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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山的诱惑

来源:人民政协报 | 高洪波  2019年03月24日07:48

说起来,这已经是第三届花山笔会了。首届参加者均为女作家,第二届是散文家,这届以诗人为主体。当吉林《作家》杂志社宗仁发主编邀请我参加时,我误为笔会地点在广西。因为广西的宁明与龙州两地,都有著名的花山崖壁画,画像以人为最多,间有铜鼓、狗、马的形象,属于古代重要的文化遗存。但这座花山其实在江苏的苏州,太湖边上。

行前翻阅《中国名胜词典》,江苏名胜40处,偏偏不见“花山”,当然这部词典是上世纪80年代初的出版物,本身已具“文物”性质,可如果“花山”真的名气很大,照理是不应该被遗漏的,何况苏州本身大名鼎鼎,花山隐入其间,不应该被遮蔽太久!

花山又名华山(又一个易被混淆的名字),不高不大不雄伟,171米的海拔身材,在山的部落中太不起眼,可却是当年支遁隐居的道场,白居易、苏舜钦、范成大直到沈周、文徵明、王世贞都游历吟咏过的地方,尤其有趣的是大清王朝最爱旅游的祖孙皇帝康熙与乾隆,对这座玲珑曼妙的小山宠爱有加,写过若干诗词,由此可见吾辈不知花山名,实在是孤陋寡闻了。

花山曾被一个我极感兴趣的清代文人朱彝尊赞美过,诗名《花山寺》,刊于清《光福志》卷二。朱先生这样写花山道:“支公禅诵处,徙倚陟山庭。暗壑云英白,长林石气青。花间童子偈,松下梵王经。怅望岩栖路,风泉隔翠屏。”朱先生又名竹垞,盖因家中藏有一方署有朱竹垞大名的端砚,不一定是真的,可也足以让人把玩,这方砚台让我对朱先生发生了极大的兴趣,这也是为什么引用《花山寺》的原因,心中认定朱竹垞是熟人,凡熟人的作品,容易引发兴趣,这属于阅读心理学,与花山旅游无关。

花山不高,但踏访时却不断逢山雨,忽大忽小,把山上的石刻温柔地打湿,当然也包括我们一行人的头发,摩崖石刻很多,大多是明朝后的文人们留下的。花山曾有一座名刹翠岩寺,康熙皇帝敕赐寺名,当年他来花山,见庭中老梅初放,撰一联:“山花如有待,留得一枝开”。可见康熙当时的心情很爽。

翠岩寺如今已然毁弃,留下若干根金山石凿成的石柱,在小雨中兀立着,人称“苏州圆明园”。我数了数高达数米硬骨嶙峋的石柱,二十根,仿佛支撑一段岁月和历史,寺庙毁于上个世纪的50年代,据说当年拆下的木料砖瓦拿去盖了枫桥的大礼堂,这应是一个穷过渡时期的无奈之举,拆寺庙盖大礼堂,既破了“四旧”又废物利用,可谓一举两得。只是如今这石柱留给人心头的震撼却有一种莫名的痛楚感,也许今后若干年里石柱仍都将这样默默地站立着,金山石以坚硬闻名,它们坚硬的身躯肩荷起一段文化劫数的无奈,还有惋惜与酸楚——就凭这翠岩寺的石柱,花山就值得一游。

补充一句,上世纪50年代曾有一部著名的反特影片《古刹钟声》,外景地就选择在这里,或许这部电影留下翠岩寺曾经的风光与容颜,至少我记忆中是有印象的,从这个意义上说,60年前我看《古刹钟声》时就已经神游过花山翠岩寺,只是当时不知道而已。

花山的诱惑当然不仅仅是翠岩寺遗址,主峰莲花峰巨石叠累,爬上去远眺四野,令人神清气爽。而且莲花峰的石头形似龟背,摸上去光滑莹润,有玉质的感觉,在地质学意义上说,也让人叹服。

花山的另一面是天池山,天池边有建于元至正年间的寂鉴寺,寺间有三座似木实石的国宝级石室,一殿堂,两佛龛,留给你一种大元气象,宗教的森然伟力借助这鬼斧神工的人间杰作传导出来,除了惊叹,岂有它哉!

我想起当年乾隆下江南登花山,寺里僧人专门为他凿出“五十三参,参参见佛”的石阶,据说是一夜凿就,如果这传说是真的,说明当时寺庙里人力众多,香火繁盛,加班加点迎圣上的可能性很大。53级石阶,有几处踏上去空洞有声,我试了一下,果然足下有回音响起,说明石阶底下可能是中空的山洞,也许是至今未曾被人发现的佛门密室?花山隐藏了太多的传说和故事,这些故事的主人有帝王,有高僧,有诗人,有隐士,甚至还有鲁莽射击石佛的民兵营长,如今这元代巨大石佛已然重新矗立在花山,而企图炸毁和枪击过石佛的莽汉成为一个特殊背景下的因果报应故事主人公。岁月正是这样,被文化的河流运载着,冲刷着,同时也激荡飞溅着,我们一行人来到花山,以各自不同的识见与阅历,从心灵里贮存起这文化的浪花,带回生活的城市,或许这浪花会引发你的思索,打湿你的记忆;也许轻轻一抹,水过无痕;无论如何,走过花山后,记牢花山名,不为别的,只为翠岩寺遗址上那兀立着的石柱,说山骨也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