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清明时节,乍暖还寒,思亲念亲,有多少人心潮起伏…… 糖油饼

来源:北京晚报 | 何杲  2019年04月01日07:25

插图 王金辉

49年前,一个寒冷的早晨,奶奶去了天堂,从此与我天人永隔。

时间已是相当久远,记忆也越发模糊,但对奶奶的思念和感恩,却从来没有淡化或遗忘。

奶奶那布满皱纹的脸庞,长年劳作却还硬朗的身板儿;奶奶的音容和笑貌,始终留存在我记忆的深处。 奶奶,我魂牵梦绕的亲人。

1942年,我来到这个世界还不满3岁,生母就病故了。是奶奶一把将我搂在怀中,把呵护和疼爱予我,让我又有了亲情和欢笑。

旧社会贫穷、动乱,生活艰辛,让奶奶无缘上学读书,她尝够了没有文化的痛楚,所以对我的成长格外寄望。

我六岁上牛街小学,入学后头一个春节,奶奶就让我带着她亲手蒸的豆包儿,去送给学校里没有回家的外地老师。年幼的我不解,奶奶说:“老师教你们不容易,要懂得心疼人。”没文化的奶奶是多么尊重老师,又是多么盼望我成为识文断字的人,长大后别像她那样睁眼瞎。

我上初中时,晚自习后回到家差不多是夜里九点钟了,但不管春夏秋冬,小屋里总留着一盏温暖的灯,奶奶总会端出热乎乎的饭菜,看着我吃完,她才放心去休息。

我考上中专后需住校学习,临走之前,大半夜了,奶奶还在为我准备东西,怕那两元零花钱被我弄丢,奶奶在我的裤腰上专门缝了个小口袋,还反复叮嘱我掏钱时小心。第二天早上,我出了家门,已经走到胡同口,脚步蹒跚的奶奶又追上来塞给我两个刚煮好的鸡蛋。看得出来,奶奶脸上挂着喜悦,眼里却充满担忧。望着她那花白的头发,满茧的双手,因为经常熬夜为我缝鞋补袜而失去光泽的眼睛,我一步一回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滋味!

18岁,我参加了工作。上班路远,骑车很累,工作不顺,有时我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家。奶奶就会告诫我,你现在是成年人,又进了公家的门,要去掉浮躁的脾性,待人要谦虚,说话要和气,办事要稳重。不懂事的我经常嫌她叨唠,烦人。那时,我每月工资37.5元,只交给奶奶六七块钱作为家用,我却从没问过奶奶是否够花……尤其不能原谅的是,我还错把这本就该交的生活费当成是自己对奶奶她老人家的孝顺。至今回想起这些,我心中仍是满满的愧疚和自责……奶奶从没说过我什么,她依然无怨无悔默默为我付出这呀那呀。

缺憾无法弥补,一直是我心中的巨大空洞。

奶奶要强。70多岁时,她依然自己做饭、自己拆洗被褥、自己打扫卫生,极少麻烦别人。

得知我女儿降生,奶奶高兴得合不上嘴,昏暗的灯光下,她连续几晚穿针走线,亲手为重孙女做了几件连脚裤、小布鞋。

可惜,仅仅两年之后,奶奶就躺在了病床上,生命危在旦夕。还清楚地记得,是“三九”天的一个大清早,奶奶叫着我的小名“宝子”,说她想吃一口“糖油饼”。天呐!那可是物质极度匮乏的困难时期啊!为了安慰一辈子疼我爱我的奶奶,满足她老人家临终前这一小小的“奢望”,我顶着寒风,骑车跑遍小半个北京城,闯进无数家饭馆、早点铺,却连糖油饼的影子也没见到。当我两手空空回到奶奶病床前,她只断断续续说了一句:“孩……子,累……了……吧!”老泪纵横中眼睛再就没有睁开。我愧疚,我心如刀割,扑通一声我跪在奶奶床前嚎啕大哭。

半个世纪后的今天,生活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巨变。布满街头的小吃店,岂止“糖油饼”,蜜麻花、豌豆黄、驴打滚、奶油炸糕、姜汁排叉……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应有尽有了。我这个地道的老北京,各种小吃没少吃,唯独对“糖油饼”不忍问津。不是不爱吃,而是奶奶临终前的那一幕,无奈、无助、伤悲、苦涩……烙印太深,稍有触动便会深深刺痛我的心。

这么多年,每逢清明,为奶奶扫墓,我从没给她摆过花卉祭品,也没点过香火蜡烛,我为奶奶供奉的,总是一张小小的糖油饼,一了却老人家临终前的心愿,二抚慰我永远愧疚的心灵!

又一个清明节来了。我想再次告诉奶奶——无论您魂归何处,您平凡清淡的一生,您善良忠厚的品德,永远是我为人处世的榜样;您老人家对我的疼爱,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

放心吧,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