过开垦,没有杂草,没有肥料。这种泥不易生长庄稼,却能捏出结实的泥哨儿。沂蒙山区的树木尽管不多,但是黄土深厚,山坡上挖几捧泥土,山溪里兜几兜溪水,和成泥巴在石头上用力反复摔打,等泥巴摔打得细腻、紧实柔韧了,揪下一块捏出泥哨儿的雏形,用水打磨外观使之产生光泽,再放置在窗台上晾干,就可以呜呜呀呀地吹了。它的声音比柳哨儿低沉、粗犷,音色里有种埙的气质。于是小小的村庄,一端是柳哨儿声声,一端是泥哨儿阵阵,夹杂着农人牛耕时高亢的吆喝,直把桃花吹红、杏花吹落。这些充满朝气的声音,点缀了苍白的流年,清丽了初绽的花朵,成为春天最单纯的快乐。

和泥哨儿同时衍生的是一种摔泥的游戏,捏罢泥哨儿,剩余的泥可以捏成泥碗,找一块平地,碗口朝下猛地摔向地面,会发出“呯”的一声脆响,这脆响此起彼伏。

近年来经过绿化的家乡已处处是绿柳、金柳,今年我也因为有了两只陶笛而不再惦记童年的柳哨儿、泥哨儿。尽管插柳的风俗未改,但拧柳哨儿的孩子已不多见了,没有了乡间柳笛做伴,音质朴拙的泥哨儿也渐渐消失。既然这样,就让它们悄然消逝吧,让柳树们安然生长,在山间地头,在春水倒映的岸上。让它们在春风的抚摸下弯出妩媚的身姿,扬起婀娜的枝条,那一帘帘嫩嫩的绿啊,成为涌动的不息的春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