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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河》2019年第1期|林雪:乡村酒馆

来源:《延河》2019年第1期 | 林雪  2019年03月06日09:19

1

缓刑者

又看见他或她了——不是现在的

是五年前、十年前,甚至更早

坏人在30年前也有青春

我脱口而出,近乎原谅

 

“从前,有些事是一成不变的”

他们蛰伏在这个时代

低调着受益。大地上沙子的障眼法

他们自得刚刚成功的愚弄了生活

做过的坏事都被轻轻放过

 

把甲壳抱紧,以防柔软的身体蹦出

在生活的洪流中一直向前

但记得要为卑微的人回头

 

“谁若思想,双手单纯”

雨水敲打着大地的键盘

人声中的编码

语言中的稠密的电报体

万物以我们的目为睛

万物从我们身体里向外看

 

侧街市井嚣声,停步着一个

精神上突然失措的人

无以名之

邪恶在他脸上早朝过

邪恶在他表情上签过名

某一桩冤情借机显现

某一个阴魂借物不散

被记忆忘却、被仇恨宽恕后

惩罚来临了

 

水洼翻滚着语句

尘土飘荡着手势

又看见他或她被

某件不义之事安上弹簧

扼住自己的脖颈唯恐失声

从一条街到另一条街道

他或她慢慢走着

阳光一样会照耀着他

阳光犹如一个缓刑在执行

 

2

歌手

驻唱男歌手唱着《遇见》,脸上浮现出

地铁和人海。他模仿的有点过火

却尚未完全沉浸

用八分之三的孙燕姿敷衍。另外的八分之五

是他自己在旁白。他身后中央大街

鱼骨辐射出扇形通向酒吧、影院、画廊

通向每种艺术的地方主义

他站在阴角,象征合围或怀抱

一大块工业被圈入边框

他臂上刺青狂野,墙上LOGO彪悍

但都已被时间驯化

他偶尔停顿如背后的雕塑

但很快又弹拨金属的教义

木音箱负责共鸣出情感,偶尔有小甜蜜

但同时使他迷途,仿佛在质问

长日易逝,需要重新填注的心气儿

江山多娇,如果不多一个良宵

又成何体统?他们围成一圈听他继续唱

把一个异乡留在里面却与乡愁隔开

那首《留在成都》已进入副歌

当他唱“常去的小吃店,陌生人的笑脸……”

他有一种茫然不能自释的神情

 

音乐调到单曲循环模式

在头羊的游牧精神中催眠

我们像穿针一样被引进廊道

《青年旅行指南》首部曲说

旅行才是正经事。这等于说

从82号信箱来到106号信箱

如同革命和真理。如同梦幻中

被卷入伟大的事情

随后我们在一个响亮的琶音中惊醒四顾

这一份群氓之爱已被艺术纳降

这一副心灵和头脑虽依然私密

却可以在余下的岁月容身

 

3

我走在我的兄弟高山

我走在我的兄弟高山

与我的姐妹峡谷之间①

 

他们就在那里,在山地上

岭高谷深,与傍晚的暮色合体

他们的服饰以黑白为主色

妇女双耳或佩金、或银、或玉贝

颈部戴银领牌

多安宁,多纯净

 

他们的村支书是位健壮的男子

叫吉克发甲。讲阿嘎乡

有了农民夜校

种植经济作物

他讲村子从古至今的山歌和约会

也讲吉米河去年的那场洪水

 

他们给我们演示

从热水器和院坝里的水龙头上

放出水来。而矮小黑暗土房

成了照片上的旧物

 

他们眼睛里有黑苦荞的余晖

目光有苦荞花的影子

孩子们在小学校的院子里雀跃着

他们中的一个天真地朝我们敬礼

 

核桃树的浓荫在街道铺开

高大的树影轻轻摇晃

仿佛在讲述历史

仿佛弯下腰身,代表新彝人和新事物

寻找某种丢失的东西

也像一只大手在搅动

使他们融合

 

4

乡村酒馆

并非所有人得见:现在正是时候

并非所有人准入。站牌让位于遗址

遗址让位于线路。线路通向你的出生地

你最后离开的街名

年老的镇政府公务员也有过荒唐的青春

他的旧时光与他现在

散落着一大片枯萎岁月

自酿的酒微苦:里面藏着土质、木桶

和一个地理酿造学

意志消沉的饮客从酒杯上抬起头

似乎已鼓起全部勇气,余下的时间

大拆大卸还是小修小补这是他妈的一个问题

但并非所有人可读到青山的发条

河水的轴心:自他被生下像一只兔子容易死去

也像一只兔子容易存活

他期待好运突然来到

也有无知的认命者的平静

被他抻长的句子,语法不堪其薄

漏掉了成分,一及物就到了底层

称之为怀旧的患上鄙俗之物膜拜症

他脚下小草中有一个剧场

当电车经过的空气中有焦铁味道

河流打着暗结,泥煤飘向风洞

他盯着太阳直到自己成为盲区